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37(1 / 1)
醒来时,头有点痛,嘴也很干,昨天不知不觉也喝了不少酒。简单收拾一下,去街上超市买了瓶矿泉水。喝干最后一滴,我想起了溪的表弟。
我打了那个电话,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很平常的男人声音,平常的就像走在街上哪个人跟你说你钱掉了,你肯定只会关心地上的钱而决不会是那个声音。因为这个声音太过平常,平常的在哪里都不会引起任何联想,简单点说通过这个声音我无法确定他的年纪、形体、性格等。
我开门见山:“我就是卡夫卡,请问你有什么事吗?”很久没与人客气交谈,说“请”字让我小不适应了一下。
“您就是卡夫卡先生?太好了,终于找到你了。”他显得很兴奋,同时也很客气。
“有什么事吗?”我不耐烦地又问了一句,对于不熟悉的人我不想多谈。
“这件事,嗯,当面说比较好。对了,卡夫卡先生,您与我见面时能带上野营用的装备吗?”我没多想就答应了,对于他的要求我也无意多想,反正见面时一切自明,好在装备就是我的全部财产。出门不带它们还真有些小担心,我和他约好三十分钟后在市中心的喷泉广场见,识别标志很明显——野营装备打扮。
整理好行装,打个的十几分钟我就到了市中心喷泉广场。我在广场上转了一圈,他还没来,我找了一张木质长椅坐下来看市中心喷泉表演。市中心的喷泉与这座城市其它喷泉虽在外形与设置上有些小差别,但本质上毫无变化,还是水上去,落下,上去,落下……无数次的重复。喷泉旁依然围了不少人,最开心、兴奋地依旧是小孩——刚学会奔跑的小孩。
“请问您是卡夫卡先生吧!”
我抬头,在强烈阳光照耀下,看不见他的脸。我站起身,才看清他戴着顶灰色鸭舌帽,穿着一身李宁牌运动服,一点折皱都没有,看得出来是新买的。戴的眼镜度数有些深,背着一只45L左右的极地背囊,他很年轻。
“你一定是溪的表弟了。”问完这句话,我暗骂自己说了一句废话,他不是又能是谁。
“是的。”我们相互握手。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其实是这样的,我哥,就是溪。曾经有一次与你去了野外,并在那的河边住了一晚,是吗?”
我点头,并“嗯”了一声。
“不知道今天你能带我去吗?”
“为什么?”
“对不起,忘了告诉你原因了。我哥上个月因病过逝了。”
“什么,他……过逝了?”我有些意外。
“是的。”他推了推眼镜继续说:“临走的时候,他对我说希望我能满足他的心愿,将他的骨灰撒到这条河里。由于我不认识这条河,他特别给了我您的邮箱,他说你一定会答应的。”
“嗯,那个地方我认识,但溪为什么要将骨灰撒进这条河呢?”
“因为……因为我的表嫂在这条河里。”
“啊!对不起。”
“没关系。”可能提起他的伤心事,他的神情有些哀然。
“走吧,不早了,到那还需要一些时间。”我打断他的沉思。
一路上与溪的表弟聊天,对他大致有了一些了解。他大学念的是计算机,回来后在一家网络公司做网络安全工作。还没谈女朋友,父母早亡,从小与表哥相依为命。想不到现在连哥嫂都相继去了,我开始有些同情他。
下了车,面对眼前蜿蜒盘旋的山路,我突然有种宿命感。一年内反复不停重复的这条路,就是我的人生。
按照前两次探寻的足迹前行,唯一的区别是八个月前走这条路的是我与溪,一个星期前是我独自一人,而眼下是我与溪的表弟。
虽然有了二次走同一条路的经验与踪迹,路好走了许多,但这次的心情明显沉重。记忆中的溪依然独自站在河边,血红的夕阳留下他孤独的剪影,而现在已成为一杯黄土。对于一面之缘的朋友如此信任,我深怀感动。
走过采石场时,吠叫的狗已不见了踪影,采石工居住的简易砖房已搬空。经过村庄穿过密集的菜地再次来到目的地。河还是那条河,午后的阳光洒在它的表面,折射出刺人的光线。山坡还是那样苍凉,几丛杂草散落四处。微风吹来,时不时地颤地如美人的眼睫毛。马尾松依旧孤寂得直指天空。
我站在河边,想起溪曾执着的在河边独自行走,夕阳余辉将他染成了血红,他的轮廓被金色勾勒,顽强地镶嵌在我的记忆深处。我在这一瞬间理解了溪。
“人生总是充满意外。”他叹了口气,卸下背包,从里面取出一精致的骨灰盒。打开盒盖,一阵风吹来,盒内的骨灰蠢蠢欲动。
“他的一生都奉献给了野外旅行的生活。”他默默地盯着盒内的骨灰,身前是波光粼粼流动的河水。
“一个诚恳的人。”
“诚恳的人?”
“以一种尊重自己意愿的方式去生活的人。”
“嗯!”他抬起头,面对河流,“说来简单,做起难啊!”
“是啊!现在这样的人越来越少了。”
“又走了一个。”他缓缓用右手抓起一把骨灰向河水中撒去。
这天的阳光很灿烂,河水泛起的每一个波浪都带着金子的光芒。溪的表弟一次次将骨灰撒向河流,风不停地将溪带向河水深处,河流与溪融为一体,再无分离。他现在应该见到了他的妻,他是幸福的。
“结束了。”溪的表弟唤醒了我,我才发觉他已整理好背包。
“你想这么快就走吗?”
溪的表弟看着我,没有说话。
“住一晚吧。”
溪的表弟与我在山坡的马尾松下放下背包。他捡起地上的小石子向远处的河水扔去,石块在水面跳跃了三下沉入河底。我挑了一块两面较平的石块将它延水平面甩出,它在水面上跳跃了四下。溪的表弟又捡起一块甩出,跳跃了五下。我们不停地甩出石块直到我们身上出了汗,手臂飘虚酸疼,已无力再扔。我们相视而笑,悬着腿坐在山坡边缘,脚下就是溪沉眠的地方。风吹过山坡,落下一地松针,溪的表弟从头上拈下一节松针在手里把玩。
“很久没玩得这么开心了。”
“以后也可以。”我仰望马尾松,它比任何时候都高远,似乎直插苍穹是它一生的梦。
“谁知道呢,人生充满不确定性。”他将松针从掌心拿到我的面前,“比如说它吧,在枝杆上长得好好的,不想被一阵风吹落。”
“在你手中不一定就是不好的命运。”
“它已坠落。”他看着松针仿佛在看着情人,“它本应长在枝头,坠落后已无所谓命运。”
“这是它最终的归宿,经历风吹雨打,它太累了,是时候休息了。”
“是啊,它需要休息,它太累了。”说完,他将手中的松针从山坡悬崖处放落,松针飘飘荡荡坠入流动中的河流。
“它开始了另一种人生。”我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