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上帝在云端眨了一眨(1 / 1)
周一上班,见到家敏,她便笑问:“你的战争,胜败如何?”
家敏摆摆手,飞快的整理一叠文书。神情凝重。
“铩羽而归?对方已经修得青春永葆之术,靓丽更胜往昔?”她打趣,“别生气,我们相信她只是装出来的。”
“朱紫,坐下来。”家敏很严肃,根本不接她话头。“回头同你说。”
言毕抱起一叠文件,高跟鞋‘噔噔噔’匆匆而去。
少顷,老大吩咐。“将三号会议室准备好。”
她这时候自老总办公室出来,显然老早已经开始办公。朱紫不置信,不由抬腕看看手表,她并没有迟到。
三号会议室其实最小,只容得十多个人,布局却是级别最高的,为接待贵宾用。
她正自将桌椅摆好,冲好茶,外头人声轻响,便见一行人走了进来。
李总走至门口,先让一让,身边一位灰衣丽人便轻谢一声,当先走了进来。她抬头见到朱紫,倒微微一笑。朱紫楞了一楞,才回过神。
听得李总低声吩咐:“还差财务部邵经理。去请他速速上来。”
她瞧这阵势,不敢怠慢,忙出去打电话。
一时家敏回来。她拉住她问:“怎么回事?”
家敏幽怨的别了她一眼,才说道:“你呀你。还问不问世间事?这公司都要易主了,你还蒙在鼓里。”
那么,她们是买家?
她吃惊:“甚么时候的事。”
“昨天。”家敏忧心忡忡,“如今失业率这么高,这下死定了。”
她更奇,“昨天你不是喝喜酒去了,从哪里收到风?”
“喝甚么喜酒。昨天加一天的班。做牛做马。”
她这才觉得心里咯噔一下,有些蒙了。“老板将大家卖了?”
“如今这世道不好了,上次我偷偷看了看这十多个月的财务报表,每个月都是赤字,亏这么大一个窟窿。想必老板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家敏替老板分辨。
“但是换了老板,难道不用助理了?”
家敏翻翻白眼,向她解释:“你到底有没有出来做事过啊,没听过一朝天子一朝臣么,况且公司盈利差,肯定得裁员了。我靠,早不见风声,叫人家情急之下去哪找工作哦。”
她不语。过一刻,才说:“你到底好一点,有文凭有经验。到哪里都是人才。”
“赫,如今的人才轮车载斗量的,君不见新闻天天报道,一个卖猪肉的职位,竟有数十位硕士竞争上岗哦。”她哼一声,“你没文凭没经验么?人才!”
“实不相瞒。”她静静回答:“我大学未曾毕业,是以只有高中文凭。这份工作若不是熟人介绍,也进不来。”
这回轮到家敏吃惊了,张大嘴,觉得不妥。又合拢,随即问:“不会吧。为什么不读完?”
她微微一笑,答道:“当时家生变故,我中途退学。”
说起来,是这样的。她还差一学期毕业,彼时哪里想到要顾及那一纸文凭,将来有朝一日须得用它过生活呢。在她的朋友们当中,谁读得更好的文凭,也只是一个值得炫耀的装饰品罢了。当日为着逃难,哪里还顾念得到任何装饰品。是在那种情况下避走美国的。
家敏同她相处,只觉她气质清越,许多生活细节十分留意,生的美,并不恃靓生骄,很使人舒服。初来做事虽生疏一点,但教她的,都肯学,上手也快。又听说在美多年,她一直以为她至少也是留洋海龟呢。怎么样也不似贫寒人家孩子。
当下家敏道:“其实一纸文凭是真不能说明任何问题,奈何这个万恶的社会,人人都将之视为敲门砖。是以也真成了敲门砖。”又做不平状:“可是你同我平起平坐,拿差不多的薪水,这是否也还是不公平了点。”
这种时候,她还想安慰她。她不由会心一笑,道:“不要紧,明天会是新的一天。”
斯嘉丽受尽了生活的百般摔打,每遇她无法解决的难题,她都对自己说:明天会是新的一天。
这也成为朱紫遇到难题时候对自己的安慰之语。
她比家敏要麻烦,家敏顶多少吃点少穿点。她却上有老下有小。真正的撑起一头家,谈何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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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司上下已经人心慌慌,无心办公,纷纷探问买卖双方□□消息。各自头顶仿佛悬着一柄宝剑,不知道甚么时候落下来。
至周五,终于得到官方顺利转手的消息。新总经理即将走马上任,大家等着看第一把火烧到谁头上。
她同家敏在公司楼下话别。一台逞亮的银灰色小跑车开过来,“刷”的停在她脚边。司徒探出头来,笑着招呼:“小姐,要车吗?”
家敏瞪大眼睛,要过一刻,才知道这个英俊的男子是冲着朱紫来的。
她再掩饰也藏不住惊讶之情。只得惆怅的道:“拜拜。”
任何女人,无论她是多么年轻或多么老,都希望身边有个白马王子,适时出现,救她于水火,或化解危难,甚至只是接载一程,也还是好的。
奈何每个人对王子的定义不同。朱紫上了车,笑问:“你去学校上班,也开这种车子?”
“我兄弟的。我去学校,不至于这样招摇。”
“你多么幸运,有好兄弟。”
“毫无疑问。”司徒肯定。若不是他兄弟一手照顾家族事业,安能容得他优哉游哉做学问。
“所以你才这么闲?”
司徒受伤,大叫:“小姐,你确定你是在对未来的考古界泰斗说话?”
她再愁,也笑出来。“你为何对几千年前的死人或死动物这么痴迷?”
“切!”司徒彻底气结:“我拒绝同你这等无知妇孺讨论我的人生理想。”
“道不同不相为谋?”
“然也!”
他们相视而笑。
“为什么你今天笑的这么奇突?表演皮笑肉不笑?”司徒发现异状。
不是每个男人都这样心细。除非她额外得到他的特殊关注。
前头是红灯,他将车子停下来。“遇到难题?”
“生活的难题无处不在。”她露出疲态,小小面庞反倒显现一种宁静之感。
他自然不止一次研究过她的脸,但甚么感觉,都仿佛不及方才这一下子触动这样深。
“甚么难题,说来听听。”他握她的手。
前头绿灯开始闪,他不得不松开,又放回车挡上。仿佛那车挡,也带一点柔软的滑腻冰凉。
她终于也忍不住,吐一点苦水:“公司易主了,面临裁员。”
“你并非位高权重,哪里裁至你头上。”
她等一等,才轻轻说:“但是来接手的,是莫诗玉。”
“哦。”这个城市就这样小,司徒并不见怪,“但那有何关系。”
“关系是,便是他们不辞退我,我也得自动请辞。”
“虽然我的意见是,你一年到头,未必见得到她数次。”他认真说道:“但是你一定有你非辞不可的理由。”
她的确有她非辞不可的理由。
“我不欲再碰见乔家任何人。”
司徒想起她前头央他的保密之语。不由点头表示理解。继而道:“让我来帮一帮你。可好?”
又是红灯,他的侧过首看着她,真诚汩汩的自双目中流出来,自他的内心深处流出来。
然则她摇了摇首,温和的道:“谢谢。司徒。但是我想,不。”
“因为甚么?”
“因为生活不是童话。当公主不幸落难,不应该只苦苦等候王子前来营救。获得一次帮助,以后便总存着等待之心。但是王子或许太忙,或许走错了方向,或许要去营救别的公主。是以靠自己双手,迎难而上,创造将来,方是上策。亲爱的司徒,非我信不过你。实在是这几年风雨下来,生活这样教诲我,请求自己帮助,最理所应当,以及最靠得住。”
要经过些甚么,才能让她说出这番话。在她少不更事的年月,他多么希望她也如平常少女一般,放下那目无下尘的骄矜,略微收起她的光芒,可容他正视。而如今,他忽然唯愿她还是原来的自己。世上多的是这种终身活在象牙塔里的女子,为何幸运之神中途变卦,收回了对她的眷顾。
他有一肚子说辞,然而终于甚么也没有说。
接了健乐,回至家中,热热闹闹的吃罢饭,至晚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