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云上清歌(1 / 1)
谢曼儿虽然忧心,但却显得比皇后镇定,微微一福:“皇后,十三爷只是受了一点轻伤,现下若传了太医,恐怕有悖王爷的用心。”
“十三爷的用心?”
皇后凤眸一转,谢曼儿轻轻点头:“若说十三爷受了伤,不管多轻,有心之人必要传扬,到时对朝廷有什么影响,这个曼儿想应该是王爷所顾虑的。还有一点就是太后,难得她老人家今日开开心心的,王爷必也不愿去惊扰她,所以才瞒着忍着。”
皇后目视着眼前那张不及她倾国倾城,却也明眸玉肤,有着魅惑人心的美貌的脸,竟有些佩服了。
都说她不过是一名小吏的女儿,身份卑微,没想到在明知自己丈夫受伤之时还能如此识得大体,知道孰重孰轻,脸上微有忧色,但临危不乱。
“王嫂说得有理,不过究竟十三爷是轻伤还是重伤,没让太医看过,肉眼是看不出来的,本宫以为还是尽快就医为好。只是,清音阁是皇上指定的禁地,连本宫也不可擅入,十三王爷既然上去了,要脱身,只怕极难。”皇后的声音隐约有些不自然。
一旁的林笙歌心中一动,不禁悄悄瞥了她一眼。宫灯映照下的那张绝色容颜,竟有几分颓败的苍白。
“对呀,我也是这样说,这十三也真是的,明知自己有伤在身,皇上有旨,也应该设法推辞才是。如今,清音阁之上还有多年未见的藩王族亲,他去了,不被灌个半醉他们岂肯罢休?”绿珠公主只知埋怨,显然也是一筹莫展,没什么良计可言。
“只要皇上不在,清音阁的酒宴也就会散了吧?”谢曼儿状若无心之语。皇后心中一动,抬眸只见那满脸的忧心忡忡,好象只是随口之言,而这句话却非常有道理。
就如这梨花苑,没有太后这位主角,自然就散场了。
一旁的林笙歌在心里微叹,要皇上离开清音阁,自然也不难,只需皇后派人一声通传,那皇上必然兴冲冲而来。
但召之容易,退之则难。
以她所知,这位明珠皇后明明是心有所属,对自己的夫君避之犹不及,又怎肯为了一个十三爷而将自己陷于危难之中?
其实以宴苏之能,要想走,谁能拦他?又何劳他人费心?
皇后却笑了,锦袖一卷,半幅负于背后,柔声细语:“王妃一语惊醒梦中人,那就这样吧,本宫派人去请皇上到长照宫,姐姐——”
她侧首吩咐绿珠公主,请她召太医准备车马在宫门外相侯。
绿珠公主看她一脸成竹在胸,想想皇帝对这个皇后言听计从,只要她有心帮忙,自然这事就不成问题。当下便放心地去了。
“多谢皇后。”谢曼儿一旁面呈感激之色,微曲一礼。
“王嫂不必多礼,我与十三哥本是青梅竹马,小时多逞他照拂,这点小忙,不过举手之劳而已。”皇后微笑相扶,而后一只云袖便搭在了她的香肩之上,“不过,等下还需王嫂帮个忙才行。”
谢曼儿一怔,感觉肩上的力道重了一些,香风拂面,皇后悦耳的声音已微高扬了一些,娥眉微蹙:“唉,本宫的脚好象扭伤了,能否烦劳王嫂将本宫扶回长照宫?”
“曼儿,自然愿为皇后效劳。”曼儿会意,轻柔的声音,在夜色中悬浮。
传到林笙歌耳中,是软言叮嘱:“轻罗,你就不用跟着我了,先回府去吧。”
这个皇后,在林笙歌中是一团谜,完全无法猜透此刻她在想些什么,怔忡着,看香车红锦灯团雾簇着去远,才回过神来。想起自己与白漱玉的约定,此时她的马车必已在城外十里亭相侯。
宴苏是否受伤,皇后有何图谋,强制自己尽抛于脑外,只想着我如今只是轻罗,这些人的阴谋阳谋皆与我不相干了。
急步出了宫门,已看到门口侍卫的身影,脑子里突然惊现一句话:“月儿,你想不想受到皇上的临幸?”
一个激凌,不禁回头:那重重宫檐,重重殿角,灯火辉煌,还依稀能望见最耀眼的那一矗宫殿,长照宫,如群星簇拥中的明月。
林笙歌已顾不得他人注目,一路急奔,坠了发上的珠花犹不自知。
清音阁,位于东唐皇宫的西首,主楼高十三层,在后宫一百三十六殿中如鹤立鸡群,又被称为飞来阁。
据说清音阁建成之日,曾有一群仙鹤停歇,留下鹤鸣清越。
清音阁,也因此得名。
今夜,在楼宇玉台之上,明月清晖万里之下,只闻清音飞逸,只见衣袂飘飘。
暗影重重,舞乐齐欢。
人人品着佳肴美酒,赏着美乐娇姿,神魂飘飘,都觉得自己到了瑶台仙境,已不知今夕何年。
众人云里梦里,不知身在何地,连素称千杯不醉的十三王爷宴苏似乎也有些吃不消了,说是解手,却半天没回来。
他的那些表亲们自然不肯放过他,又派人从园子里把他找了回来。
这一下,自然群起攻之,都说本来就最后一个到的人,居然中途还溜席,如何能够原谅?
直到宴玺突然出现。
四王爷不同于十三王爷,以严谨著称,他一出现,楼中的笑声就变得讪然了。
宴玺看到皇帝左楼右抱着不知是女是男的舞姬,脸色已自沉了下来。
“皇上——”他未开言,皇帝已知下文为何,连忙对宴苏使眼色,一脸哀求。
宴苏便笑着站了起来,“四哥,你来得正好,我正有要事与你相商。”
说着便搭着他的肩膀借机将他拉了出来。
走到楼台一角,宴玺以为他必要说说西山那边的剿匪进展,宴苏却破天荒地说起了私事,说自己准备再纳一妃。
“又是什么小吏的千金?”宴玺有些头痛,剑眉已准备皱起。
“不是。”他笑,凭栏远望,安长千家万户的灯火都在脚下,仿佛他只须一提足,就可全部将之熄灭了。
眸光微凝,唇角绽出一丝笑意,“四哥说不定也有印象,还记得大宛来使那天,四哥一眼瞧见的那名大脚的舞姬否?”
宴玺还真愣了一下,顾不得回想,劈头就问:“你是说,你这回喜欢的女人是名舞姬?你想纳一名舞姬为妃?”
“四哥那日不是说过,我王府之中仅一名妃子太过不足么?”对他的惊讶,宴苏漫不在乎,依旧笑语春风。
“我当日之语,也是太后之愿,以十三你的条件,别说天下公卿之女任你挑选,就是他国公主,也曾纷谴使臣前来为媒,十三你已经错过一次,再立侧妃,就应当顾念王室体面,从中挑选你的妃子才是。”宴玺捺着性子,温语相劝。
“我是认真考虑之下才选定了这位侧妃人选,今日和四哥提及,是想到时纳妃之礼上,希望由四哥来作见证人,毕竟四哥与她,说起来也有一面之缘。不过看来,四哥是不会情愿的了。”宴苏作失望之状,但眸中却似笑非笑,甚是暧昧。
“你——”宴玺没有拂袖而去,只因他心中突然闪过一念:“舞姬?你是说皇上赐给你的那位?”
“是。”他微笑侧首,“就是那个因为坠马而来不及辞绝的舞姬,想来这也是天注定的良缘,四哥你说我岂能违背天意?”
“她——叫什么名字?”宴玺的掌心竟隐有一点汗意。
我在紧张什么?他哑然失笑。
可是当宴苏微笑着吐出“轻罗”二字,他的表情明显如当头棒喝,狭长的眸内神思恍忽,渐有些失魂落魄。
宴苏深眸微冷。
却忍不住朗声大笑,一拍他的肩膀:“四哥,你放心,我不会与你为难,若你不喜欢,我便只收她作个妾侍罢了!”
一个妾侍?他的眼睛突然敛缩成一道冷箭,一向春风细语温文有礼的四王爷,突然握紧了拳手,额上青筋爆起———
“我说怎么不见人,原来躲在这里说悄悄话!”宴林一身酒气,跌跌撞撞挤进两人之间。
宴苏眸光微烁,笑而不语。
宴玺别过了脸,袖中的拳头渐渐松开。是啊,他没错,他不过是迎合礼法,一个舞姬,又怎能为东唐王室的侧妃?
“三哥,你又喝多了!”宴玺突然很羡慕宴林,高兴不高兴,一醉即休。
“谁说我醉了?”宴林不服气,瞪了他一眼,转身又笑眯眯地凑到宴苏跟前,猛地揪着宴苏的衣襟:“十三,咱们继续喝,我不信每次我都喝不过你!让老四来作个见证——”说着,酒意上泛,张嘴即呕——
宴苏本来应该很轻易就可躲开,可他也许是怕宴林摔倒,竟没有躲——还好宴林只是吐出了一滩清水,但已然弄脏了他的衣袍。
“十三,我想醉,今天我才知道一个永远不醉的人有多辛苦,就象是无敌的人,没有对手,有多寂寞!”他摊坐在栏杆一角,嘟嘟囔囔,不知所云。
宴苏脱下了外袍,轻笑:“你放心,以你的酒量既没到无敌的境界也定不愁寂寞,若真的想醉,等下我让人去天策阁给你买一酝子百步醉就成了!”
“好,那咱们现在就去——走——”他扯着宴苏的衣摆,却站不起来。
宴玺走了过来,轻叹:“我送他回去,你这身上也脏了,一同走吧。”
宴苏便点了点头。
宴林被两名身材高大的内侍左右搀扶,仍摇头晃脑,嘟嚷着还要喝,宴玺一边安抚,一边回眼远阁中胡天乱地的人影,皱了皱眉,叹而不发,郁郁而去。
宴苏站在高台之上,笑容微冷。
他今晚之语,只是为了试探这个林笙歌在他宴玺心里所占的份量。
林笙歌——想起榻下密格中消失的东西,他捏着玉石栏杆的手渐紧,眉角却飞扬——这游戏应该会越来越好玩了!
无声地笑,神采几与月华同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