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流年(下)（1 / 1）
自从娘那次来宫里看我,我就和先前一样按时回家去了.
家里还是原样,依旧是我最眷恋的地方,保留着我童年最纯真而美好的记忆:一把椅子,一幅画,一片池塘…….
我站在池塘边上,细细地回忆着从前的点点滴滴.
“妹妹.”声音温柔而动听.
我转身,是个完全陌生的女人.她有张极为端庄淑静的脸,黑黑的眸子满含笑意地望着我.想必是嫂子红慧吧.
“搜子.”我也笑笑,暗地里有点愧赧,刚刚回家时居然没看她.
“真是不好意思,刚刚因为忙,所以忘了迎接你了.妹妹,不会生气吧.”这样的谦和使我很容易将她和娘,颜太妃联系在一起.
“哪里的话.应当是我对不住你才是啊.”我拢拢被风吹乱的头发.
“你的发钗可真好看.”
“是么?哥哥送给我的.”我一直都在努力留下汲源和我之间美好的片段,让我依然相信,他是个好哥哥.
“汲源对你可真好.”看她的眼神,好象还不知道汲源被贬的原因.不过这样也好,我不希望她会因此而蒙上阴影.我想:她是值得汲源去好好珍惜的.
“哥哥他对你好么?”我忽然间想起什么.
“嗯,好……”我看见她嘴里答应着,眼中却有着不可名状的凄苦,不过一闪即逝.她拉起我:”走吧,该吃饭了.”
汲源,你还没死心吗……
爹和娘坐在一起,虽然不再年轻,却恩爱如初.倒是汲源,虽然和红慧坐在一起,也偶尔笑小,却不像是对待他的妻子一样.红慧则不然,在她身上,我看到了真心.我忽然间觉得一阵内疚:如果不是因为我,汲源会爱她么.
爹退离了朝廷,汲源也被撤职了.家里辞退了些人,倒也显得清静.爹娘毕竟老了,很早就去休息了.我便沿着池边的栏杆散步,想起那些遥远的时代.
不知不觉中,我来到了汲源的书房前.他还在里面挑灯苦读吧.真是委屈了嫂子红慧.怪不得白天时我会看见她眼中凄苦.
那晚的月亮特别的明亮,将我的侧影投在了纸糊的门窗声,好似一幅绝妙的画.快点儿走吧,我想.于是影子也跟着我动了起来.
“掩月.”我听见开门的声音,是汲源.
“你不是在读书吗?我不打扰了,先走一步.”我害怕他看我的眼神,转身就走.
“别走,我有话要对你讲.”他的眼中,好多期待,我的心软了下来.
望着书桌上堆积如山的书,我想,他一定很辛苦吧.可是这又是为什么,是在为躲避红慧找理由吗?
“哥哥,你每天和嫂子在一起有多久?”我忽然间为红慧感到不平.
“问这个干嘛.”他好象不大愿意接受这个问题.
“你就愿意将自己泡在书海里而不去多看自己的妻子两眼.她是待你那样的好啊.你如何忍心?”
他没有回答,却说:”掩月,你知道我为什么这样刻苦吗?”
我心中想他无非就是要疏远红慧,却没说出口来.我要看看他的解释.
“为了再次进入朝廷,然后……”我明白了,是要和我在一起.我没想到他会这样做.
“我们之间是不可能的,哥哥!去看看你的妻子吧,她是那么爱你,关心你.你却这样对她.我不愿意自己有这样的哥哥.”
“掩月,你永远只能把我当作哥哥么?”
我点头.
“可,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呀.”他的眼里有着莫名的泪光.
“不要想我了,我很好.”我走了出去,随手关上门.这一关,多想把汲源那颗心永远关起来啊!关在他妻子红慧身旁.
我听见屋里传来纸张落地的声音.
我回到房间,推开窗户.月亮满满的,不禁想念起浚雒的琴声来了.琴如其人,也许他根本就不属于这皇宫的.他的琴声那么飘逸,洒脱,仿佛要冲出宫墙,找到自由.我也明白自己对他的感情.有时我又会彷徨,皇宫就像一只大牢笼一样把我们紧紧锁在里面.难道我们永远是两只飞不出皇宫的蝴蝶么……
一觉醒来,天已大亮.我睡了很久,梦了很多.我梦见了折戟,他对我微笑.可我却觉得寒冷,发抖.浚雒说:”我弹琴给你听.”我又慢慢平静下来……后来,弦断了,浚雒也不见了,只有折戟在看着我……
我知道,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可爱的小皇子了.他长大了,成了皇帝.他的微笑充满了另一种涵义,让我惴惴不安.
“爹,娘,哥哥,嫂子,再见了.”我上了马车,朝他们挥挥手.一瞬间,我的泪就流了下来.原来我也是这么留恋这个家的.
天空下起了雨,令人忧郁的雨.
我撑着油布伞,来到宫中.屋檐上不断滴下水珠,几乎是连在一起的,形成一层水幕,亦真亦幻.这场景本是令人不悦的,但宫中传来的琴声却让我的心中一片晴朗.
我知道,是浚雒,他在等我.
“小姐,刚刚皇上来过了.”他的神情静如止水.
我一惊,”他说过什么吗?你呢?”
“他没说什么,不过看上去有些着急.你最好去一下罢.我一个俗人,皇帝怎会对我如何?”我知道,他是明白我的心意的.
“浚雒……”我真的担心他.折戟曾经看到我们在一起时,神情有些怪异.我走过去,靠在他怀里.
“我没事的.你快去吧.”声音依旧平静,可我却听得出其中的温度.他的头发是那样的柔软,抚过我的脸.我觉得:这里才是我的天堂.如果可以,我愿意待在这里一辈子.
“掩月……”我第一次听见他这样叫我,竟有些不习惯.我站起来:”小姐要去皇上那儿了,先生请回吧.”
我看见他笑了:”哈哈,还是掩月好听.先生嘛,我有那么老吗?”
我同样笑了:”你老我也老.”他只比我大两岁.
脱离了那琴声,我又分外惆怅起来.通往折戟宫殿时雨又大了些,沾湿了我的裙裳.我看见水从屋檐上的龙嘴里流出来,说不出的严冷.
就是这里了,比起几年前,折戟的宫殿的确是少了几分童趣.
“掩月,你好久不来了.”
“皇上,你长大了,不需要我了.”
“不.你在朕心中有了新的位置.”他明亮的眼睛注视着我.我明白他的意思.
“你还像从前一样喜欢朕吗?”
“只要皇上,掩月一直都会是你的月姐姐.”
“朕不要你做姐姐.而是,皇后!”我看见他已长得比我高了,褪去了稚嫩的童声.十五岁的折戟打开了他自小的那个梦.
“皇上,万万不可啊.”我忽然跪下,几乎是哀求他.
“你说什么!”
“我比皇上大五岁,怎么可以……”
“有什么关系?只要朕愿意.”他的语气好霸气,好象我是他的一个私藏物品一样.
“请容掩再想想.”我退下,真的不愿他有这种想法.
我忽然觉得有一双手臂从后面拥住了我的腰.
“皇上,请以国事为重!”他已不再是从前那个小弟弟了.
“掩月,为什么不答应?”他在我耳边低低地呵道.
我没说话,一转眼,想到了浚雒,想到了琴声……泪水滴下来,滴在折戟手上.他松开手,我走了,走远了,始终没回头.
阴沉的雨一直下了八天.
我感到了浚雒的变化,他已经很少来这里了.那美妙的琴声常常成为我梦中的主角.
我,也许是对的.
我们,永远飞不出皇宫,飞不出折戟的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