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上帝在云端眨了一眨眼睛（1 / 1）

他走后朱紫才发现茶几玻璃下压着一纸支票。

极规整方正的签着他的名字，并不似时下许多名人似的设计一个龙飞凤舞无人可识的签名。事实上，真正会写字的人，实无须故意写得看上去飘逸潇洒，行内人只一眼，便能看出这四平八稳的几个字里积年的功底。饶是反叛刁蛮如朱紫，幼时也被迫学过好些年头的书法，虽未成器，但个中优劣，倒还能分辨得出。

她极认真的研究了一会。默默的笑了。

朱茂成端着茶杯走过来，问道：“笑甚么。”

她递给老父：“瞧司徒这几个字写得如何。”

老父眯起眼睛，将纸离得远远的，看了半晌，才道：“不错，瞧起来倒像他的人，极清俊，又不失端方温润。只稍欠骨力，为美中不足。”他坐下来，继续道：“你母亲最喜这种字体。她每看到一个人的字，必私底下拿他的人参照，她相信字如其人。”

“原来妈妈对字迹有这样的研究。”她一点也不知道。

“她还写小楷呢。我还未认识你妈妈之前，已经识得她的字。”老父骄傲之意，不减当年。

她从来不曾了解过父母如何相识结缘。实则孩子对父母的了解，又能有几多呢。她们一出生，父母便已经是父母的角色存在许多年，幼年自然不懂得了解，及至成年，又急于探讨建立自己的世界，哪还有心思对长辈的过往细节念念不忘。

“你们怎样相识？”要到这样一个夜晚，她们偶然提起，她才懂得问。

“啊！”老父仰起韶华消逝的白首，目带迷离，温柔的回忆。“那时候我在图书馆当兼职管理员，有同学来还书，还错了。将你妈妈的书误当成借的，当时只见应该贴着标签的地方，用温婉的小楷写着，‘在幽静的花园里，在春夜的昏暗中，夜莺在芳香的玫瑰枝头上歌唱’，我一时鬼使神差，顺手拿起钢笔，在后头添上一句，‘但可爱的玫瑰却无动于衷’。那本书，正是约瑟芬皇后那著名的玫瑰圣经。嗬，第二天，便有一个极秀丽的少女找上门来，把书一摊，质问我，‘你为什么在我的书上乱写’。那个气啊，眼睛睁得圆圆的。呵呵，你母亲是那样的，发脾气也仿佛是撒娇。”

打她记事起，母亲便是一微微发福的妇人，众伯母阿姨时常赞她皮肤好，她亦觉得，母亲就该是那种圆润丰腴的样子。从未想过，她也一度曾有那新荷初绽的亭亭静苒，娇花照水。

她对着逝去的母亲，歉意的笑了。

父亲眯缝着双目，陷入往事之中。这些过往一定在他记忆中尘封了，此刻无意间翻检出来，只觉得分外美好光明。

“于是一来二去，你们便这样结了连理？”

“哪里。我稍后便发现，她原是干部子弟家庭，你外公的警卫，都是配有真枪的。而你爷爷奶奶，不过是中学教师。他们得知后，认为高攀不上，亦表示反对。我当时便陷入挣扎，一个星期瘦下去一圈。你妈后来笑，简直就是失魂落魄，形销骨立。”

“后来呢？”

“后来，不还是你妈写了封信，责难于我，有一句说，我道你是同别人不一样的，不曾想你原也同所有人一般，戴着有色眼镜看人。一个男人若果因我家庭出生而弃我，那么这等男人，简清嘉不要也罢。”

“啊，这样强烈，不似她风格。”

“你是不知你妈，平日里再没有脾性的，三姑六婆说长道短，含沙射影到她头上，她也总是眯眯笑。遇着大是大非，那是不含糊的。”

“我总不能想象她能说得那样狠。”

“不相信！那信我还留了多年呢。只后来才不知所踪。”

她觉得心中低回，不能平静。他们那种年代的爱情，不过相约看一场电影逛逛公园，再僻静的地方并行也隔着二十公分。真正发乎情止乎礼。她搜索许久，终得‘荡气回肠’四字。

父女相对沉默半刻，才回到现实眼前来。

“司徒这馈赠，我们不能收受。改日还给他。”父亲这样说。

“我省得。”她将支票折好，捏在手里，迟疑一刻，终于说：“我想辞职。”

“辞职？”

“我见着莫诗玉，我们公司现在卖给她了。”

朱父沉吟良久，“是否有辞职必要。到底做生不如做熟。”

“心里不踏实。世界上总有无独有偶这种事情。”

“那不会，此事只得你我二人知晓。便是健乐，将来等他长大，或许才视情况决定是否告知于他。”

“离乔家诸人远远的。我才安心。”

“你若意思已定。便照做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