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君子之诺(1 / 1)
“这规矩礼法是祖宗传下来的,怎么可以不遵呢?你让我说你什么好!”一个声音急急如珠散,有些生气,又有些无奈。
薛止没想到第一个进来的居然是他的母亲绿珠公主。
“姐姐,你也别生气,我想王妃是明白事理的人,应该不会见怪的。”流水轻潺的悦耳之音,薛止不用看也知道是谁来了。
心中不禁跳得厉害。糟糕,要是让她知道我躲在这里,可不得了!他赶紧把身子又往柱子后边缩了缩。
“我看是十三不想让别人看到王妃的美色,所以才故意不揭喜盖的。十三,你等下要是不揭,那三哥我可是很愿意代劳的!”笑声朗朗,传进了薛止耳内,一听就知这是三舅舅宴林。
宴林已搭着宴苏的肩走进内寝。
绿珠公主与明珠公主随后跟进。
绿珠公主绷着脸,白了宴林一眼:“你呀,兄弟之间玩笑也罢了,不知道的人听见,岂不要误会?你这脾气,也要改改才好!”
绿珠公主比这几个兄弟都大了一倍有余,所谓长姊若母,宴林被她也训习惯了,摸摸鼻子,连连应是。
宴苏不禁一笑。
宴林自也不能饶了他,推他一把:“好了,你快把喜盖揭了,否则我可要带一大帮人来闹洞房了!”
宴苏接过喜杆,在绿珠公主的瞪视之下,便慢步上前,只见龙凤榻上那端坐的身子稳丝不动,看来就似大家闺秀的模样。
他举杆漫不经心一挑,将她头上的喜盖揭了下来。
“好美丽的王妃——”轻语徐渡,沁人心扉,天下竟有如此悦耳的声音,使她不禁抬眸,正与盈盈秋水相对。
明珠公主微笑着颔首。
她回之一笑,笑不露齿,一种大家闺秀的含蓄。
绿珠公主撇了撇嘴,还以为怎样的国色天香呢!
这种长相,往官门后院一抓一大把,还不及明珠的一半!
“十三,别傻眼了,还要喝合衾酒呢!”宴林见宴苏对着自己的新娘半天,不语不动,暗暗稀罕。
按说这位王妃虽然貌美如花,令人惊艳,但与明珠相比,仍是稍逊了一些。照说以十三的禀性,不至如此失态呀?
宴苏的眉头渐渐舒展,轻轻一笑,回身道:“三哥,良宵一刻值千金,你不会这么不识趣吧?”
他说得露骨,宴林还没什么,绿珠公主和明珠公主表情就不自在了,绿珠公主“哼”了一声,拉着明珠公主就走。
明珠公主临走一瞥,深深记住了新娘的容颜。
“薛止,还不出来?”
薛止被那冷冷一喝,吓得立即跳了出来。
“那个——我——”眼前的那张脸冷峻似冰山,薛止准备好的话全忘了。
“走吧,把外边你那群好兄弟一并带走。”
薛止想也不想,赶紧旋身——“还有,把你拿走的东西留下来。”薛止赶紧又转了回来,把手中那只玉镯乖乖放到桌上。
然后倒退几步,看宴苏只是瞧着那只玉镯,好象是没别的吩咐了,赶紧悄悄溜了出去。
胡泽等人还躲在花丛后,薛止大步走了过去,把他们全叫了出来。“走吧,被发现了,还躲什么?!”
胡泽一瞧他垂头丧气的样子,就知是没有得手,就埋怨他没用。薛止也不服气,“肯定是你们漏了行踪,不然舅舅怎么会知道我躲在里边?”
又惋惜:“本来我都拿到一只玉镯了!”
两人互相埋怨一番,秦杨出来做和事佬,就猜因为薛止把人都谴到外边去了,三王爷一见肯定要问,那些侍卫宫娥肯定就会提到薛止,以三王爷的敏锐,自然就猜到了。
一伙人闹了个无趣,仍是回去继续喝酒。
内侍与宫娥退到了院中,远远守着新房的烛火。
紧闭的门扉,四垂的门帘,锁住了所有声息。
喜房之中,层层帷幕已经放下,半人高的龙凤烛在静静燃烧。
“你叫曼儿?”温润的声音,只有两人耳闻。
中间仅隔着一盏灯台,咫尺之隔,两两相望。
一双明眸,清灿如菊,没有羞涩,没有胆颤。
“是。” 仿若迎风而笑,对月而歌,红唇微启,绰约生姿。
他唇角微弯,深海似的眸滑过一丝笑意,微微前倾,指心温柔,那肌肤的相触,令她不禁微微惊栗,明眸露出了纯鹿一般惊慌的眼神。
他的心突然似被荆棘狠狠刺了一下,
不是她,虽然这双眼睛,如此相似,但指下的温滑,在明确告诉他,她是活着的,而她,已经死了。。。。
东门刑台,只余一摊碧血,德州的无竹苑,在火中成了一片灰烬。她已香消玉殒,连尸骨也成了灰,成了土。
她看见他眸中的惊悸,渐渐变淡,一种冰凉,自指尖沁入她的颊,游移至她的颌,断然抽离。
“听说,刑部侍郎林笙歌,是你表哥?”他站了起来,语声轻而冷。
满室猗旎顿消。
谢曼儿轻轻点头,蛾眉间黯然神伤。
林笙歌,本是他与她的红媒,也是因她,才有了今日她的洞房,她的佳婿。
“听说,还是你父亲大义灭亲,亲自监的斩。”
闻言,她不禁抬起头,他已背过身去,凝视着烛光,红袍烁华,那玉立修硕的身影,明明就在眼前,却仿佛天边的月,遥不可及,只能望而却步。
为什么要这样问?为什么偏要此刻提起?
看不见他的表情,捉摸不透他的心思,她不知道怎么回答,惟有缄默。
“你和她长得很像。”语声轻慢,若有所思。
她不明白他说的那个她是谁。
不待她问,他已弄熄了烛光。
黑暗,如水袭卷。
她听到了门扉启动声,脚步渐渐去远。
皱了那红裙,紧紧地握住,握得手指生疼,强忍着泪光。
突然之间,若有所悟。
星光黯淡。
夏虫被马蹄惊起,啾啾不绝。
张选远远立在树影下,看着那一人一骑,疾驰如风,跑了一圈又一圈。
他的心里揪着一把冷汗。
自早州归来,陡闻林大人死讯,王爷曾一日一夜未出声。
谁能想到这位林大人居然为了一名风月女子,傻得甘愿去刑部自首,以自己的性命做交换!
这是傻子才会做的事情!
“看来,王爷又想起林大人了。”一个身影慢步过来,站在他身畔。
是白洋,夜色中白衣如雪,凤目清冽。
“若是王爷未曾离京,若是王爷当日让你将那古玩铺老板抓来安长,那么林大人,就不会死了。”
张选轻语,在他来说,也觉得十分遗憾。
虽然不曾与那林大人深触过,但曾见他作画,见他与王爷博奕,见他侃侃而谈刑律如何变革,那样才气逼人、风华并茂的人物,一下子就没了。
任谁都觉得惋惜,不值!
而王爷,难得一知己,两人谈古论今,推心置腹,一朝失误,却害了他的性命,怎会不悔?
“曾经,我以为王爷一定会迁怒谢家晋,至少,会解除这桩婚事。毕竟,与谢家结亲,也不过是为了与林大人的一句承诺而已。”白洋喜欢一顿一顿的说话,慢吞吞的。
“王爷说过,他既答应了林大人,就绝不能食言。”张选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
“可是,大婚之夜,王爷却不度他的春宵,反出来骑马,可想而知,面对这位新王妃,哪怕她是天香国色,王爷也是爱不得又恨不能,娶了她,就要一辈子受这种煎熬,又是何苦?”白洋慢声语,不以为然。
“锦华园在北,清阳阁在南,王府这么大,我想往后王爷若是不想看到什么人,也是容易得很。”张选说得含糊。
白洋已然明白他的意思。是呀,既然见着她,就会提醒王爷因他的失误害了他最重视的兄弟,那么就让这位王妃一直住在锦华园,自然是最好的选择。
“白洋——”
微起的草坡上,他跳下了马背,任大汗淋漓。
白洋飘身上前,长长的发微扬,似一匹黑缎。
笑容可掬。
张选远远站着,只要王爷没叫他,他就不会过去。
王爷与白洋,总会谈得很久,很多事,只有白洋能帮王爷去做。
连张选也不知道白洋的来历,只知道白洋来去无踪。
白洋曾笑说,我来自江湖。
或许是真的。白洋做事,不受朝廷约束,很多事情,他张选做不了,王爷无法出面,那就只有白洋,比如找出那个仿佛在人世间消失了的古玩铺老板。
白洋总是很有办法。
“告诉天衣帮,他儿子的凶手你帮他找着了。”宴苏接过白洋的汗巾,擦试额上的汗。
白洋眸光一盛,轻笑:“王爷难道要大义灭亲?”
在宴苏面前,他不象张选谨言慎行,甚至还有些张狂。
淡淡一笑,“我要放手,他们不信,还要弄这些暗杀的伎俩,那么只有让天衣帮来闹上一闹,才能让他们知道什么叫真正的杀手!”
“只要天衣帮一闹,安长与王室必然大乱。王爷先前这一出要美人不要兵权,足以让天下人知道您的淡薄权势,今日若是有人要危及东唐王室,朝堂上下必然要求王爷留下,收回兵权,也自是理所当然之事!”
白洋微笑,胸有成竹。
“不过,你需做得漂亮些,需得让天衣帮以为这事是另有人在背后撑腰,还得保薛止平安无事——”他掷了汗巾,负手缓行。
白洋不由皱起了眉,那惬意变成了苦笑:“王爷,您既让我去通风报信,又要护得这个薛止的周全,这也太抬举我了吧!”
“以你白门中人的能耐,这点事算得了什么?”宴苏眉也不抬,
“说说那个二世祖吧!”
他转了话题,眸中燥意未消,愈见诡谲多幻。
白洋笑而跟上,隐现得意之色:“那潘世玉现在已经输了百万金,不仅他老爹这些年吃进去的都得吐出来,就是让他老爹砸锅卖田也还不出这笔赌债来。我想应该可以去收帐了。”
“若是他老爹不认这笔帐又怎么样?”宴苏淡然。
“那就砍他的手指,送给潘重下菜。”白洋眼也不眨。
“到时,潘重一定会进宫,潘贵妃反正胆大包天,一定又会动那笔军饷的脑子。这样,咱们就掌握了潘贵妃的罪状,再加以前那科场舞弊案的罪证,这零零总总加起来,已足够将这潘家连根拔起!”白洋做了个拔树的动作,笑嘻嘻。
宴苏却微微摇了摇头,“不,不是拔除他,而是有了足够的把柄,可以让潘重这只老狐狸彻底为我所用。”
他唇角微动,似笑非笑。
“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白洋敛起笑意,凤眸清扬,是踌蹰满志。
风起,有一阵若有若无的花香,他抬起头,夜籁无声,天边无星,一种漫天铺地的寂寞,欲说不能。
他淡淡一笑,笑无竹苑的火,似乎也燃尽了他的激情。
从什么时候起,他对那汲汲十年的目标,失去了同白洋一样的热衷,而只是成为了一个坚持他活着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