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1 / 1)
她说的我都体会得到,但还是忍不住挖苦一句:“你什么时候入党的?”
她不依了,瞪我一眼,然后眼睛发亮,兴奋地说:“如果你回国不想到公司里工作,可以去学校教书,不像美国那么辛苦,又可以做你喜欢的项目。而且我觉得你很有耐心,读了那么多书,走过那么多地方,可以把你知道的,看到的,想到的都教给学生。”
“我没有博士学位,不会有学校要我。”
“到清华读博士?”
“人家说清华学生只懂得自己的专业。”
“那要么去北大?”
“人家说北大学生什么专业都懂,就是自己专业不懂。”
“你就会打岔!” ……
4月28日,星期六,我和小蕾在斯坦福教堂结婚。西式的婚礼,中式的晚宴,Terrance特别从国内飞来,主持晚宴之后的“特别”活动,安安那死丫头跟在旁边出坏主意,我见了,当时就公开说把安安介绍给Terrance,不过这一招仍无法阻止我和小蕾被折腾到半死的命运。
5月4日,星期五,我们邀请Terrance和安安一起吃晚饭,三天后我们就要回国了,如果回去以前能玉成其事,也算一件功德。
安安从五四运动开始,上下五千年,说个不停。眼见Terrance没有丝毫兴趣,小蕾忙说:“安安,我们回去就在北京买房子,争取买在Terrance家附近,以后有空来找我们玩。
安安那脾气,给根针当棒锤使,当即大叫:“好好,2008年我到北京找你们,一起看奥运会。” 小蕾的眼圈忽然红了,声音稍微颤抖地说:“好,我们一起看奥运会,北京奥运会。”
(三十)伊蕾
Eric回国,到中科院申请开发“红旗”Linux操作系统的职位。Eric的系统编程搞得很熟,做这份工作刚好合适,可惜工资太少,他不满意,于是和老板讨价还价,居然为我们争取到一套在中关村的房子,连在国内混了三年的Terrance都直呼“后生可畏”。Eric不屑一顾地看他一眼,拍拍他的肩膀说:“在社会上混,你还得跟哥哥我多学两招。” 也是,Eric小小年纪开始为我挣钱,当时只看到花花绿绿的钞票,到今天才明白,那是他的才干。
由于工资只有我的三分之一,Eric很是不忿,工作也用功,想快一点立稳脚跟,周末还出去应酬,展开关系网。不到三个月,他的手机便开始吵得我神经崩溃,我们偶尔在家一起吃晚饭都不得清静。间或听到电话里娇滴滴的女声,我哭笑不得,Eric还逗我说:“像我这么年轻英俊,高学历,好涵养的男人,让人家女孩子怎么抗拒吗?” 我当即呕吐。
搬到中关村以后,我们迷上了旱冰。虽然美国孩子一双旱冰鞋在大街上飞奔,但我们从来没见识过专门的旱冰场。于是,吃过晚饭,骑上自行车,五分钟就到了中关村的旱冰场,滑上一个小时,摔得尾椎骨刺痛,一瘸一拐地回家。
夏天的晚上,我们骑车到黄庄Terrance家,Eric在楼下大叫一声,楼上便答应:“来喽!”然后我们三人一路骑到海淀剧院,看场芭蕾,到人大校园里逛一圈,Eric帮Terrance四处搜寻漂亮美眉,我在旁边骂他们无聊。
妈妈(原顾阿姨)打电话来,Eric总是说:“我们很好,非常快乐。” 真的,我们很好,非常快乐。虽然Eric对领导的很多做法不能认同,虽然周围的贪污腐败比比皆是,虽然我们现在的房子只有原来一半大,虽然我们不再开车,刮风下雨Eric都是一辆自行车上下班……但是,生活是富足的,充满活力的,我们的新朋友很多有钱有事业,准备给Eric投资实现他的商业计划,Eric也由衷感叹,原来自己的世界真的可以那么大,那么广阔。
2002年春节,我们回了南京。十七年来,Eric第一次在国内过春节,他倒在沙发里看春节联欢晚会,看文化部晚会,戏曲晚会,各地方台的联欢会,忙得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我怕他又重新迷上电视,想把他拉开,但妈妈说:“让他看吧,多少年没看了。” 我还是不理解。私下里,我警告他:“你留点形象好不好?每天除了吃饭就是看电视,我父母还以为我嫁了一头猪。” 他我行我素地享受猪生一直到我们离开南京。
2002年2月14日,很特殊的一天。下班以后,我们到了一家叫“阳光三千里”的韩国烧烤店,庆祝我的生日,庆祝情人节。他没有买玫瑰和巧克力,也不再浪漫地请我吃法国大餐,甚至,连“生日快乐”都说得没有激情。我皱眉,他敷衍道:“老夫老妻了,你不嫌肉麻?” 当然不嫌,永远也不会嫌。想起八年前那浪漫的一夜,想起他说他会永远庸俗下去,如今,他是真庸俗了。
我还在生闷气,他倒笑了,问我:“你知道为什么这家店叫‘阳光三千里’吗?” 我摇头。 “我刚才问了老板,他说朝鲜半岛号称‘三千里江山’。你听说过吗?那老板好像很看不起我,以为我中学没毕业。你觉得我应该知道吗?” 太多东西我们不知道,要学习,汉字,地理,历史,文化,等等等等。
一个半月以后,我们开始学做父母。
生日那天,他喝多了米酒,我们就糊里糊涂地有了。不过,这也许是上帝的安排,以后每一年,我都会记得,2月14日是好特殊的一天,那一天是我的生日,那一天是情人节,我和我的爱人的节日,那一天,世界上有了一个新生命——我们的孩子。
生命的奇妙难以理解,我和Eric都万分好奇地看书,去做检查,超声波上,看到一颗幼小的心脏在扑通扑通地跳动。Eric下载了一个程序,把我们两人的照片分别输进去,就出来孩子的模样。啊!吓了我好大一跳,这么古怪,这么丑!不行,换两张照片!上帝啊!更差!
孩子四个月大的时候,Eric成立了自己的公司,他开始在太平洋两边跑,那段时间,他大多住在圣荷西,招人进行技术开发,我们又开始了聚少离多的生活。他偶尔回北京,拍着我的肚子说:“现在我们有两个孩子,我照顾那个以后赚钱的,你照顾那个赔钱的。” 寂寞还是寂寞的,虽然父母都到北京来照顾我。好多时候,我好想和他分享孩子成长带给我的悸动,但他不在身边。
11月8日,十六大在北京胜利开幕,我在北医三院胜利生下我们的女儿,比预产期早了两个星期。Eric本来说生孩子之前一个星期回来陪我,这下,他赶了最早一班飞机冲回北京,握住我的手连连说抱歉,这么重要的时刻他居然不在我身边。其实也没什么,听说很多爸爸看到生产过程当场吓昏,谁知道他是不是也那么胆小呢。
抱着女儿,他仔细端详,然后就哭了,像个小孩子。我想笑,因为不知道他为什么哭,是想到未来十八年的沉重负担?是怕女儿太丑以后嫁不出去?还是太漂亮了他会操碎了心?
我的身体仍很虚弱,但我伸出手握住他的,安慰道:“别哭了。嘉辰已经哭得我神经衰弱,现在你又来了。”
他小心翼翼地把女儿放在我身边,抹抹眼泪,红着一双眼睛对我说:“小蕾,以后我们还是不要分开了吧,你带着嘉辰跟着我,我才放心,这一次真是吓死了。”
他真是哭糊涂了,我问他:“你隔三差五地出差,难道让嘉辰跟你坐飞机?”
他叹气,眼光转向嘉辰。“那我就不跑了,每天回家陪你们。”
“更是昏话。那天是谁说的,你照顾赚钱的孩子?你的孩子还没赚钱,我们拿什么养嘉辰?”
“你不知道,孩子在你肚子里是一回事,生出来感受完全不同,我离不开她。”
我觉得好笑,这么一个大男人,对着40厘米长的小娃娃说“他离不开她”。
坐完月子,我还有10个星期的产假,于是和Eric回到圣荷西的家。
北京的冬天太冷了,这个季节的圣荷西气候宜人,不下雨的时候风和日丽,我抱着骨头还软软的嘉辰到社区公园散步,坐在草地旁边的长椅上,仿佛看到当年的我们,手挽手穿过草地,放学回家。仿佛看到我们坐在这张长椅上,絮絮私语,直到晨曦微现。
生命是奇妙的,缘分是奇妙的,十二岁的时候,我初见Eric婴儿时期的照片,如今,嘉辰肉肉的一团在我怀里,居然和他那么像,像得我居然开始怀疑上帝是否偷懒,把当年那个坯子重新扔到我肚子里,甚至懒得加上一点我的遗传。
我亲亲女儿的粉颊,感慨说:“好孩子,长大了还是像妈妈好,你爸爸那么浓的眉,一点都不秀气,你要是脾气像他,就更没有好日子过了,每天就想着照顾别人,照顾家。好孩子,我们还是生的漂亮一点,小性一点,找个好男孩照顾你……”
2月6日,星期四,Eric本来不想放假,说等到下个星期和我一起过生日。我不答应,他30岁的生日,怎么可以那么马虎?
微雨的上午,我们沿着1号公路,一路开车到Montery。中午到达的时候,天已经放晴,阳光洒满这个充满西班牙风味的小镇,我们坐在匹萨店的角落里,望着湛蓝清澈的海水,要了啤酒和海鲜匹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