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1 / 1）

那一天，我们没有出门，相拥坐在沙发上，细细分享这一年多来的发生在彼此身上的事情。

他的工作，他的学业，他的生活，点点滴滴的细节我都好奇，都想了解。他说，他经常晚上上课，回到家将近十点才能吃晚饭。他说，他一个人住在空荡荡的房子里，有一天，一只淘气的松鼠跑进屋，他便追着它，从一个房间到另一个房间，不像是把松鼠赶跑，倒像自娱自乐。他说安安充满“豪迈”气质，教育他要勇往直前，勇敢地冲到北京来，跟我该干什么干什么。他说，这几个月很辛苦，不过想到公司即将上市，再苦再累大家也撑着……

“小蕾，等公司上市，到时候我就是有钱人了。”他望着我，轻描淡写地说。 他的眼睛里没有表情，但我深深地受到伤害。原来，分开这么久，他也没明白我在乎的不是钱。他来看我，是以为他现在达到了我苛刻的“要求”，于是有资格重新得到我。一霎那，我很难过，我从未介意自己做出的牺牲，但如果他不理解，我这样做又有什么意义？

“我们结婚吧。”耳边传来他温柔的低语，但我听到，仿佛万钧雷霆。

我下意识地摇头。他以为他有钱了，念完书了，就“有资格”了？不，他没有资格，原来那个爱我懂我的Eric才有资格。

我沉默很久。我委屈，我失望。 但，我开口了，我们之间，即使没有未来，也不应有误会。 “Eric，你为什么娶我？”

“什么为什么？我不娶你娶谁？” 唉！男人哦，真是单细胞动物。

为了让他明白，我只好换成更简单的话。“我的意思是，你娶我，是不是因为我漂亮，能干？”

“你胡扯什么？你是漂亮，可我看了十几年，再漂亮也习惯了。说到能干吗，我倒希望你少干一点，以后事儿多呢，我们要照顾姥姥姥爷，双方父母，还有孩子，你工作那么忙家里怎么办？能干漂亮无关紧要，我娶你是因为你是小蕾，不是别人！” 嗯，这么长时间，总算说出一句像样的话。

我握紧他的手，说出我的心里话：“你既然这么说，我也告诉你，我要嫁你不是因为你有钱，有学位，我嫁你是因为你是Eric，不是别人。”

“你还是要嫁我？那绕这么一大圈子干什么？”他满脸的莫名其妙。

我简直想掐死他。上帝啊，告诉我，男人这种动物，是越长越大，还是越长越小？原来那个善解人意的Eric，现在怎么长了一颗猪头？

看我翻白眼，喘粗气，他一把搂住我，笑了，笑里带着淘气和得意。“跟你开玩笑的，我知道你的意思，一直都知道，如果你真是只看重钱和学位，我也不会拼命完成你的要求了。不过我们分开这么久，我还是要确认一下，看你和以前是不是一样，看看你到北京以后变了没有。” 我瞪他，狠狠地。他居然敢怀疑我的忠诚，他居然敢玩弄我的感情。

他不理会我三百八十伏的愤怒眼神，自顾自地说：“以后我们在一起，还会吵架，还会意见不和，可能你还要容忍我很多事情，但哪对夫妻不是这样呢。如果你真受不了，就跟我说，好好说，我会听的，我知道你是全心全意为我好。别跑去找我妈，然后收拾东西回国回娘家，我多没面子……听到了么？以后我们什么事儿都一块商量，好么？” 三百八十伏的眼神没了电源，暗淡下去。我听他一路说，一路不情愿地点头。好，他说什么都好。

我暗想，顾阿姨当初这么做也是让我们尝尝分别的滋味。这样，以后我们就会更珍惜相处的日子。

（二十九）泰来

见了Terrance。他笑得不怀好意。我觉得被他耍了，但又找不出证据，于是只好劝他喝酒，灌得他呕吐不止，面色苍白。不过这家伙嘴还真紧，被我这么死灌居然没有酒后吐真言，只不停地嘟囔：“打死我也不说。”算了，反正我和小蕾也和好了，就放过他这一次。

还特别到南京登门拜访未来的岳父岳母，上次见面是十年前了，如今，他们见了我，更是激动得不知该说什么，只不停地唠叨说小蕾脾气不好，让我别介意。 我心里想，还用你们二老说，我吃的苦头还少吗。

一个星期的假期很快过去了，我留恋不舍，因为还有一个重要的问题没有解决。 “小蕾，你要不要跟我回去？” 她低头沉默。

我很为难，我不愿强求她为我做什么，但如果我们之间隔着太平洋，我所梦想的幸福生活不过是空中楼阁。 “小蕾，你知道，现在正是网络技术的高峰期，三年来，Cisco的股票涨了十几倍，从去年开始，在湾区找个公寓都要排队等，成千上万的年轻人到硅谷，公司也越来越多，你回去，不用担心找不到一份好工作。”

“可……现在国内的发展也很快。”她一边说，一边乞求地看着我，仿佛求我留下来。

我长叹一口气，心里的天平上，一边是我的家人，一边是我的爱情，鱼和熊掌，难道真的不可得兼吗？

尴尬的沉默持续了很久，我没有打破。我们别无选择，这件事情上，只能她迁就我。

小蕾走到我面前，伸出手，抹平我紧皱的眉头。她也叹口气，然后轻声说：“给我三个月，我把这边的工作交代清楚就回去。”

可笑的是，小蕾回到旧金山那天，2000年4月3日，星期一，华尔街股市重挫，纳斯达克指数狂跌300点，分析家说这是网络经济破灭的开始。那一整个星期，全球丢在华尔街7万亿美元，相当于德国一年的国民生产总值。小蕾自嘲是个“瘟神”，一回来就戳破了网络泡沫。

她回到了Santa Clara的英特尔总部，但还是经常回国公干。我们公司顶风上市，不过网络的风光不再，我的股票大概值半栋房子的价钱，还要分四年拿清，好像鸡肋，于是我重新安分守己地写程序，下班回家，看小蕾忙得脚不颠地。

眼见硅谷日渐萧条，Santa Clara郡的失业率持续攀升，原来热门的名词B2C（Business to Consumer，电子商务一种形式）变成了Back to China。一次，小蕾给一个华人工程师协会作报告，回顾并展望芯片和硬件产业在大陆的发展。我坐在台下听，听得心里不是滋味。

不过这次小蕾学聪明了，不再公开和我吵架，要我做这做那。2001年1月，她和妈妈一起回国，剩我一个人在家。我猜测这两个女人会有很大动作，不过想到她们忙前忙后也是为了我和爸爸好，所以由她们先斩后奏了。

果不其然，2月初她们回来的时候，妈妈宣布她在北京买了房子，决定和爸爸退休以后回国。姥姥姥爷听得热泪盈眶，唠叨着“还是回国好”，“在美国的每一天都像坐牢”。

晚上，躺在床上，小蕾不停地讲她们在国内多么的逍遥快活，尤其在上海，去新天地，喝老鸭汤，说妈妈还看中了在淮海路上的独栋房子，三十万美元，想买来送给我们……她不停地唠叨，唠叨得我头都昏了。

我索性坐起来，也把她拉起来。“有什么话直说。”这么多年在一起，她想干什么我还不清楚。

她坏坏地笑，笑完后又立刻转为严肃。“我们回国吧。” 我就知道。Terrance的如簧巧舌比小蕾高了好几个数量级，我早就动心了。不过我不打算轻易答应这个女人，我曾受过的苦她也该尝尝。

“小蕾，现在我们还没有结婚，彼此都有自由，如果你真想回国，我绝不拦你，你不用这么为难，还要转弯抹角地劝我。” 她笑，为表示理解还点点头。我甚至怀疑，妈妈事前教过她几招，否则以她的涵养，现在应该已经哭出来了，一边哭一边说：“你冤枉我……” 我还不知道她。

“Eric，你想想看，你在美国，能做到什么程度？工程师提升成经理，主管，以后呢？无论如何，我们是中国人，在美国创业不容易。现在的大陆，发展很快，机会非常多。多少人，也许一辈子也遇不到这样的机遇，我们刚好赶上了，为什么要让它滑过去？”

我摇头。“小蕾，你知道这边很多妻子怕丈夫回国，说回去了二奶三奶的，男人堕落起来比股票跌得还快。你倒不怕？”

她继续笑，竟笑到我怀里。“我怕什么？我们在一起这么多年，经过了这么多事，我还不知道你的为人？而且很多精神上的东西只有我们之间可以分享，这不是你从街上随便拉来一个漂亮女孩，生活几天就可以做得到的。”

“这可是你说的，其实回国我有什么亏的，国内的女孩子听说给钱，什么都愿意干，更何况我这条件……我要是不小心中了美人计，你不能怪我。”我接着气她。

她完全不为所动。“我们回去，固然为了自己，但能为国家做点什么，也不罔这一辈子。你可能觉得我理想主义，但是我在国内那段时间，看着周围和自己一样的人蓬勃向上，看着国家蓬勃向上，心里经常很激动。有一次去看‘希望工程’的摄影展，看到那么多孩子睁着渴望的眼睛，却没有钱读书，我当时就掉了眼泪。你知道吗，那种感觉，那种和祖国相依为命的感觉，我在美国从来没有感受过。我不要在这个国家作外国人，我要回国做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