11 天下(上)（1 / 1）
近来的日子很是平静.自从我从折戟那里回来之后,他就再没找过我.至于浚雒,也很少来了,我只能隐隐地听见远处宫殿中飘来的乐音.
我常到颜太妃那去.她是个随和的人,同她说什么都没关系.只有一点,每当谈起她的过去,她就会莫名伤心,然后遥望远方.像是在看已故的帝王,又像是在寻找一件珍贵的东西,亦或是一个对她来说十分重要的人……
我坐在她身边,看着她温柔和忧伤的脸,心想:她曾经经历了什么啊!是什么让她经历了那么多却依然静如止水.而现在的国情不正是这样吗?看似平静的表面下,或许是在孕育着惊天的骇浪吧.
果然没错,不久,我东临国与西羌国发生战争了.没有预兆,这场战争是那么的措手不及.为什么会战争,我是不甚清楚的.只小时候听娘说过:在我出生之前,东临与西羌有过一战.后来东临输了.我感到深深的不安,折戟行吗?他还是个只有十五岁的孩子啊!我想起了还是几年前他坐在我身边玩耍的情景,那个时候的折戟是多么快乐啊.而现在,他却要以一个君王的名义担负起国家的重任.
我看到过紫妃几次,她好像消瘦了不少.毕竟,亲临战场的是她的儿子啊!
“掩月.”看得出紫妃眼中的焦急.
“娘娘.”
“你去看看折戟吧.我知道他很喜欢你.不久,他就要征战了.我想,在走之前他也是很想看看你的.”紫妃的话中,多少带有命令的意味.
“我去去就是了.”那一刻我才知道,折戟定然是一辈子也丢不下我了.我也许,应该答应他.为了东临,为了天下.
我看见他独自一人坐在宫中,闭着双目,似乎在想什么.见我来了,有点意外却惊喜地睁开眼睛.
“皇上,你在为战事而思索吗?”
“是的,朕不仅在想战事.还在,想念一个人.”
我知道,那人便是我了.
“如果是这样,我愿答应皇上的要求.”
“是真的么……”
“是,若是你凯旋归来,我便当皇后.若是天下不保,我又算得了什么呢?”
“好!”折戟眼中的霸气让我觉得他不会轻易放弃.
我退出宫殿,望着灰色的天空,心想这战争必定艰苦不堪.胜利吧,东临!为了你,我舍掉了浚雒.
三天之后,折戟出发了.
皇宫上下一片庄严.人们跪在地上,好长的队伍.折戟骑着马,缓缓穿过跪在地上的队伍,那神情,说不出的复杂.十五岁,这个年龄对于战争来说是否太过年轻了.
紫妃的马车紧跟在折戟后面.我看见她苍白的脸,在明丽的阳光下显得那么单薄,纸一般的脆弱.这个女人,纵是强硬,也敌不过一颗爱子之心啊!我想起了颜太妃,她是更为可怜的.毕竟紫妃还有一个儿子可以担心,可以挂念.而她却连这种资格都没有……
行至我面前,折戟停住了.
“等着我回来,胜利归来!”他的马长嘶一声,划破长空,似乎要直捣敌人的境地.
这话像是对所有人说的,又像是对我来说说的.我知道自己是无能的.至少在这样的时刻,想着过去,想着现在,泪水浸入土地.就在这里,埋下了我一生苦痛的种子……
折戟走后,我们由跪了好久.大家心里都清楚,对于这场战争,我们胜算不大.对方是同折戟父亲年龄相当的西羌皇帝,有着绝对的优势.东临的天下,能否长久……
我回到宫里,坐下.有些木然地望着远方.直到琴声把我的思绪拉了回来.
不用看也知道,一定是浚雒了.
他还是那身打扮,绵长的黑发,惨淡的蓝色锦衣.只有那把琴,光亮如一,闪烁着无与伦比的绝美光华.
“浚雒,再奏一曲,好么?”我知道,倾听他琴声的时间不多了.
“怎么了,掩月?你有不舒服吗?脸色这样苍白.”
“没有,也许是天气不好罢.”我逃避着浚雒颇有深意的眼神,不想让他知道折戟说过的话.
“哪里的话?这样的好天气,你如何会说这种话.告诉我,上次皇上对你说了什么?”他看穿了我的心思.
“这不是你该知道的!”我真的不想让他卷进来.
“掩月,你……”我知道自己伤害了他.可是如果告诉他,那将会是更大的伤害.
我转过头去.
“对不起,浚雒.”
他没说话,取而代之的是不同于往日的深沉的琴声.这声音并不很大,却声声叩击着我的心扉.我知道这是首悲伤的曲子.浚雒曾经说过,琴声就是心声,有欢乐也有悲伤.高兴的时候,欢快的曲子喜上加喜,原本暗淡的曲子也不见得有多沉痛.悲伤的时候,再没有任何伤感的音乐能与心中之痛相匹敌.
我了解浚雒,他的确有些恃才傲物.正因为这样,他的琴生财之道赢得了所有人的心.他告诉我,要用感情来驾驭琴声,这样的音乐才具有最佳的美感.若是只为音乐而弹奏,那琴声纵是华丽,却只有一种空洞而苍白的美.那不是真美,是人在刻意创造的一种肤浅而虚假的梦.只要外界稍有干扰,这梦便被打破,进而再难以复原…….
此刻,我明白他的心情,不正如他的琴声一样么.深沉,幽暗.他是这样的痛楚啊!原来他那么高傲的外表下同样有着不异于常人的心.他曾经是多么快乐,多么潇洒,仿佛一切尘世间的恩怨情仇都与他无关.而现,看着他这般难受,我的一颗心也被愁绪浸染了.事实上,早在折戟要立我为皇后那一天起,我就已经被痛苦包围了.
我不能自已的想起我们头顶的一轮明月,他唯美的歌声,为我拭泪的惨淡的蓝色锦衣……
“浚雒……”我转过身来,看见他的手指还在不停地拨动着琴弦.那般的用力仿佛要把毕生的苦痛都倾注于这二十四根琴弦上面.
弦会断么……
不,不是弦断,是他的手,破了.血,那般的红艳……他竟还没发觉,仍旧用破了的手指拨弄着琴弦.
我再也无法在他面前掩藏什么,跑过去,来到他身边.我撕下裙裾一角,为他包扎起来.
“对不起,献丑了.”
“不,这是我今生听到的最美的声音.因为,你在用心演奏.”我将他受伤的手放在自己的掌心:”还痛么?”
“不痛,痛的是……这里!”他抽回手去,打在自己胸前.我看到,殷红的血浸染了纯白的布料.
“不要这样,浚雒.别再这样对自己了,好么?我告诉你,全告诉你.”
他望着我.我却觉得他眼里的痛,没有尽头.
“皇上要立我为皇后.我对他说,若是此战告捷,便答应他的要求.”.”我抬头,迎上了他有点痛,但有点欣慰的表情.
“你没有答应他,没有.”
我点点头,告诉浚雒为了天下,我,身不由己.
“掩月,你好傻……但好伟大!我浚雒是真幸运,才遇上你这样的女子.见一面,此生足以.”他抱起琴,向外走去.
“我没有那样伟大,也不想那样伟大.掩月只是个平凡的女子.若可以,掩月今生愿与你同在!”
浚雒回头,笑容却遮掩不了伤痛.
“注意你的手指.”
他点头,转身,飘然而去.我的眼眶,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