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明珠暗投(1 / 1)
“王妃,王爷已经回府,请您速回!”长照宫中,林笙歌伏身高槛之外,不惜让身影曝露在凌利的波光逡巡之下。
“真的?”谢曼儿有些迟疑,同时也感觉到了皇后的不悦,便微笑着点头:“好,我知道了,你先去吧。”
回过身去,依旧扶着皇后踏上了洁白的长毛地毯。
重重宫门缓缓阖上,只剩一线灯光在即断未断之际,林笙歌心念急转,突的大声叫道:“王妃,王爷问您,无竹苑玉堂春下的旧人,您还要见否?”
“锵”的一声,一片沉寂,铜门如山,隔断了所有声息。‘
耳边只闻自己的心跳,那样剧烈,如脑海里那些少时欢笑的场景,从七岁,到十五岁,一幕幕快速闪过。在紫色花树下奔跑的身影,和树儿一起长高,和花儿一起含苞,突然所有顾忌都被抛却,只有救她出险境的决心在澎湃。
“曼——”她的呐喊声突的被下栓的声音淹没,朱色铜门缓缓开启,谢曼儿,怔怔地望着她。
四目相对,已无须言语。
“走吧。”第一次,是曼儿拉起了她的手,微笑如红日出岫。
所有的疑虑都抛在了脑后,此时只有劫后重生的喜悦,是姊妹重逢的欣喜。
虽然明白这里绝不是讲话的地方,但有太多的话想告诉对方,有太多的委屈想向对方倾诉,有太多的误解,急于想澄清。
两人只是两手相握,目光相视,心有灵犀,惟一笑而已。
皇后居然派了车辇相送,林笙歌心想:也许,先前只是自己多心了。
到了外华门,两人转乘来时的马车,林笙歌悄声告诉曼儿,自己须马上出城。
谢曼儿毫不犹豫,便叫马车夫往东大街去。
“姐姐,你可知道——”谢曼儿眼中的歉疚教林笙歌知道她想说什么,微笑着摇头:“对我来说曼儿永远是我妹妹,只要我知道曼儿无心害我,便足够了!就象我这次故意不认曼儿,曼儿也必会体谅我的苦衷,对不对?”
谢曼儿点头,流着泪却笑了:“这世上,只要林姐姐知道我的心,曼儿还有何求?”
“傻曼儿!”她微笑,却有泪珠儿在眼眶里转动,千言万语,只有轻轻捏捏她的手:“你要好好的,知道吗?我恐怕没法子再来看你,从此天各一方——不过,我已知道今天的曼儿,足可以自己好好照顾自己,我便放心了。”
“姐姐——”谢曼儿泪水涟涟,十年的同檐相依,这天下唯一真情相待的只有林笙歌一人而已,紧紧握着她的手,不肯松开。
熙攘的人声在车厢外流动。安长的夜市比白昼更多了灯火流彩。
“姐姐,王爷喜欢你,你可以留下来,咱们可以永远不分离的,不是吗?”只是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在三寸喉舌之间滚来滚去,却说得如此艰辛。
但在林笙歌脱开她的手时,寂寞如水,潮涌而来,几乎要淹没了她,她不顾一切,几乎是呐喊着说了出来。
林笙歌已掀起了车帘,闻言微滞了一下,回过头来,明眸无波,是淡淡的笑靥:“曼儿,如果有朝一日宴苏负了你,我必叫他百倍偿还!”
从来不曾衷情,何来负心?望着她被门帘隔绝的背影,泪珠儿抛去了所有禁忌,滚滚而下。谢曼儿,你和谢家晋一样是个坏东西,枉费林姐姐待你如亲妹子,你却只顾着你的荣华富贵,你只想着那王妃的头衔,你竟生怕林姐姐会留下来,抢了你的位置!
你这样自私自利忘恩负义之人,为什么还不死?十指掩住了苍白的面容,泪水渗然而出,在喧哗的人声之中,哭得声嘶力竭。
林姐姐,从此你就当曼儿死了吧,你就不至于有一天知道这张脸下藏着的险恶,你就不会伤心也不会难过,只望天涯隔断,你再不知曼儿的消息,在你心里便永远珍藏着了我这个妹妹,这是曼儿唯一向上苍的祈求!
泪水已被风吹干了,亮出宴玺给的玉牌,轻易出城。
十里长亭,已见一盏灯笼在树下微晃。
马车就停在林子中。
“白姐姐——”她敛去了愁思,微笑着掀起了车帘。
一点烛光微亮,照亮了车中人绝美的娇颜,红唇微张,却说不出话来。
目光一凝,便知道她为何不能说话了——一把汪汪绽着银光的弯刀正架在她的喉咙口!
“林笙歌,祖父要见你!”隐在她身后的脸闪了出来,墨玉色的眼睛在灯光下流动着邪异的辉芒。
“公主回去了?”宴苏从深色罗帷之后走出来,外袍斜披,一边的臂膀已缠上了层层裹布,只手相扶,似乎是受了伤。
“是。”张选端着一碗黑乎乎的汤药递将过去。
“倒了吧。”他眼也不眨,低头拆除手上一层层的裹布,只剩最后一层,隐见血色微渗。
“王爷——”张选不敢阻拦,垂首低语:“王妃——还在院外等着,您要不要见她?”
自从上次事件后,宴苏就下了命令,不经允许,连王妃也不能进入清阳阁一步。
“她呢?跟着王妃回来了?”扔下了裹布,示意张选重新拿清水过来,洗去黑色伤药,自行从怀中拿出一种碧色膏药涂上。
张选见状目光流露出异色,但又不能不先回答他的问话:“属下问过车夫了,说是——王妃把轻罗姑娘送到城门口,轻罗姑娘就下车走了。”
“就这样?这么说,你一直没派人跟着,就任她在王府与皇宫之间自由来去?”宴苏抬起了头,似笑非笑,似怒非怒。
张选低下了头,木雕似的脸上也隐有难堪之色,“是属下疏忽了!”宴苏长眉微挑,轻叹了口气,摇头:“张选,你跟了我十年,我吩咐你做的事你从不会遗漏,也不曾有半点差池,你岂是如此疏忽之人?除非——你是故意让她离开。”
“属下不敢。”他仍是低着头,语声却已有些僵硬。
宴苏伸手扶着他的肩膀,偏开了头,目光中的笑意点点散散:“我希望,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你拂我的意行事。张选,你应该知道我的脾性,只要再错一次,我绝不会原谅!”
“原谅”二字一出,身子已离座而起,箭一般射向对面窗户。“啪”的一声,窗口已破了一个大洞,人闪身而出。
张选反应极快,已高声呼叫“来人!有刺客!”一边飞速从门里扑出。
两条人影立在花墙之上,遥遥相对。
墙里墙外,火光漫天,楼檐殿角,重重□□已对准了西边墙头的人影。
“只消本王下令,你就会变成一只刺猬,何不揭开面巾,让本王一睹芳颜?”
月下他只着单衣,衣袂飘飘,仿佛是□□见客,俊脸上笑颜从容。
露在黑色面巾外的眸子波光流灿,竟已不见先时的惊慌,轻轻干咳一声,明显压低了嗓门:“故人来访,难道十三王爷就是这般待客的?”
宴苏心中一动,再凝神细看,她却似乎不奈久峙,步下一晃,已飘身坠了下去。
“十三哥,救我——”秋眸回波,娇呼之音隐唤起了儿时记忆。他一个纵步,行云流水,后发先至,伸手一挽,已怀住了那娇躯。下边已经拔剑出鞘,准备只待人落地便一涌而上,没想到自家王爷却突然出手抱住了那黑衣人,一时尽皆怔住。
“都退下吧。”王爷一声清喝,隐含笑意。
张选已率先退开。
不一会儿,庭院之中便只剩两人相依而立。
“你怎么来了?”他的手仍扶着柔软的腰肢,眸光有些难得的惊诧,语声却似与来人十分熟稔。
伸手解去遮面的黑巾,露出的容颜,令天地陡失颜色。
“听说你受了伤,我怎能置之不理?”秋水轻蕴着柔情,痴缠的目光,便是铁石心肠,也要软了三分。
玉手轻轻抚上了俊美的脸颊,一直避而不见的男子就站在面前,刻骨的相思,不免假戏真作,朱唇轻启,月光下两个影子渐叠在一起——
“明珠,你是在引诱一名伤患吗?”他突然笑着直起了身子,红艳的唇瓣停在半空,似花儿半绽,香泽微微,他只有偏开眼去,才能抵抗这种绝美的诱惑。
柔情一滞,转为娇嗔,玉手一绕,已缠上了他的颈子:“十三哥,你忘了小时对我的承诺吗?非卿不娶——”
“我还以为你早已忘了。”他回过头来,唇角笑意不改。
她轻咬着唇,眼波似嗔似怨,望着他,轻叹:“十年了,你连一封书信也无,只是听说你突然有了母妃,突然又说亡故了,又说你为母守孝不肯成亲,我以为,你在等我——可惜,去年我来,你却先与人家成了亲,是你先违了誓,倒还来赖我吗?”
“是吗?”他目光一瞬未瞬,也叹了口气:“我只以为明珠眼中只有东唐的皇帝,早忘了我这个小时候跟前跟后的十三哥,不过——”他语声一低,笑望着她,“论天下美色谁人能与明珠相比?我的心,十年如一,可惜,有缘无份,奈何?”
他眸中的情意半真半假,如他的笑容,令她捉摸不定。
少时那个十三王子宴苏,对她千依百顺,一往情深,但十三岁之后,他便与她断了消息,在他心目中,真的还时时念着她吗?
不过,天下男儿皆好色,相信以她的倾国倾城之姿容,既便是宴苏——十年之前既然对她相思成狂,那么十年之后,也应该臣服于她的罗裙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