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十二节 永不回来（1 / 1）
想起那一夜，我幼小的心灵在冥冥之中体会到了母亲的那种痛苦，那时很幼稚的我多么渴望这个世界上多一份欢乐少一份痛苦，多一份真情少一份绝情，多一份梦想少一份现实，多一份纯真少一份虚假，多一份期盼少一份失望，多一份爱心少一份残酷，多一份笑容少一份泪水。也许是因为承受了痛苦让我懂得了更多，生活在这个贫穷落后的农村，只有父亲支撑着这个家，春天里他一个人带着那头骡子把希望的种子播进土壤，夏季还是他一个人面朝黄土背朝天把田地锄好，秋天又是他一个人把那一份小小的收获收割，冬天也只能是他赶着那头忠实的骡子走向老家去挣钱。
父亲放了一年羊却又不得不再搬家，我们这个家受不住东家长了西家短了的毛病，父亲也不愿受这等气，家家户户连羊工钱都不想给，父亲伤痛欲绝地就决定暂时搬回到那个生他养他的故土，然而16岁就离开家的父亲也不受到爷爷奶奶的欢迎，大爷、三叔和姑姑也瞧不起他，好象父亲天生就是个罪人或者是讨厌鬼似的，好象他也应该像耶酥一样被钉在十字架上，为我们娘三个承受痛苦，更为他自己的人生而忏悔。父亲没有耶酥那么伟大——耶酥是为了拯救人类的灵魂，也是为人类的罪过而忏悔。而父亲是为了我们的生命所付出，他才是我们的救世主，没有他我们无法生活，因为我们失去的是一份亲情的爱，所以他拼命地挣钱，因为生活不能没有钱，没有钱，我们就无法生活下去。父亲在他的故土却无法生活，一是太穷，二是命苦。半年后，父亲就不得不带着这个流浪的家又回到了贾家村。
母亲常说“搬家三年穷”，我们这个流浪的家，原本就够穷的了，然而经过这么几次折腾几乎是一无所有了。我们吃吃不饱，喝喝不足，穿穿不暖，父亲没有办法只好春夏秋冬不停地忙来忙去，奔波来奔波去，苦来苦去。
有许多人一辈子就会以一种方式过日子，就如父亲这样的人，他只是以这种方式春夏秋冬周而复始地忙碌着奔波着，他也无所谓人生的沉重，生活的艰辛，他从不抱怨也无处抱怨，他有苦也只能装在肚子里自己咀嚼，因为他是男人，是我的父亲。是呀，人生总有许多无奈，我们需要的更多的是去承受，拥有的更多的是痛苦，但我们不会因为这所有的一切而否定人生的意义，因为人生是有意义的。
有时我不知为父亲感到庆幸还是悲痛，他那短暂的一生总是忙碌着，从没有停下来好好休息休息享受享受，然而他就在一九九零年却一休息再也不起来了，也许是他太累了，他应该永远休息了，可我永远不明白为什么，他就那么自私地走了，去了另一个世界却不管我们娘三个，把我们丢在了这个无情的世界，就像被抛弃的羔羊，只有在这个世界上呻吟或者沉默了。
母亲回来的那天是母亲的生日，我们一家娘三个什么也没有了，有的只是泪水和悲痛，尤其是母亲，她那瘦弱的身体原本就够脆弱的了，可经过这一折腾就像一具没有灵魂的干尸，我们娘三个人点食不进点水不进，就像是上帝让我们要绝命一样，母亲一直哭到夜里，眼睛肿的就像土豆开花私的，深夜里母亲抱着我说“儿啊，咱们娘三个怎么办呀？！”我给母亲擦了擦眼泪问道“我大真的不回来了，是真的吗？”，母亲只是点了点头，没说什么，轻轻地吻了吻我的额头。
“妈妈，爸爸不回来没关系，你不要再哭了，你至少有我和妹妹啊！”我也吻了吻母亲的额头，又帮母亲擦了擦眼泪。
“是呀，妈妈还有你和妹妹，妈妈会一直等你和妹妹长大了！”妈妈哽咽着说。
“妈妈，你放心吧，我长大了你就会幸福的！”我向母亲嘟着小嘴保证说。
“唉，儿啊，妈盼着你长大，啥时能长大呀？”母亲叹了口气说。
“妈妈，我很快就长大了，也像我大那么大，也能给你挣钱买好吃的。”我想象着说，自己也觉得自己真长大了。
“好，妈妈等着你长大！”母亲擦了擦眼泪振作起来说。
这一夜母亲抱着我睡着了，睡的很香，也许这是母亲在父亲离开这个世界后睡的最香的一夜。
今天是二十九，明天也就是大年了，虽然农村再怎么穷，但是家家户户过年都要辞旧迎新，都准备了自家所有的好吃的好穿的，贴对联，放鞭炮，惟独我们家，没有贴对联，也不能贴对联。母亲说父亲离开了这个家，今年就不能贴对联。我和妹妹也只有去年的衣服来过年了，母亲也忙着炸了些糕，油饼，蒸了一笼馒头。母亲买了一斤糖果，一斤花生，炒了几碗瓜子，再什么也没有了。买了几个大炮也不知道怎么响，往年只有父亲才去响炮，我们娘三个站在一边观看，如今父亲也真的不在了，也没有了过年的喜庆，没有了过年的欢乐，只有我和妹妹的不懂事，母亲的伤心和痛苦。
农村就是这样，家家户户平常再怎么穷也都能过的去，可过大年是不能够穷的，因为小孩最盼望的日子，就是过年。再说了这也是一年的结束又是新的一年的开始，是人们的寄托也是人们的希望。人们也习以为常了，平时不舍得吃不舍的喝，就等到在过年的时候“奢侈”一回，母亲再坚强也是个女人，怎么能够承受的起这样的打击，总会流着眼泪自言自语地说道“唉，真命苦呀！简直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靠墙墙倒靠鬼鬼跑。”我和妹妹说懂事还是要着吃要着喝要去玩，母亲只是流着眼泪看着不懂事的我和妹妹，妹妹却不懂事地问我：妈妈这两天眼睛怎么那么小啊，脸也变大了，大怎么不回来啊？咱们怎么没有好吃的呢？我不穿这件旧衣服。我只是哄着妹妹说，咱们出去玩吧。
母亲只是苦笑，走过来对我和妹妹说“乖啊，不要想你大了，有妈妈在，你大不回来了，永远也不回来了，你们只有妈妈了。”母亲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
妹妹拉着我的手问道“妈妈为什么总是哭啊，我还不哭呢？”
“当然了，妹妹也长大了，当然不哭了！”我哄着妹妹说。
“妈妈，不要哭，我还不哭呢！”妹妹跑过去摆着母亲的手说。
“噢，女儿啊，乖！妈妈也不哭了！”母亲说着擦了擦眼泪。
母亲一只手搂着我一只手搂着妹妹，我和妹妹也紧紧地搂着母亲的头，母亲的腰。我用那张娇小的脸触动着母亲那张憔悴的容颜，妹妹的头依偎在母亲的胸怀中。那一刻我感觉到了母亲怀抱的温馨，那一刻我感觉到母亲泪水的沉重，那一刻我感觉到母亲命运的悲惨，那一刻我感觉到母亲人生的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