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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宾馆后第一件事就是去提款机取钱。
当几张百元大钞从出钱口吐露在我手中时,惶惶不安感如泥牛如海消失得无影无踪。很奇怪这么薄这么小的一张纸片有这么大的魅力。有多少人为它而忙碌一生,勤勤恳恳,任劳任冤,不惜舍弃幸福,而它此时却无欲无求如此静俏俏地注视着我,充满温情。
它会从我手中流入第二人手中,接着是第三个人,如此反复。流转是它的宿命。
而我们呢?为了它旋转,不停地旋转。即使面临死亡,看透了一生的可悲与可笑,临死前还需要吃上一顿与世离别的饭食,而那一口饭食也不能离开它须臾。
一个星期前我辞职了,当我拿着辞职申请在各个部门找领导签字时,许多过去熟悉的同事一脸兴奋的贡喜我,并追问我的去处。当我说没有找工作时,他们一脸的不相信表情仿佛看着怪物史菜克;而当我说开了公司,资产过千万,隔几天要过亿时,他们看我的眼神仿佛看着怪物史菜克身边的那头驴。辞职手续办妥已是一个星期以后的事,当我最后一次走出公司门口时,有些伤感,但毫无留恋。阳光打在我脸上,空气中弥漫着温暖的味道,但我依旧闻到了其中氤氲的萧瑟。
我不想回家。
用取出的崭新百元大钞买了张去长山的车票,找回的是它的阶级兄弟,尽管它们看起来没有他们百元兄弟那样人模狗样,但作用都是一样的。
二个小时的车程,下车时就我一人。山前的碎石子小径蜿蜿蜒蜒,如深山里的小溪。顺着石子路来到山脚,虽没入寒冬山上的植被凋零的也如破落户,一律暗色调。翻山时,我拔出“狗腿子”柴刀,不停地劈开荆棘与枝杈。这山很少有人走,所以没有路,尽管过去有山里住户上山采松脂,有过路的痕迹,但近年来几乎没人上山,所以路都被山中的植被掩埋了。山顶上不去,树木的枝杈太多,我从山腰绕过下山。经过采石场时,一路被狗吠,似乎不欢迎我这个客人。随后走过一个小村庄,延田埂穿过一片菜地,抵达。
为什么到这里,有些说不清,意识使然。
八个月前也是如此,和一个名叫溪的人一起来到此地。当时是第一次见溪,缘于论坛里的一则寻友出游的帖子,自从喜欢野营后除了第一次是学习以外,其它时候都是一个人外出。这次是个例外,为什么如此,不甚清楚,有时不问原因可能对自己也有好处。
“就在这吧”面对一片波光粼粼的河水他说。
我看了一下周围环境,远有连绵的山脉,近有清澈的河流,河流边还有可遮风的山坡,不坏,我想。
扎营地选在山坡下的平地,土质是松软可亲的,杂草也不太茂盛,山坡上长着几棵马尾松,针叶已枯黄,孤寂地指着苍穹。除掉杂草,将帐蓬支起,我见他独自在河水边行走,也无意打扰,独自从旅行包里拿出一本村上村树的《海边的卡夫卡》读起来。等我发现光线不足时,已时至傍晚。夕阳如血般的光茫打在纸页上,有些朦胧的浪漫与不真实。我放下书,远眺,发现河水已泛射出酡红的色彩,随着水流的流动将点点碎金仿佛梦境般挥撒在周遭的山体,树木,泥土上。
“是不是很美”他说
我点头。
一位扛着锄具的农民路过我们的营地,他说他家还有几间平房,平时没人可以让我们在那住一晚,不用在野外餐风露宿。我们婉谢了他的好意,后得知他有家养的母鸡后,溪对我说晚上弄一锅鸡汤尝尝,我想这主意不坏。
溪去取鸡后,我又看了一阵夕阳。然后在附近捡拾了一些树枝,并用“狗腿子”铲出一个坑洞,将树枝放进去,在旁边有石头垒出了一个灶台。此项工作做完后,夕阳已落了山,整个野外在暗蓝的天空下,酝酿出沉重的色彩,溪还没回来。我用饼干填了下肚子,躲在账篷里借马灯微弱的光亮看书。不知何时传来溪的叫喊。
“不好意思,他家住的远,又杀又炖,晚了些。”溪将他带来的一锅鸡放在石头搭的灶台上,用打光机点燃报纸将干树枝烧了起来。
火光瞬时驱走近处夜的沉重与寒冷,我将手放在近火处取暖。火光跳耀得照着他黝黑而坚毅的脸庞,风霜磨砺的粗犷,刀削斧凿般仿佛古希腊雕刻。
“八年了,我玩这个”他看着火苗自言自语。
“嗯”
“不知道还能不能继续”
“怎么?”
他不言语,很久。
“该走时总要走的”他站起身回望那片黑暗中的河流。
我不知道谁要走了,也不想知道,只知道眼前有个悲伤的人叫溪。
吃完鸡,喝完鸡汤,我们又往火里添了一些树枝。围着火光,我们仰望苍穹,繁星点点四缀长河。很奇怪实际距离如此遥远的星辰在我们眼里会如此接近。
进入帐逢睡不多时,被一阵轰鸣声惊醒。出来发现天空到处礼花绚烂,夜空被色彩点缀,溪也走了出来,我们相视而笑。
“出来干吗?”
“交水费。”
“巧了”
河水边,土丘旁,我俩对着皎洁的月亮向田地里撒尿。耳边穿来密集的礼炮声。
此时我才知晓:大年初一了。
有时下意识的行为才是自己真正的决定。
当我再次面临这片河流、山脉、山坡、田地和夕阳时,我突然有种哭的冲动。
八个月后,我走了同一条路,在同一处地方扎营,在原来的灶台处点上火光,此时的我朦胧中感觉有些了解溪。
我填补了溪,谁来填补我呢?
马尾松的松针开始凋零,星辰也开始有了些凄冷,睡梦中突然我的心被久远的记忆呼唤。醒来后,已记不起做了什么梦。我揭开帐篷天窗,看见天幕上镶嵌着一颗星,一颗最亮的星。
记得曾经我问过她,为什么天上既有星星又有云朵呢?有星星时是没有云朵的。她仰头望着天花板,想了想说,因为它们都很漂亮、快乐啊,漂亮、快乐的东西应该在一起。就好像我们啊,她笑了笑。
星星怎么只有一颗啊,晚上的星星很多啊。我依旧不依不饶。
她用小手拍了我一下前额说,那是早晨的星星啦,只有一颗的。当时我很奇怪,白天怎么可能看到星辰呢?
她突然兴奋地对我说,明天早晨我带你去看星星。说完便爬上了床,要早点睡才能看见呢,星星们都是很早起床的,快去睡。在我看来,她的眼睛就像晨星。
突如其来的记忆,仿佛电影片断,悠悠的缓缓送播,不觉我已泪流满面。
如何都睡不着的我,点起马灯里的蜡烛,随手翻起书中的一页,“填埋已然失去的时光”卡夫卡如是说。
第二天,我回到了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