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1 / 1）
门外又传来了脚步声，有些急促。一个人戛然停在门外，我猜到这个人是谁，凭着脚步声我知道是谁。我有些紧张，画家也很紧张，门外的人更紧张。看来他很矛盾，他一直非常的矛盾，从一开始他就很矛盾，从他认识我和小浪后他就一直处在矛盾中左右徘徊。大家僵持着，等待着。终于门外有了动静，但门始终没有被推开。
“啊，过路的。”画家说。他又将馄饨送到我的嘴边，可是我一点食欲也没有，我好累，我重新闭上眼睛。画家有些尴尬地举着碗，然后他退到一边，放下碗又退到门口，出了门。在房门合上的时候，我又睁开眼睛，盯着那扇门，盯着它，我希望它被推开，我又希望它永远不要被推开。
画家离开后很长一段时间房内外都静得可怕，一点人气也没有，白色的一切像一个大匣子，如果眼前有点颜色多好，比如说一束花。
就在我想象的时候，我的眼前真的出现了一束花，粉色的百合。我知道小浪最喜欢百合，并且还是粉色的百合。
“百合，百年好合。”我轻轻地说。
“是啊，如果真能这样该有多好！”花移去，露出研究生憔悴的脸。他什么时候进来的？我有些惊喜，他还是来了。
“你好、好吗？”
听着研究生艰难的话语，我突然有些心酸，莫名的泪水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研究生也想哭，他半蹲在床前，用手擦着我眼角的泪水，“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有意的。”
研究生将我搂在怀里，我的脸紧贴着他的胸口，我都可以听到他虚弱的心跳声。“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有意的，我不是不想救你，我也想到了，我真的想到了。”研究生为了证明他的确想到过救我，他将我抱得更紧了。
“你去哪里了？”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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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波：“不，她死了。”（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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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里？”研究生突然放好我，看着我，他问我，又似乎在问他自己。然后他站直了身体，将百合很随意地放在了一边。
“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研究生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那束百合。“今天应该是我们结婚的日子。”研究生的嘴角微微地笑着，他用手拨弄着那束百合的花瓣，一片片的，一片片的，然后他用手捧着放在了我的床上。“多好看，瞧那粉色，上面还有露珠呢。”研究生将脸埋进那堆百合花瓣中，深深地吸了口气：“真香！”
“你闻闻。”研究生抓了一把花瓣放在我的鼻子前，“真的，好香。”
“我曾经想过，我们结婚这一天我要买好多好多的粉色百合放在我们的新房里，放在床边，然后我们躺在中间，闻着花香，听着音乐，我们做爱……呵，那一定很美！”
研究生的眼睛湿润着，“你喜欢听什么音乐？嗯，我放给你听。”
研究生凑近我，我看见一滴眼泪在他的鼻尖处垂着，垂着，很沉，但始终没有落下。
“噢，对了。”研究生突然站了起来，“我知道你喜欢听什么，我带来了。”研究生似乎很得意地从口袋中掏出一个随身听，“叭嗒”，他取出里面的磁带在我眼前晃了晃，“这盘带子你一定很喜欢听，这是我录的，我亲自录的。因为我也很喜欢听，于是我偷偷地录了下来……”研究生转过身去捂住了眼睛，然后他又转过身来，他的眼睛红红的，那里已经被泪水浸湿透了。
“你知道吗？波波，”研究生声音哽咽着，我从没有见他如此伤心过，“我常常一个人偷偷地听，偷偷地品味，偷偷地去感受……”研究生将磁带重新放进随身听里，闭上眼睛按下键，轻脆的吉他声缓缓传来，接着是轻轻的吟唱。那歌声我太熟悉了，那唱歌的人我更熟悉，顷刻间我几乎被那歌声溶化。但是，突然地，我看见研究生的脸，那么陶醉，那样痴迷，我讨厌他的表情，我讨厌他听歌时的神情。那是我的歌。
“关掉它！”我大叫一声，我想去夺随声听，我要毁了它。
研究生反应灵敏地躲开我，“你为什么不愿意听，你害怕吗？”
“关掉它！！！”
“你不愿意听到她的歌声，你心虚了？她能为你死你还怕听到她的歌声吗？你能为她死你还怕听到她的歌声吗？”
“关掉它，请你关了它！”
“你一定要听，这是你自己选择的，你宁可要她也不要我，是你自己选择的……”
研究生又将随身听的音量调大了些，“你听好了波波，你听清楚。你从来没有爱过我对不对？我只是你发泄的工具，对付小浪的工具，逃避责任的工具，爱情的工具，对不对？”
“你为什么不肯爱我呢？亲爱的波波，亲爱的波波，亲爱的波波……”
“我不要听！我什么都不要听！”
“你一定要听的，你一定要听……你听她唱得多好，她是为你唱的——”
Because I love you
I’ve tried so hard
But can’t forget
Because I love you
You lingers in my memory yet
Because I miss you
I often wish
……
研究生随着录音带轻轻吟唱着，然后说道：“她为了你什么都愿意做，为了你勾引我，你为什么不能好好地爱她？她对你无怨无悔，你为什么就不能认真地爱她。”
“因为我爱你！”
“你撒谎！你不要再骗我了。”研究生猛地将随身听扔在地上，那盘磁带在随身听与地面的猛烈撞击中弹出了磁带盒，小浪的歌声就这样停止了。但研究生的声音并未结束：“你什么时候表示过你爱我？和我做爱是爱我？你自杀是爱我？本来我们还有点希望的，本来我以为你至少是爱我的，就在昨天晚上，我还想，如果今天早晨你活着，那么就证明你至少心里还有我，可是你死了，昨天晚上你就死了！”
“你一直都在骗我，波波。你从来都没有爱过我，你只是爱着小浪，你不敢承认罢了，你还记得那天早晨吗？”研究生喃喃地说着，“你说……如果小浪喜欢我，你可以退出……你知不知道那天我想杀了你……你为了小浪可以放弃我放弃任何人，你还敢说你不爱她……是你杀死了她，你知不知道！”
“你知道不知道，你爱她！”研究生痛哭起来，我伸出手去抓他，我想抓住他，我把他抓进我的怀里，我让他在我怀里痛哭着。
“对不起。”我轻轻地拍着怀里的研究生，我让他在我的怀里安静下来。
“波波，我多么喜欢那个海边，你把第一次给了我；我又多么希望永远呆在海边不回来呀，那样至少我还拥有你。”
研究生冷冷的话语像从半空中传来一样，我浑身一颤，突地坐起，我的怀里已经没有了研究生，床上也没有什么粉色百合花的花瓣，但空气中我的确嗅到了那清馨迷人的百合花香。
研究生怎么会不见了？“你在哪里，不要离开我，你在哪里……”我大叫着，门突然被推开，露出画家恐惧的脸，“你怎么了，孙波？你在做噩梦，看你，满头大汗。”
“研究生呢？他去哪里了？你不是说他很快就来吗？”
“嗯，”画家犹豫着，将一封信递给我，“这是他给你的。”
“他走了是吗？”我没有接信，我下了床，画家想扶我，我拒绝了。我走到窗边，原来窗外竟是如此的美，阳光灿烂，百花争妍。
“能帮我将窗子打开吗？我想吹吹风。”
“会生病的。”
“帮帮忙，行吗？”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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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波：“不，她死了。”（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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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家打开窗扣，推开窗，扑鼻的花香阵阵袭来，我使劲将头往外伸着，画家像担心什么似的拉住我的一只胳膊，我回头笑着看着他，“放心吧，我只是想看清楚花园里的花。”
于是画家松开手，但他依旧站在我的身边，看着我将半个身子探在窗外，我搜寻着花丛、人群。好多好多的人在花园里散步、聊天，他们显得坦然、放松、幸福、快乐，他们中有很多是住在这里的病人，但此刻从他们的脸上一点也看不到生病的样子，他们都是一脸的健康。
终于，在一棵大树下，我看到了一个人，高高的个子，英俊的脸庞，他冲我挥挥手，笑着说：
亲爱的波波，让我最后一次吻你吧，我知道该是我离开的时候了。
昨天夜里，离开墓地后，我回到家，我预感到什么，我开始整理行李。我对自己说，如果事情真像我预料的那样发生了，那么就是我离开的时候了。
我一夜未睡，都在等着你的消息，我希望我的猜测落空，我们还有希望。但是天亮前我接到了电话，知道我们之间已没有什么瓜葛了，那个喜欢大海、喜欢幻想、纯净如水的小女孩，那个曾经让我流连忘返的孙波已不会再属于我了，她已经死了。那个叫孙波的女孩已经死了，而现在躺在病床上的只是孙波的肉体，她的灵魂已随着一个叫小浪的女孩走了。
孙波，我很幸运，因为我认识了你和小浪。认识你们的这段日子是我一生中最璀璨的时刻，但同时，认识你们的这段日子也是我一生中最痛苦的一段日子，这段日子将陪伴我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