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逃亡(1 / 1)
陈洵之如此呆呆沉思了片刻,想着想着,不觉目光如电射到了范青身上。那范青被瞧得胆战心惊,摆手摇头道:“我……我……不是我!”
此时那霍寄中被人拖了上来,陈洵之一手拔出佩剑,箭步上前把他当胸揪起,厉声道:“当日在天目山下的小村庄,助你逃走的,可是郑元祥那厮?”
那霍寄中见明晃晃的利剑,早吓得三魂不见了七魄,想要说话,却又只能含含糊糊的缠夹不清。
陈洵之又喝道:“是也不是!”
那霍寄中吓破了胆,如痴似呆的,只伸出五个指头,颤声道:“他……五……五百两银子……”
陈洵之早怒不可遏,错当眼前之人为郑元祥,咬着牙骂道:“原是你这厮累的事!”挥剑一个斜劈,那霍管家没哼一声,登时便即毙命。
谢氏姊妹站在一旁,听着众人说话,心底总有说不出的害怕,却一直默不作声。这时惊见此状,只吓得脸青唇白,双手掩面踉跄退回炕上,当场呆住了。
陈洵之先前心乱如麻,盛怒难抑,未能顾及二女在场,让她们见了此血腥之事,心中随即甚感歉疚,忙叫二人把尸体抬了出去。
那郑元吉目送两位兄弟抬出尸首,手脚震得厉害,又是羞愧又是气恼,双拳紧捏,颤声说道:“元祥这不知死活的东西竟……我这做哥哥的……但我实不知情,陈大哥定要相信我!这……这……唉,也不必多说了,郑元吉甘受刑罚!”双膝一屈,“扑通!”一声,跪倒地上。
陈洵之丢下长剑,别过头去,摆了摆手,口中叹道:“罢了,罢了!知人知面不知心,与你无关。唉,这厮早盟了异心,竟丝毫不察,说来我也难辞其疚!”
徐望春这时自然想到:原来当日司马通所说的有了“通风报信”之人,指的不是这霍寄中,而是一个名叫郑元祥的内鬼!寻思:“但这时正处危急,谁人叛去,也容不得多费神思去理会。鞑子官兵未杀到身边,可不能先自乱了阵脚……”当下忙出言劝道:“各位,事已至此,多说更有何益,当设法补救才是。陈兄弟,你是这里群豪之首,依你之见,咱们下来该当如何?”众兄弟心想这话不错,当下人人望着陈洵之,听他示下。
陈洵之沉吟片刻道:“三爷教训得是!其实前日小的收到帮中急函,命小的速回,有要事商量云。小的当时就想:古人有谓‘大隐隐于朝,中隐隐于市’,与其让两位小姐流连野外,倒不如带她俩回扬州漕帮暂作安身!只是一时踌躇未决,至今未有成行。加之那时小的派了子堂出外访寻三爷,一直未有消息,小的也未敢妄动。唉,却不想如此一来,便延误了时机。若是小的行事果敢,何致有今日。”
徐望春道:“那时风声正紧,陈兄弟不敢回去,是怕曹帮主无辜牵连,这也是人之常情。”
陈洵之仰天轻轻摇头道:“三爷不需再说好话,错就是错了,话说得再漂亮,小的也得不到半点心安。”又道:“小的得以放心托付的,这世上除了三爷,便只有义父。事已至此,再多顾虑也是枉然。义父他义薄云天,想来也不会怪我的!”
陈洵之闭目寻思一会,吩咐道:“子堂,跟三个兄弟守在廊洞口处,那是大宅到地下室的唯一进口,且道路狭窄,所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总能延得些时辰。”
赵子堂等朗声应道:“是!”说罢,三人转身欲行之际,忽见陈洵之缓缓膝盖着地,弯下身子去,叩了一个响头。
漕帮一众皆大惊,几人便即上前扶起。却听陈洵之道:“这本是我陈洵之一人之事,与漕帮的各位兄弟,实无半点关系。陈某也非此前于各位有何大恩大德之举,如今却要教各位个个豁命相助,陈某实在感激不尽,又觉愧疚在心,就请受此一拜。”
漕帮兄弟惊惶不已,纷纷叫道:“陈大哥这是哪里话,这可折煞了咱们!”
“咱们光棍一条,贱命一条,死又怕它何来!”
“咱们做兄弟的有今生没来世!”
“对,反正咱们早看狗鞑子们不顺眼啦!”
“清狗实在逼人太甚!抢咱们地方,杀咱们汉人!早晚也得遭他妈的报应!”
“着啊!咱跟着陈大哥到了这里,便早把身家性命都豁了出去啦!”
众人愤懑之情,见于言表,越讲便越是激昂。讲到最后,均要刺血为盟,誓言与满洲鞑子势不两立,不共戴天云。
陈洵之闻言大喜,站了起来,说道:“如此甚好!”转过身来,向着徐望春又道:“三爷,这里的武艺数你最高,两位小姐可就得靠你护着点儿了。”徐望春道:“这个自然!”
当下陈洵之留下了赵子堂等三人殿后,急忙领着余人走秘道外撤。
陈洵之持着火把,走在最后,总不时回过头去瞧鞑子官兵追来没有,每每想到赵子堂几人不知生死如何,内心便不觉隐隐生痛。
众人沿着一条地道左转右拐前行,都不知走了多久,谢家姊妹中途也失足摔倒了几次,走着走着,终于见到前方出现点点亮光。
就要走进光亮处时,后面终于传来了阵震天喊杀声。陈洵之料知赵子堂等必已身死,心中顿便激起愤哀,一声大喝,抽出剑来,便欲回去。徐望春一把拉着他右臂,摇了摇头。
陈洵之道:“鞑子官兵要赶将上来,这番咱们是断不可全身而退,由我殿后,还能延得些时辰。三爷,两位小姐,此后就要交托于你了!唉,小的力所能及,为谢大人做的,于此而已!两位小姐若能安然无恙,小的便没了性命也不打紧,只是……只是太对不起义父……”
说到这里,流下了两行泪水,扬手抹去,昂首又道:“外头准备了马匹,你们骑上了便只管先去。我等若侥幸逃得了,日后总有再会之期的!”说着从怀里一摸,取出块正反两面分别刻上了阳文篆体“漕”、“陈”二字的碧玉,塞到了徐望春手中。徐望春自知其意,摇头道:“谁也留不得,快一起走!”
陈洵之向着二女只道:“两位小姐,日后要听三叔的话,知道么!”轻轻一叹又道:“但愿逃得性命,从此过上些安稳的日子去罢。”徐望春看见谢氏姊妹相互扶将,站在一旁,一脸茫然惧意,不知若何。一颗心顿沉了下去,再不言语,转身拉着二女出了洞去。
余下的六、七名漕帮兄弟跟着陈洵之殿后,等着阻杀上来的鞑子官兵。
徐望春拨开茂密草丛,出了洞外,放眼一看,是一片山丘草地,左厢远处是大片农田,隐隐还见到几个忙着的农家。
环视四周,但见右边半里外的大树下栓着六匹马儿,自己的白绒马也赫然在内。旁边还蹲有一名大汉,嘴上正咬着一条长草。徐望春一见自己的马儿,心中不觉大喜。那大汉见状也立时跳将起身,一手拿起摆放地上单刀和包袱,一手牵了白绒马,直奔过来。
徐望春接过缰绳,扶了谢氏姊妹上马,身后随即传来一阵“当当当”的刀剑声,回头看时,已见几名漕帮兄弟拉着负伤不轻的陈洵之退出了洞来。
徐望春吃了大惊,将包袱交给她们,手握单刀迈出,本欲近去察看陈洵之的伤势,却见数十名鞑子官兵蜂涌而出。刹那便即住脚不前,速速退回两步,反手狠拍了马臀,叫道:“你俩先走,不要回头!”马儿受痛,嘶鸣一声,便是撒腿狂奔。
谢氏姊妹往常绝少骑马,本不大懂得驾驭之术。好在这白绒马颇通人性,甚为驯顺,马背上又是平稳之极,奔跑虽疾,倒也不觉如何颠簸起伏。
徐望春眼见二女走远了,心神稍定,随即又拔出刀来,一声啸咤,上前助阵。
霎时,洞口之前剑影刀光,血肉横飞,乱作一片。
漕帮一众本不怎么懂武功,但是个个精壮有力,这时杀红了眼,蛮打起来,却也小看不得。鞑子官兵的人数虽多出几倍,面对着这拼命的打法,一时也奈何不了。
那鞑子头领冲出洞口,不见了谢氏姊妹的踪影,又急又火,厉声喝道:“追!快给我追!别让她们给跑了!”众兵听得这一声召唤,果有几人闪身避过劈来的刀剑,拔腿追赶。
徐望春不知她姊妹二人跑得多远,正自担心。他蓦地单刀一收,抽身出来,挡在追赶的几个鞑子官兵前面,单刀一挥,奋力截杀。
此时,洞里涌出了十名鞑子官兵,个个背负箭囊,手执钢弓,来势汹汹。徐望春一见之下,心下急呼:“啊哟,不好!”那弓箭手涌了洞口,立排成一线,拉弓搭箭,乱箭射出。
徐望春当下奋力挥刀相挡,来箭虽猛,一时三刻,却未伤得着他。但漕帮一众本多已负伤,动作不免迟缓。躲避不及的,登时中箭毙命。
陈洵之虽有几个兄弟舍命相护,左边大腿却也中了一箭,双膝跪倒在地,不能动弹。鞑子弓箭手不待喘息,马上便搭好利箭,射出第二轮。
徐望春以刀挡箭,且保得了自己的性命,眼睁睁地看着漕帮兄弟纷纷中箭而亡,却哪有半点法子。陈洵之更身中数箭倒在地上,满口鲜血,只是手指尚在微动,命在旦夕。
徐望春奔过陈洵之身边,扶起他身子,未待说话,一探气息,陈洵之已然气绝。
这时漕帮一众尽皆丧命,箭雨早歇,鞑子官兵目光俱投在他一人身上。
徐望春蓦抬起头来,一双怒目盯着眼前众兵,心下叫道:跟你们拼了!
忽闻一阵马蹄声从身后传来。徐望春回头看时,只见来的,竟便是自己心爱的白绒骏马。马背之上坐着二人,正是谢氏姊妹。但听咏盈急道:“徐叔叔,快上马来!”
徐望春又惊又怒,厉声喝道:“你们回来作甚!”香盈道:“咱不能丢下你们啊!”
徐望春叹了口气,不暇多想,提刀翻身上马,坐在最后,辨不及南北西东,抓起缰绳,策马便逃。
那鞑子头领见状不怒反喜,吩咐道:“一众听令,没我下命,谁也放箭不得!”瞥见大树下栓了五匹马儿,忙命人拉了过来,自己翻身上了一匹,命其余四骑每匹坐上二人跟着,大声吆喝,带头奋力追赶。那五匹马原是漕帮兄弟逃命之用,这时倒教鞑子官兵抢过追截去了。
徐望春抓紧缰绳,狠下心一下一下抽打马背,快马加鞭逃奔。鞑子兵那五骑俱是良驹,脚程甚快,在后面紧追不舍。
徐望春的面额、手心此刻均已是渗汗不住,耳听着清兵如雷的呐喊声在后面传来,心底不觉一寒,一股惧意自从丹田直涌上心头。随即心道:“她姊妹二人思及了旁人的安危,能半途折回,不忍独离。年纪轻轻,便有此等胆量,此等心肠,足见并非贪生之辈。生死皆天命,半点不由人,我亦不必多想,总之尽己之能相救,也就是了!”想着眉头一扬,豪气顿生,大喝一声:“驾!”,任由白绒马驰骋在茫茫草地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