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第 40 章 出使(下)(1 / 1)
聂云轩站起身来,肃容拒绝道:“下官向来不擅长此道,芮王还是留着与别人切磋的好。”
“聂大人过谦了。”完颜亨却打定主意要羞辱他似的,招手示意下人将抬出的水缸摆在聂云轩的一侧,又命人支好交床,生起炭火。看着一切准备就绪,完颜亨自行起身到了聂云轩对面,用手一指聂云轩手边的金汤瓶神色温和,口气却是不容拒绝,“请吧。”
“下官出身贫寒,的确对点茶知之甚少,王爷恕罪。”聂云轩站得笔直,动也不动,毫不畏惧地回视完颜亨。
“那不知道聂大人平日都如何饮茶?”完颜亨脸色略变,不悦地问道。
“烹之解渴而已。”聂云轩不动声色地回答。
“哦?真是有趣!”完颜亨剑眉轻挑地向花无云戏谑道,“听说你师姐倒是颇精此道,难道竟看着自己的夫婿如此煮鹤焚琴而不闻不问么?莫不是,她根本不放在心上?”说完,完颜亨旁若无人地越过聂云轩,轻撩袍角坐在他原来的位子上,用葫芦瓢舀出水倒入金瓯,再把金瓯置于火上。衣袖挥动,所及之处都留下一片竹青色的锦绣华泽,动作舒缓,举手投足之间竟是说不出的尊贵优雅……
花无云笑笑不说什么,手中拿起蒲扇坐在茶炉边帮完颜亨扇火,蒲扇一上一下地摇动,她的一双眸子却抬起去看聂云轩。只见他神情坦然地看着完颜亨的一举一动,没有丝毫的窘色,也不见艳羡之情,就只是那样淡淡地看着,仿佛事不关己一样。
“古人云,君子之爱人也以德,细人之爱人也以姑息。”聂云轩的话音突然在完颜亨背后响起,声音并不大,却字字敲打在他的心上,让他本要去拿茶碾的手竟在半空滞了一刻。他收回了手,转身看着聂云轩,克制许久的敌意终于在眼底升起,声音亦转为冷淡疏离,“聂大人的意思是……”
“大丈夫生于世间,唯愿齐家治国平天下尔。点茶斗茶之事,不过消遣,况且糜费伤民。精通此道恐亦非拙荆所愿,因此她才对在下之不通不闻不问。拙荆所给的正是君子之爱。不知王爷以为如何?再者,龙团胜雪是我朝御用之物,下官不敢趱越,还请王爷留与知音共享。”聂云轩昂然地略一拱手,话音间已是告辞之意。
花无云不由在心中浮起一个微笑,看向聂云轩的眼中也多了一丝赞叹之色。想到身旁的完颜亨,她不露声色地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眼中暗流涌动,随时都会冲破表面的平静,脸色也一时阴晴不定。
大厅里气氛异常的沉闷,只有风吹过窗棂呜呜作响,扬起三个人纷飞的衣角。
察觉到两个男子之间剑拔弩张的敌对情绪,花无云忙开口笑道:“这可好笑了。都说南朝人风雅得紧,不似我们北方人这般粗蛮。难不成,聂大人竟是北方人搬去南方的么?”
两个人都没有吭声,只有花无云突然响起的声音回荡在空气中,显得屋里气氛愈发的诡秘。
似乎过了许久,久到花无云决定非得要再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完颜亨却开口说话了。
“既然宋使对斗茶不感兴趣,不如咱们去玩些别的可好?”说着,他站起身来,将那盛着“龙团胜雪”的盒子纳入袖中,顺手拈起手边的一只兔毫盏,看也不看,随手就抛了出去。瓷器在空中划出一道优雅的黑色弧线,坠落在青砖地上,“铛浪”一声脆响,那稀世的兔毫盏就这样碎裂成了几片。
聂云轩从他的话和动作中嗅到了危险的味道,他别开脸不忍看那地上的碎片,克制着心中的怒气,话语却是愈发的谨慎,“不知王爷指的是……”
“你们孔圣人所谓的六艺之一,”完颜亨负手而立,扯出一抹没有温度的笑意,“射箭。”他料定聂云轩一介书生必是不善骑射,所以故意想要难为他。正等着看他会用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来推脱时,没想到聂云轩竟然点了点头以示同意。完颜亨不由愕然,但见聂云轩一脸郑重,倒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略一伸手,道了个“请”字。说罢,就转身走出大厅。花无云看了聂云轩一眼,也转头小跑着跟上了完颜亨的步伐,空余了瑞脑的香气和一声低低的叹息……
聂云轩默默地跟完颜亨和花无云来到后院。不同与别处水榭楼台的精美,这里只有一片空旷。东西南北各有百步之宽,东西两侧养了一排一排的骏马,总有几十匹那么多。尽头处却立了几个红心草靶。完颜亨停下脚步转头对聂云轩笑道:“宋使可真的要比?”
聂云轩毫不退缩地迎上了他质疑的目光,再次点了点头。
“好!”完颜亨突然肆无忌惮地长笑了几声,毫不掩饰自己志在必得的优越感。等他笑完,转而看着聂云轩道,“光这样子比没什么意思,总要有些彩头才行。”说着,招手让下人捧上了那仅剩的一只兔毫盏,冲着聂云轩笑道,“若是聂大人赢了,这个就归大人了。想来宋主看见这只他父亲用过的旧物必定是欢喜异常。”
“下官却没什么可以输给王爷的。”
完颜亨微微一笑,视线下移,注视着垂在聂云轩袍子上的紫玉蝴蝶道,“若是大人输了,就把那只玉佩输给我如何?”
聂云轩连忙低头看自己的那只紫玉蝴蝶,伸手提起来将它紧紧握在了手中,郑重地摇了摇头。
完颜亨见他摇头,冷冷地哼了一声以示不满,却并不开口,等着聂云轩开口解释。
“这玉佩,是拙荆所赠。不是可以随便拿来赌的东西。”聂云轩支支吾吾了半晌,吁了口气,讪讪地解释着,白皙的面孔上不由浮起些许红晕。
“既是玉佩,就该凑成一对。”完颜亨亦从怀中掏出另一只玉佩,红色丝线套在中指上,紫色的蝴蝶划出一抹魅惑妖冶的光芒,垂在了聂云轩眼前。
毫无疑问,垂在眼前的正是陆小倩的那只玉佩。聂云轩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脑子里一片空白。
“这、这……”过了许久他终于回过神来,指着面前的玉佩询问道,“这玉佩怎么会在王爷手中?”
“那就赌一把,”完颜亨在聂云轩伸手去摸那玉佩之前倏地收了回来,塞入怀中,“你赢了,不光那兔毫盏,就连我这只玉佩都归你,并且告诉你为什么它会在我这里;若是我赢了,就把你那只给我。如何?”
“如何?如何?”聂云轩在心底反复地问着自己,到底应不应该答应与芮王赌这一局?或许通过他,真的可以得知小倩的下落也说不定。只是,万一输了呢?
聂云轩,你来到金国之时就已是背水一战了,还在这里瞻前顾后地犹豫些什么呢?突然有个声音在心底大喝道,况且,若是找不到小倩,这玉佩之于你又有什么意义?就与他赌了这一局又如何?叫他从此莫要小觑了宋人!这样想着,聂云轩不由抬起了头,眼中燃起了激昂的斗志,豪情万丈地朗声道,“好,下官就与芮王赌上一局!王爷不要食言才好!”
完颜亨略一颔首,从箭壶中抽出一只白羽,又接过下人递上来的长弓,搭箭引弓,拉至满弦后沉声道,“我们就一箭定输赢吧。”话语未毕,白羽已离弦,划出一道白光,准确无误地钉在了草靶的红心上。
完颜亨看都不看草靶,侧过身把手中长弓递给聂云轩道,“聂大人请吧。”
聂云轩接了过来,无视下人们的窃窃私语和花无云饱含怜悯的目光,反复拉了几次空弦,待心中已有把握后,反身抽出一支箭,搭在弓上,稳稳地将长弓一点一点地拉开,待弦拉开如满月后,他深吸一口气,摒住呼吸,眼睛紧紧盯着草靶上的那只白色的箭尾,将手中的箭放了出去。
那支箭挟风而去,发出簌簌破空的响声。完颜亨听这声音心中一惊,忙转头去看时,那支箭已经从后边将自己那支箭的箭杆劈开两半,牢牢钉在了同一个靶心上。
聂云轩心中暗暗长舒一口气,口气却是平常,“下官侥幸。”
原本这种箭术也不算太罕见,完颜亨若是想做也能做的到。只是,他有言在先,要一箭定输赢,所以只能在心中懊恼自己过于轻敌。他脸色一沉,挥挥手让下人把兔毫盏奉上给聂云轩,再去怀中掏那只紫玉蝴蝶时,手竟在怀中哆嗦了几下,心头隐隐地痛了起来,似乎要拿出的不是一块玉佩,而是他心头的血肉。蓦的,那不过鸡子大小的一方玉佩变得似有千斤一般,怎么也掏不出来了。
“我,带你去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