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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我给病房中的两位小朋友讲灰姑娘的故事,本不是个讲故事的高手,但有了清晨被激发的才情,他们听得津津有味,一点没病的样子。也许病症也需要精神安抚亦未可知。
她的床铺依旧如早晨一样,一本《瑞丽》杂志躺在枕头左侧,枕套上有一道细小的皱折,床铺很平整。自从在林中分别,她没回来,这点我很肯定。房间内的空调机暖洋洋的气流让我有些头晕与反胃。出门到卫生间洗了把脸,水滴滞留在脸上清凉多了。
行至走廊,瞥见了正中部位的吊钟,机械式的,方形的吊钟。秒针的头部是圆形的,如自行车车轮般滑过每一圈,没有“滴嗒、滴嗒”的脚步声。走廊上很安静,静得只能看见秒钟的滚轮不停旋转,越转越快。车轮渐渐变成了车轴,方形的结构渐变了圆形的车轮,一圈圈地环绕似乎要脱离吊架向我飞来。
我浑身莫名躁热起来,汗水密密点点地沁出。我已分不清脸上的是水珠还是汗珠,很热。整个走廊也显得有些扭曲起来,我用力拍了拍脑袋,闭眼按了按太阳穴。
“阿诺,你没事吧!”温暖的声音仿佛潮水般涌入我的心怀,顿时消除了一切不适。
“妈”我下意识出了口,却转瞬感到了尴尬。
我抹了抹头上的水珠。转头发现她有些眼熟。闭了会模糊的双眼,再看,原来是楼下那位躺在病床上的中年妇女。
听到我的叫声,她似乎也征了一下,但随即便笑了,继而用慈祥的目光注视着我。
“能聊会?”
“好的,不过请稍等”
我进病房的洗舆室好好地冲了个澡,换了身衣服走了出来。
她正坐在房外的塑料椅上,低头望着什么。虽然只是极其简单的动作,但却让我涌出无限的温暖。她身体里有种称之为母性的东西,我想。从房门出来,走到她身旁,她都未发觉,当我坐在她身边,连体的座椅稍一振动,她才惊醒。
“对不起,刚才想事情入了神”
“没关系,我常如此”
“您还认识我吗?”她问
“坦率地说,见过您一面。只知道您与一位带着吉他的男人有关系,还有认识我病房里的一名女病人,其它一无所知。”
“就知道会如此。”她笑,“我先生当年酒醒后也是这样,此前的事一点都记不起来。”
“能告诉我此前发生的事吗?”
“其实也没什么。”她似乎想到了什么,笑意更浓了些,铺陈在本就慈祥的眉目上,让人倍感温暖。
“我和您聊天了?在PUB?”
“是啊!看来还没醉到连世界都忘了的地步。”
“哪有,朋友告诉我的。对了,我都同您聊了些什么?”
她看着我眯着眼笑,“唱得多点。”
我想起了该死的甜蜜蜜,当然还有小星星。
“每个人在一生当中总会做出些出格的事,更何况你还喝了点酒。”她看我有些尴尬,用安慰的语气说道。
“是啊,但……也不至于唱什么儿歌或者……,以前从来没有过。”我叹了口气,感慨道:“就一次了,不可能会有了。”
“当然,不过下次最好不要喝那么多。”她伤感地看着我,“你还年青。”
我无言以对。时间静默地流逝。
“阿诺,这个是你的小名吗?”
“您怎么知道?很久……很久没人这么叫了。”尽管事先就听她这么叫我,但此时心中还是不自禁地咯噔了一下。
“你母亲经常这么叫你吗?”
“是啊,除了她。”我想起了母亲。很久没有想起了。一切都在遥远的尽头,又似乎近在眼前。我从衣服内兜里掏出皮夹,再次看起了那张黑白照片。我特别喜欢这张照片,不仅因为她是我母亲的照片,还有对母亲身后沧凉的红木门与斑驳的掉了外表的墙体怀有深深的眷念,那是我母亲在老家外的巷子拍的,当时他十八岁,青春荡漾在她脸上。定格的阳光也充满了温馨,时间让整张照片充满了怀旧的味道。
“这是你母亲吗?”她说
“是啊”
“很漂亮。”
“这是她十八岁时的照片,留下的唯一一张照片。”
“怎么?”
“在我十二岁那年去逝了,青春永远定格在了三十岁。”想起十二年没和母亲合过一次影,不禁有些伤感。
“哦。”她低吟了一声,“小时候是与父亲生活吗?”
“还从没见过这个人,我还没出生就离开了我们。”
她看着我,眼睛内竟有泪光闪动,“都是苦孩子。”
“没什么苦不苦的,习惯就好。”
可能觉着话题有些沉重,或者是为缓解一下伤感气氛,我进房拿了两只桔。递给她一个后,我径自剥开吃了起来。不能抽烟的时候,我常用水果代替。
“人生自然不会一帆风顺。”
“是啊!”她低头看了看手中攥着的桔子,说道:“你觉着静这孩子怎么样?”
“静?”
“怎么,你还不知道她的名字?”她似乎有些惊讶。
“你说的是……她?”我指了指我住的病房。
她微笑着点点头。
“想不到啊,想不到”
“想不到什么?”她疑惑地看着我。
“哦,没什么,名字取得不错,咳……”直觉她的父母愿望会落空。
“您和她是什么关系呢?”我想起了什么。
“病友关系,怎么,不相信?”
“哪有?”
“这孩子在医院有好些时候了,我住院时她就在这了,这孩子不错,喜欢照顾病人。你们病房里的两个小孩都挺喜欢她的,与各个病友都保持良好关系,我也不例外。”
“恕我冒昧,昨日的牛……哦,男青年与您,还有她是什么关系呢?”
“他是我儿子。”她笑,“是不是觉着不像。”
“不是,不是,只是觉着……”我也不知说什么好,时尚前卫的牛仔与传统慈祥的母亲,我如何都想象不好。
“本想让他找个本份点的工作,但他就喜欢音乐,我也没法子。再说我的年纪也这么大了……。”
“哪有,我看也就二十多吧”
“呵呵,要是真的那就好了”
“当然真的,不然我何苦唱什么《甜蜜蜜》呢?”
“嘴贫”她笑。嘴角弯成了月牙,一片祥和气息。不由的我想起了母亲。想起她的笑,想起她慈祥的看着我的神态,想起了每次我睡觉前她唱的《甜蜜蜜》,我不知道她为什么总唱这首歌。有一次我问她,她说这首歌好听,我知道不是,因为有一次我看她落泪了,悄悄地躲在自己房间里哭,那是在唱完这首歌哄我睡觉后,当然我没睡着。一切疑问都成了永远的谜,因为她走了,不会出现在我眼前。
“怎么了”她凝神望着我。
“没什么,没什么”我知道自己出了神。“对了,您儿子和她是……”
“怎么,你对她有意思?”她大有深意地斜睨着我笑。
“哪有,不过有些好奇罢了。您不说也没关系,随便问问”
“呵呵,放心好了,我倒是挺想有个这样的儿媳妇,年轻人有自己的想法。”
“哦。”除了这个字,我不知说什么。沉默的过程中,我想起他儿子对我有些不太友好,“我与您儿子见过面?”
“他是那家酒店的歌手。”
我恍然大悟,对着自己母亲唱《甜蜜蜜》,用眼神杀我算客气了。
“能请你帮个忙吗?”她狡黠地笑,不知是否我的感官出现问题。
“可以”
“我最近身体不好,想早点睡。”她将一把钥匙交给我。
“这?”
“晚上12点,在一楼后门等,到时就明白了。”说完,她伸了个懒腰,起身向楼下走去。在楼梯口,她似乎想起了什么,转头对我说:“人生就一次,好好把握。”我一愣,不知她说这话的情由,这句话对谁都适用,特意对我说,难道暗示什么,或者我太敏感了也说不定。
“阿姨,您贵姓?”我从楼梯口对着下面喊。
“蒋”
“蒋阿姨好走”
“别忘了。”
“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