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旧梦新妇（1 / 1）
一袭红衣、一顶红轿，一路颠簸从温柔多情的江南到豪迈多桀的北方。京城，天子脚下，这个今后将系她半生所在的地方。
红巾下的秀丽女子唇瓣柔情盈笑，那道魁梧挺拔的身影占居着她全部的思绪。从相识至今，一幕幕翻飞不断，落魄江湖的偶遇、阴差阳错的错伤、罔顾礼教的救护、固执迂腐的求亲……纵然是为了偿还她的名声，但他是这么多年第一个愿意给她承诺的男子。她本是漂泊江湖的孤女，是他，令她那害怕孤独、想要依靠的心终于找到了一方归属。
如今，她终于要成为他的妻子了。
红轿下，夜心几许期待几许惶然的随着他的步子踏入了封府的大门。
没有满室的宾客，没有喧闹的锣鼓，她就这样安安静静的嫁入了封府。纵使敏感如她已经猜出公婆并不喜欢她卑微的身份，但她还是庆幸着，无妨，只要他肯待她好这便足够了。他许了她一个名份一份承诺，而她则许了一颗心一条命。从此夫妻同命，不离不弃。
封府一座最幽僻的别院内，红烛燃泪，这里便是她的新房。
殷切不安的坐在榻边，尽管颈脖早已僵硬，但她还是不敢挪动半分。虽然娘亲早逝，但她还是听过，新娘子是不可以在丈夫进房来之前离榻的。
直到那阵早已令她熟悉的脚步声临近，她的心才蓦然揪紧。门扉开启又合上，夜心惶惶不安的紧盯着近来的一双黑绒男靴，红巾缓缓被挑起，蓦然抬首，封尚武那张俊朗豪迈的脸庞近在眼前，一双迥亮的黑眸安抚似的瞅着她。
蓦地，俏脸儿一红，红妆下本就娇丽动人的她更添几分风情无限。「相公……」清嗓微哑，夜心有些醺然于眼前直直凝视着她的男子。
「夜心。」低醇的嗓音轻唤着她的名。
「嗯？」脸儿涨红，遐思不断。怎么办？虽然没有人教过她洞房要做些什么，但是漂泊江湖多年，她多少也会耳濡目染一些，一想到他要对她做洞房会做的那些事，她就忍不住浑身颤抖羞怯。
「抱歉。」
「呃？」娇颜蓦顿，一双水眸不解的看向他。
「他们毕竟是我爹娘，希望你以后能多……」封尚武剩下的话被一双小手堵住。惊觉失态的夜心才窘迫想要收回双手，却被封尚武牢牢的抓住。
红着脸任由他握住自己的手，但她却眸光熠亮的凝视着他温柔一笑，「请相公放心，夜心知道该怎么做的。」
得到她的承诺，封尚武深幽的眸中终于漾出一丝笑意，他俯首凑近那张红的不能再红的脸蛋，「娘子。」
轰！夜心最后的理智也被这声亲昵的轻唤给淹没，只能呐呐的看着他那张刚毅的薄唇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谢谢你。」他的声音温柔的消散于耳畔，他的薄唇却轻柔的覆上她的……
是什么在滋长，那般甜蜜、那般缠绵……
窗外月娘避羞，屋内红烛燃尽，春帐内一夜良宵，情动一生覆难收。
「相公－－」一声低呼，红帐撩动。缓缓睁开美眸，她茫然的望着眼前的大红纱帐，一时之间，竟让她分不清身在何处。
「小姐！」此时，门外传来了婵娟轻柔的声音，「奴婢已经为您和姑爷准备好洗漱了。」
怔了怔，低首瞧见自己一身霞帔未解，鸳鸯榻上唯她侧卧独眠，顿时，所有的思绪回笼，是了，她已经不是夜心了。
那么……昨夜那一切都是梦？！商印月神情恍惚的望一眼这一室冷寂的新房，一行清泪破眶而出。她这是怎么了，不过一夜冷宵，竟然让她再度回忆起那久远到几乎让她以为忘记的缠绵？
「小姐，您起了吗？」此时婵娟疑惑的声音再次响起。
微微叹息，商印月拭泪掀帘下榻，「进来吧。」
「是。」得到应许的婵娟推门而入，然而一入内室，她便发觉到了不对劲。「咦？姑爷呢？」而且，她家小姐身上穿的还是昨日的嫁衣。
商印月自顾自的解开身上的嫁衣然后往衣柜走去，未答婵娟的疑惑。
婵娟默默上前帮商印月换上她选中的一套素色衣裳，最后悉心的递上一块湿帕，在商印月接过的那一瞬，她没有错过小姐颊边的泪痕，当下一震。感觉到婵娟的目光有异，商印月暗暗叹了口气，却不得不淡淡的道，「此事若传回相府，我定不会再留你。」
「小姐？」婵娟蓦然心惊，显然是料想不到小姐竟会威胁她。
「我很好，无需大惊小怪。」
「可是……」姑爷明明是欺人太甚啊！凭她家小姐的条件，要嫁怎样的男子不可，他有幸中选却不懂得珍惜，竟让小姐在新婚之夜独守空闺？
「还得给爹娘敬茶呢，不要误了时辰。」商印月惆怅的望了一眼天泛白的窗外轻声道。
「……是。」眼见小姐这般坚持，婵娟也只好闭嘴。
跟在商印月身后的婵娟左右顾望了一眼，却见花石假山下的廊道幽僻的很，不禁轻轻出声提醒，「小姐，这个方向好像不是去前厅的。」昨天送小姐回新房时走过一趟，所以还有些印象这不是他们昨天走过的路。
「嗯。」轻轻应声，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小姐？」诧异于小姐的态度，莫不是小姐知道她们走错了路，「要不还是找个丫头带路吧。」
「不必了。」幽幽的望着眼前的曲廊石道，没有人比她更熟悉这里了。
辗转于林道间，不知不觉间商印月的脚步已经驻足在一座幽僻的小院落前。入目所及，满院萧索，举眉望去，赫然只见门楣前一块落满蛛尘的朱红匾额－－连心苑。
好一个「连心苑」，比翼齐飞，两心相连。
一身醉红入洞房，
一生挚情付君郎。
红烛垂泪有尽时，
情心缠绵无尽期。
熟料……
意难违，旧人难辞新。
恩爱尽，斯人独憔悴。
敛蛾眉，君前相见笑。
寂长夜，红妆泪满容。
幽怨难解，敛心长宜，好一个「敛心怨」。
往事翻涌，商印月情难自抑，泪满容。
「小姐？」惊见她的泪，婵娟着实吃了一惊。虽不解小姐因何落泪，但见她神色那般凄哀的踌躇在苑外，婵娟不禁出声低问，「咱们要进去吗？」可小姐不是念叨着要去给公婆敬茶吗？而且这园子久无人居，入又为何呢？
微怔，要进去吗？幽幽止泪，缓缓回神，螓首微摇，涩然一笑。她怎么又糊涂了，她已不再是她，前尘若梦逝，追忆罔成殇，想来都是昨夜那场莫名其妙的梦害的。
婵娟不解的看商印月摇首转身离去，却不敢再多问什么，仅是亦步亦趋的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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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府前厅里，昨日大喜过后的彩绣红绸仍旧飘荡着喜庆之气，一大早封老爷与封夫人便坐在主位之上等侯着儿媳的到来。
然而封老爷却一脸讶异的瞪着站在厅前的儿子，「你在这里做什么？」
「孩儿给爹娘请安。」封尚武理所应当的答道。
「废话！我是问你，你媳妇儿呢？」努力的吸了一口气，他还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被这个逆子给气死了。
眉微拧，却不答。
见状，封老爷的脸色蓦地沉了下去，就连一旁封夫人的脸色也凝重起来，「武儿，你昨夜没有留宿新房？」
看了父母一眼，封尚武沉声道，「我只答应娶她而已。」
「混账！」封老爷拍案而已，怒冲冲的瞪着他。
「武儿。」封夫人也跟着叹了口气，凝眉语重心长的道，「你怎么如此糊涂？倘若你娶的是平常人家的闺女，娘也由你去了，但如今你娶的可是相府千金，是丞相的掌上明珠啊！你这般冷落了人家，这要传回相府，咱怎可担待的起呀？！」
「你……你这个逆子！」封老爷气得身子直抖。
缓缓抬眸迎上父母的目光，封尚武面无表情，目光却很幽沉，「孩儿没有选择妻子的权利，难道连不爱的权利都没有吗？」
「……」封氏夫妇一怔，微诧的目光看向一向沉肃寡言的儿子。
就在这时，厅口处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循声望去，只见一袭素衣的娉婷女子盈盈走入大厅，而她的身后还跟着一名捧着茶盘的娟秀丫头。那丫头众人昨儿都见过，是相府千金的陪嫁丫头，那么……现在站在他们身前温婉娇柔的女子便是相府千金，他们的新媳妇儿？！
厅堂中，商印月心潮暗涌的凝视着记忆中曾被她视做双亲来侍奉的封氏夫妇，七年的岁月还是在他们的眉鬓间染上了微霜，昔日严厉的目光如今却柔和许多……柔柔漾笑却双眸隐泪，商印月感慨万千的敛眉漾笑，就算前尘不尽如人意，但这毕竟曾是她珍如性命的家人呀！
封氏夫妇皆有些惊诧的看着她，但见商印月温柔一笑，福身行礼盈盈一拜，柔柔的嗓音轻道，「媳妇儿给爹娘请安，来晚了，请爹娘责罚。」
「啊？」封夫人愣了好半晌才回过神，受宠若惊的忙道，「哎呀！哪里！哪里！快！快请起来说话！」说着她连忙倾身要去扶她起身。
「多谢娘不罪之恩。」商印月感慨的覆手轻轻压住封夫人欲扶的手掌，转而端过婵娟手中奉的茶杯递向封夫人，「请爹娘喝过媳妇茶。」
封夫人又是一怔，与封老爷互觑一眼后，才渐露喜色的重新坐好，接过媳妇茶一饮而尽。
「好！好！好孩子！」封老爷与封夫人瞧着这个标致识礼的媳妇儿是越瞧越满意，不愧是相府千金，那雍容气度就不是一般小家碧玉所能比的。相比之下，封老爷又是不快的瞪了一记一旁默不作声的儿子，真是，这般美好的妻子都不懂得珍惜，真不知道他都在想些什么。
微微一笑，商印月柔声轻道，「在家里，爹娘都唤我月儿，如不嫌弃，也请爹娘如是唤吧。」
「好！好！月儿！来！」喝完媳妇茶，封夫人当然没忘给她这娇贵又温柔体贴的媳妇儿包一个大大的红包。
「谢谢娘。」一旁的婵娟代为接过红包。
「好，快起来吧！」封夫人迫不及待的扶起她，生怕怠慢了她。
起身一抬首，她便迎上封尚武幽深的目光，心下一颤，但她却轻柔一笑，「相公。」
封尚武眉头一拧，她到底在做什么？经过昨夜的冷遇，她为什么竟能笑得这般若无其事？莫非他昨夜说得还不够清楚吗？
「武儿呀，月儿初来，对府里的环境定然还生疏的很，你今天就陪月儿多走走吧！」封夫人喜滋滋的指挥着儿子。
「娘，孩儿该回六扇门了。」敛眉沉声道。
「胡说什么？你昨儿才成亲，今天回什么衙门？」封夫人不满的抗议道，说着她还一边不安觑了商印月一眼，生怕她会不快。
「娘。」封尚武不快的皱眉。
「什么都别说了，你就好好呆在家里陪着月儿，衙门里娘会派人去帮你跟神捕告假的。」封夫人一副没得商量的口吻。
「娘。」软腻的嗓音出自一旁的商印月，她看向封夫人微微笑道，「相公身处官门，拿朝廷俸禄自然要为朝廷办事的，府上印月可以自己慢慢熟悉的。」
「呃……月儿。」封夫人激动的握住她的手，对她的识体温柔感激的紧。
「无妨，公事重要。」商印月却只是轻淡一笑。
「呃……要不娘找两个丫头带你府里逛逛？」封夫人连忙提议。
柔柔一笑，「谢谢娘，但不必了。此事不急在一时，还是让媳妇儿慢慢熟悉吧。」
「好，也好！」
「那印月先行告退了。」
「好，去吧！」封夫人欣然颔首，然后看向一旁的婵娟，悉声叮嘱，「婵娟，好好照顾你家小姐，有任何需要都可以跟我说。」
「是，夫人。」
「谢谢娘的厚爱。」微笑福身行礼后她才带着婢女旋身而去。
封尚武凝眉盯着她的背影，对她一径反常不符逻辑的行为态度实在猜不真切。而一旁的封夫人则感慨万千的瞧着她的背影，心里直喜定是封府祖上积了什么德，否则哪里能娶到这么无可挑剔的好儿媳妇。倒是始终没怎么言语的封老爷有些寻味的望着商印月远去的身影，一生阅人无数的他，总觉得他这个新媳妇温柔的笑靥后藏着浓浓的哀……
「爹娘，孩儿也先告辞了。」说罢，封尚武也凝眉而去，只余封氏夫妇二人皱眉低叹。
「老爷，看来是咱多虑了，我想月儿会善待冀儿的！」在亲自确定这个新媳品性如何之前，封夫人始终不敢放心，是谓才特地没有让下人带冀儿过来。
「就怕武儿不愿善待她。」叹了口气，看儿子终于娶了亲，也算了了他悬宕多年的心愿，但他对商印月的态度实在令人不放心哪。
「唉－－慢慢来吧，毕竟夜心结在他心中不是一两天了。有月儿这样的妻子，他总有天会想明白的。」封夫人也如是安慰着。
「但愿如此。」除了寄望，他们又还能做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