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1 / 1)
后来我还真将这把跳刀带在身上过几次,但没什么大用处不说,还死沉沉的,于是就扔家里了。这一次我想该是用这把刀的时候了。
刀我一直放在口袋里,很沉,压得整个衣角向下坠着,我只好又将它放进了裤兜,用右手拿着,而我的左手捏着一个笔记本,那也是小浪留给我的。于是我在旁人眼里的姿势就是左手拿着一个本本,右手揣在裤兜里,脸上虽毫无表情但好像酷酷的。不过幸好没有什么人来,主要是研究生和画家,所以事情很快就完了,我将小浪放在了事先备好的墓地里,然后我坐在了她的面前,我以为画家已经走了,所以我也要研究生离开。他犹豫了一下,但最后还是走了。研究生刚走的时候我踌躇了一下,似乎想对他交待些什么,我觉得这件事上他也算是个受害者,可是终究我还是让他走了。他走后,四周彻底地静了下来,只剩下我和小浪。于是我们又可以面对面了。
沉静了一会儿,天就黑了,四周更静了,“嚓嚓”的,那是草摆动的声音,再等等,有了一些光,那是星星。
在星星出来的时候,我感觉是时候了,我先是将那本日记打开,最后看看,然后一页页撕下来点燃,火光很小,丝毫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在日记本最后一张燃烧的时候,我将跳刀拿了出来,推开,合上,再推开,这样就有了一种“嚓嚓”的声音,好像是在犹豫又好像是在思索。在最后一张纸变成灰烬的时候,我没有再合上那把跳刀,我在星光下看了看它,然后向离左手掌30公分的手腕划去……什么感觉也没有,甚至连皮肤割开的声音都没有。我仔细看着手腕,我找刀划过的地方,我正担心刀是否划过上面时,看见手腕处一丝红色的液体像水浸过纸面一样浮了上来,一丝丝,然后一串串,最后“呼”的整个手腕上都是,然后顺着手腕处一滴滴进入到草地里,草瞬间红了。
先是我的手垂了下来,接着是我的头,再就是我的身体……于是眼前黑黑的,星星没有,天空没有,什么都没了,包括我自己。但奇怪的是我听到了一阵脚步的声音似从天堂而来,我一直以为那是小浪在疾跑,于是我以为来到了天堂。
我睁开眼,我躺在一片洁白的世界里,我感受着纯净和怡然,我知道自己已经死去,天堂也许就是这种白色,我喜欢白色。它代表纯洁和高尚,我喜欢它,我盼望自己就是那白色,永远停留在白色的氛围中。
看来我已离开了这个世界,我看见了小浪,她在向我招手,她向我缓缓走来,她还是那么漂亮。她仿佛很小,我和她仿佛又回到了学生时代,那个无邪的岁月。
我清晰地记得,当时,我正和校乒乓球队员们在校门口喝着汽水,那是放暑假前的一段时间,许多同学都在紧张地念着功课,只有像我这样吊儿郎当的学生才会在放学后很长时间还在校门口漫不经心地喝着汽水。我想我还只是念初一,离毕业还早着呢。
小浪就是在这个时候,在校门口看见我,向我缓缓走来。
我那时极端地不喜欢她,更不想和她做朋友。我在校门口将她推进臭水沟后,她就不敢再靠近我。我知道她很怕我。
可她此刻向我走来,她想干什么?她凄凄的、惨惨的、痴痴迷迷的脸上没有光泽。
我从眼角的余光中感觉到她的急切和缓慢,难道她想报复我推她的那一掌吗?可又不像,她的手中空荡荡的,她不是那种爱逃学而忘了书包的学生。虽然她也不在老师们夸奖的那类学生之中,但她还不至于忘了书包。
她缓慢地向我走近,我不知道她想要做什么,想揍我吗?量她也不敢,就算是我也不会怕。我比她高一个头不说,我旁边还有四五个身材高大的男孩子,我故意扭过头将背对着她。我的确不知道小浪此刻目不斜视地向我走来的原因,直到她猛地冲上前抱住我哭泣的那一刻,我才知道她原来是需要我的帮助。
有人如此地依赖我,我还是第一次知道;有人如此崇拜我,我很得意;有人如此需要我的帮助,我很自豪。我要帮助她!
我在听完小浪的哭诉后想都没想地问了一句:“他是用哪只手碰你的,右手还是左手?”
我将手上的跳刀推上又收回,我看着它一闪一闪的,在这几乎黑了天的墓地,它的闪亮犹如黑夜中的莹火,让人毛骨悚然。我一点惧意也没有,在小浪的墓前,我知道我是不用害怕的。我面前的小浪,那个墓碑下小浪躯体的残骸是不会让其他的鬼怪侵犯到我的,它会刁难一切企图与我接近的物体,就像活着的小浪一样。
月夜的星光照耀着我的双手,我看见它们洁净如水,白皙而透明,那曾是小浪赞美过的世间最漂亮的双手,这双手现在却血迹斑斑,我看见小浪痛苦地冲我挥舞着那双已无力挽回的手。
不要,不要。
但又有什么能控制时间呢?只有死亡。我的思绪又飞过了从前,飞过了曾经浪漫如画的年龄,曾经如诗如歌的17岁。
“看,那桥。”小浪说,“七仙女和董永的桥。”
“不对。”我说,“是白娘子和许仙的桥。”。
------------
孙波:“不,她死了。”(4)
------------
我知道是画家救了我。
在做这件事之前我没想到任何人会来救我,我也不希望有人来救我,我觉得生命已没有任何意义,我不需要活着。连研究生都走了,谁还会留在这里?何况是黑夜里,除了星星、小草、树木,再就是鬼魂。对了,一定是鬼魂,是她不让我死去,她阻止我跟她一样,她要让我留在这个世界上痛苦一辈子,自责一生。那是我欠她的。一定是她将这个意思告诉了画家,又将我留给了画家。于是画家等着救我,于是他救了我。
我知道我还活着的时候已经躺在床上,空荡荡的房间里唯一的一张床,白色的床单、被套、枕头、墙,还有我,我的左手腕已被纱布包扎起来,纱布也是白色的。这时白色的门被人推开,进来一个穿着白色大褂、戴着白帽子的人,是个女人,整个脸被白口罩挡着,我只能看见她的两只黑眼珠子在转动。她看了看床边的吊瓶,摸了摸我右手腕上的针管,一使劲儿拔了出来,又用粘着白色棉花的白色胶布贴在了刚刚拔出针管的地方,然后她出去了,白色的房门重新合上,就像她从没有进来过一样。顺着房门向左再向左,是一扇窗户,窗外苍白苍白,因为是白天,白晃晃的一切.
我很失望,我还活着,一串泪珠从眼角处渗透到枕下,我感觉一点希望也没有。
有人在说话,我的脑袋突如其来地清醒,我仔细地倾听着,可是听不清,房门有被推动的痕迹,我忙闭上眼睛。我感觉到脚步声,小心翼翼的,还带着抽泣声,一双略为粗皱的手捧住了我的脸,颤抖着,“你怎么这么傻呢?”我的整个脑袋被人搂在怀里,我从气息就知道这是谁了,我的泪水马上浸湿了她的胸襟。
抽泣声越来越重,接着终于克制住了,“谢谢你救了我的波波。”
“伯母,别……”画家言语迟钝起来。
“你真是个傻孩子,从小就死心眼,又太善良,都怪妈很少关心你的生活……”母亲一个人絮絮叨叨的,全然不顾任何人。等到她说够了,说累了后放下我,我依旧平躺在床上,闭着眼。
接二连三的脚步声进入病房内,房间里一下子热闹起来,七嘴八舌,我的脑袋顿时大了,我希望自己还是死去好了。
“伯母,让孙波休息一会儿。”
“行。”母亲答应着,“那个……”
我不知道母亲想说什么,但母亲没有说下去。画家说:“伯母,我已经通知了研究生,他很快就来,他很快就会来,很快……”
我不知道画家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很快,很快很快。母亲放心了,“有他照顾我就放心了,你是波波的朋友,劝劝她,好好的,好好的……”
于是七七八八的脚步声陆陆续续地离开了,房间一下子安静下来。我慢慢地睁开眼,像做梦一样,白色的床、被套、枕头、墙,还有我。窗外惨白惨白,我的心灰灰的。
门再次被推开,我来不及闭眼,我和他都吓了一跳,“你醒了,你想吃点东西吗?”
我没有说话,我只是看着他,我怎么就把他给忘了呢?我一直最注意的那个人就是研究生,我以为他走了,别人就都走了,但我忘了画家是我最好的朋友,可是我竟然一点也不了解他,他为什么要救我?他怎么会知道我会干什么事?这个男人很奇怪,他瘦瘦的,高高的,棱角分明的骨骼,坚毅的脸,我的事情他都知道,可他到底在想些什么,我为什么一点都不知道。
“这有馄饨和粥,你要吃什么?”
我还是看着他,我想知道他怎么就猜到我会自杀。那是一个个人行为,不是什么人都能肯定的。他到底还知道些什么?
画家被我看得有些慌乱,“不要瞎想了,你当时的表情谁都会猜到你想要干什么。”
我依旧看着画家,我心想,你别想蒙我,我可是死过一次的人。如果我当时的表情真的谁都看得出要干什么,那为什么就你一个人留下了?
见我不说话,画家将桌上一个绿色的保温瓶打开,将里面的东西盛了一小碗,端到我的面前:“吃点馄饨吧,挺好的,你妈妈带来的。”
画家用小汤勺准备喂我,他将小汤勺送到我的嘴边,我的眼睛依旧停在画家的身上,他冲我点点头,意思是让我吃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