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1 / 1)
二女见萧鹤久赶未及,神色日益郁郁,都不敢多说什么话。袁信之因道:“我听说那齐元济是泾阳人,他们一路西去,多半是姓齐的想带那丫头回家去罢?”萧鹤禁不住又是担心,又是愤怒,更加催骑急追。
这一日已到潼关,过河到风陵渡,便可直取泾阳,一时渡船犹自未到,四人暂在渡口一所草棚内喝茶。萧鹤满怀忧思,闷闷的自己将一壶茶喝了大半,正要起身再去渡口观望,忽见两名白衣女子走进棚来。
袁信之以手肘撞了萧鹤一下,低声道:“是天山派门下。”萧鹤也已认出其中一个女子正是自己在余杭曾与之动手的尤云清,一时惊喜交集,便欲抢出去向二女打听竹氏兄妹消息,但转念一想:“天山派门人对本派之事向来讳莫如深,我若打听,料这两个女子也不肯便说,倒不如先听听她们说什么。”好在他们四人坐在棚角,尤云清并未看见他,两个女子谈笑着走了入来,要了一壶清茶,便即坐下。
但听二女叽叽喳喳,尽说些没要紧的闲事,萧鹤凝神细听,只盼她们提到竹氏兄妹,偏生却连一个“竹”字也未从二女口中吐出来。他心中不耐烦到了极点,只是眼前是两名女子,纵上前逼问也觉有以男欺女之嫌,只得忍了又忍。正自烦恼,猛然听得远处“嗤”的一声,倒似放烟花的声响一般。
四人都想:“七八月间,哪里还有人放烟花爆竹?”天山派的二女却已闻声窜出,但听又是“啪”的一响,那枚烟花炸开,二女这才回座。尤云清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小师叔啊。又不知他要捣什么鬼,巴巴的招呼咱们,喝完了这壶茶再去不迟。”另一名女子问道:“尤师姊,我没看清,你怎知是小师叔?”尤云清道:“你没见那朵雪莲是淡青色的么?这是天山竹氏的标记;剑尖左指,咱们天山派姓竹的男子,可只剩了他一个。”
袁信之三人听得这烟花传讯乃是竹瑶所为,不禁都向萧鹤看了一眼。萧鹤惊喜之下,杯中的茶水都泼了出来,只想:“阿瑶招呼同门作甚?总不会是他们因为我在后面……”犹未想毕,已听又是“嗤”、“啪”两声,同样的烟花飞上半空,炸了开来。
尤云清摇头道:“小师叔也真是孩子脾气,难道不知这讯号不可再放?四下里温师叔他们倘若看到,还会当有什么急事呢。”另一女子道:“或许小师叔也真的有急事,我们就去罢?”尤云清笑道:“这烟花看起来近,其实远在百里之外呢。大热天的,我可懒得急赶过去,再说他能有什么……”“急事”二字尚未说出口来,第三枚烟花已是冲天而起。
二女面色大变,齐声道:“不好,十万火急!”连茶资也顾不得付了,衣袂带风,疾奔而出。
袁信之三人也不由面色齐变,珠钿失声道:“难道竹公子遇了什么……”袁信之道:“那小子倒罢了,只不要是小丫头……”钟素晴急叫:“师哥,你……你又不知道……”萧鹤道:“那方向是在临潼。”这一句话尾音甫落,他人已消失在西面。
待得袁信之三人赶到临潼城中,天色已黑,别说是萧鹤,就连天山弟子竟也不见一个。三人都是担心之极,惴惴不安的过了一夜。次日一大早便到城内城外分头找寻。袁信之直到下午才在长街上看见萧鹤,急问道:“萧兄弟,究竟出了什么事?”萧鹤面色沉暗,摇头道:“不知道!连人也找不着几个。好不容易见到两个天山派的小子,又是一问三不知,哼,也不知是真是假,再问不出来,我……我……”袁信之道:“我倒听说天山派的门下全在渭河上,却不知干什么,钟师妹她们已经到河边去问了。”萧鹤一怔,道:“当真?他们……他们……”
正说着话,钟珠二女已同着一人自长街彼端走了过来,珠钿远远便叫道:“少爷,袁大爷,这位南大爷是竹公子他们的姐夫,有话问他便是。”袁信之与萧鹤都是一喜,连忙迎了上去。
但见那人是个中年男子,长衫悬剑,相貌甚是忠厚,正是竹氏兄妹的姐夫南昭,他也不待袁萧二人开口,已叹息道:“各位是要问舍妻妹的消息么?唉,在下委实不忍心说了。”
萧鹤心下一沉,见他这般神情语气,已知事情不妙,颤声道:“阿琬……她是不是和那姓齐的……”南昭摇头道:“我们已在渭河里捞了一日一夜,多半是没指望了,可怜她小小年纪……唉,大家都难受得紧。”
萧鹤万万料不到他说出来的竟是这样一句话,呆了一呆,一时兀自未悟,问道:“你说什么?”南昭叹道:“阿琬的水性虽不坏,但渭河水势如此厉害,她……她又曾受过内伤,这番掉下去一日一夜不见回转,定然……定然……”摇了摇头,下面的“凶多吉少”四字不忍出口,便自咽了下去。萧鹤道:“她……她竟掉下河去……”南昭道:“是她自己跳河的,还有那姓齐的一道。”
萧鹤眼前金星乱冒,耳边嗡嗡作响,一刹时仿佛灵魂都已无所依托,只听自己的声音喃喃的道:“她……她为什么要跳河?”南昭道:“阁下不知么?不过我们一样也不曾亲见,连阿瑶都没看见,还是擒了齐家的手下逼问才知。听说是船到中流,阿琬骗那人到船边,趁势抓住了他,一齐落下河去的。河中风涛正急,齐家的人急忙去救,都没救着,待得我们赶到之时,早已大半日过去,更见不着他们踪影了。”
萧鹤脸色惨白,难以发声,袁信之却在旁听得好生焦急,喝道:“你说话还是不明白,那小丫头好端端地,为什么跳河寻死?”南昭不识得他,看了他一眼,却仍回答道:“怎么是好端端地?阿琬她……她也是被逼无奈。”袁信之道:“不是她自己要和那淫贼在一道,有什么被逼无奈?”
南昭虽自性情温和,听他这一句话却也不禁怫然,长眉一轩,道:“兄台怎地如此说话?我家阿琬岂是自甘下流的人物?”袁信之道:“难道不是我亲眼见着她一定要和那人一道,连我的好话也听不进去?她自己一意孤行,我萧兄弟却还是怕她上当受骗,千里迢迢直赶到这临潼来,不然谁有闲心问你家的淡事!”南昭愠道:“阁下既如此说话,舍家的事也不劳各位操心。南某还赶着去料理舍妻妹的后事,就此告辞。”双拳一抱,转身便走。
珠钿急道:“南大爷,且慢!”转头向袁信之道:“袁大爷,求求你别乱说了,听南大爷将竹小姐的事情讲明白了好不好?”袁信之道:“我……”钟素晴流泪道:“袁师兄,我们请这位南兄说一说可好?师哥……师哥他……”
南昭也看见萧鹤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到底心有不忍,只得停步,想了一想,道:“要说得明白,只怕我也不够明白,事情都是听阿瑶说的,阿瑶半疯半颠,也说不清究竟怎样。你们大概已知道他们同那姓齐的一路西来之事了?”珠钿急道:“是啊,我家少爷正是为着这事赶来的,后来怎样?”
南昭叹道:“说起来这事也怪不得旁人,听说当初相遇时已经有人揭穿了那齐元济的身份,他两个便不该与之同行才是。偏生家岳父平素太过溺爱,他们年纪又小,压根儿不知道世路险恶,再加上阿琬也不知跟什么人赌了气,执意要同那人一道走,连阿瑶也拗不过她。阿瑶说道,姓齐的一路上百般殷勤,他却总瞧这人不对,也曾苦劝阿琬,阿琬就是不肯听。直到临潼渡口,那人要邀请他两个过河上泾阳他家里去,阿瑶发狠说了重话,阿琬才决意与之分道扬镳。岂知只说得这‘不去’二字,那齐元济便即翻脸,冷笑说:‘你既已到了我的地界,已经算是我的人了,还想上哪儿去?’他二人惊怒交加,和他动手,却哪里是人家的对手?那人手下又多,没几招便伤了阿瑶,阿琬只好跟他走了。”
萧鹤这时已然镇定下来,沉声道:“这般说来,她……她是自愿跟那人走的?”南昭急道:“不,阿琬怎会是自愿?她若愿意也不跳河了。阿瑶说阿琬是为救他性命,也没说清楚,我们都猜,多半是姓齐的以阿瑶性命要挟,阿琬才不得不跟他走。以后……以后跳河的事,你们已知道了。”
他这一件事叙述出来,虽是约略而说,听者却亦可想象当日的情景,都不由觉得惊心动魄。袁信之叹道:“原来那小丫头竟这般刚烈,老袁倒看错她了。”珠钿眼泪滚滚而下,哽咽道:“那……竹公子,他可好么?”
钟素晴却不自禁为师哥担心,向他看去,只见他呆在当地,脸上忽而惨白,忽而铁青,半晌才咬牙道:“这一件事……这一件事都怪阿瑶!”
南昭叹道:“也不能怪得阿瑶,他自己已是伤心自责得要死,那一日便已经发疯般的要跳下河去,被他二哥点了穴道才算制住。这一日一夜间他就呆呆的坐在房里,一个字都不肯说了,大家都怕他……怕他……他大姐寸步不离的守着他。唉,家岳父最疼爱的,便是这一对儿女,如今阿琬已死,阿瑶又这样,真不知回去后怎生向他老人家交代?便是天山上下,也一直视他二人……”
他最后的几句话萧鹤已全然听不见,耳边来来去去,只是盘旋着他所说“阿琬已死”这四个字,胸口逆气上涌,手足冰凉,蓦地里大喝出来:“你……你胡说,一定没这回事的!”
袁钟二人斗见他伸手抓向南昭,不由齐惊,同声叫道:“不可!”袁信之便欲出手拦阻,但萧鹤去势有若电闪,旁人叫声未落,他已抓住了南昭胸口衣衫,怒喝:“你定是胡说八道,她……她决没这般容易便死,为什么平白无故的要咒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