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1 / 1)
就像我当年看着Eric学走路,明明知道他会摔倒,会摔疼,但我不能扶他,他必须自己爬起来,向前走。” 我点头,为了Eric,我什么都可以做。
“最近,英特尔的大陆分公司正在招人,也许我该去试试。” 顾阿姨拿了一张新的面纸,帮我擦干所有眼泪。
“中国有句老话,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去吧,别怕,我替你保管Eric,不会被其他女孩子抢走的。” 我笑了,但心里很苦。
到了北京,我有些恍惚。三年没有回国了,而且我在北京人生地不熟,连走路都要小心翼翼。晚上,住在公司给我租的公寓里,望着窗外灯红酒绿的街景,我不禁又掉下眼泪。我有点后悔,开始想念太平洋那边的他。
过了很久,我才渐渐适应北京,工作也逐渐上了轨道。而且,爸爸妈妈可以随时来看我,我的心情也宽慰很多。
几个月以后,Terrance居然也回国了,在他爸爸的公司里工作。我在北京没什么朋友,如今他来了,虽然我还忌恨着他和Eric一起看球赛,说脏话,但总归是多年的熟人,何况他对我一直也很好。
顾阿姨不让我给Eric打电话,但她时常打电话,写email来问我的工作,生活情况。怕我太闲一个人闷,她还鼓励我经常和Terrance出去玩,多交些新朋友。她还说,Eric现在一边上班一边读书,虽然独自住在我们的房子里,但每天晚上回家吃姥姥做的饭,而且经常要晚上上课写作业,他没什么时间看电视了,周末也重新开始打球。 我很欣慰,很欣慰。
(二十五)泰来
傍晚六点,我的车子塞在高速公路上,99年以来,网络好像从魔瓶里跳出的千年老妖,霎那间席卷整个硅谷,人忽然多起来,高速公路上车子忽然多起来,大家每天的主要话题是“你们公司的股票今天涨了多少?”
我上完一天的班,现在还要饿着肚子去上课。很长时间以来,我慢慢体会小蕾在伯克里拼命的感觉,不过我不像别人,工作是为了钱,为了成为百万富翁,我每天辛苦十几个小时是为了尊严。曾经,我是妈妈的骄傲,是小蕾的骄傲,可是忽然间,她们鄙视我,对我不屑一顾。中国人不是讲究“士可杀,不可辱”吗?我的尊严,怎么能被两个女人瞧不起?
《高级编辑器》的辅导课已经开始了五分钟,TA居然还没有出现。一个前排的同学不耐烦地站起来,向门外走去,一没留神,撞上一个夺门而入的亚裔女孩。
那女孩慌慌张张地放下一个大书包。“大家好。我叫安安。是这堂课的TA。刚才高速上堵车,所以迟到了。对不起。” 安安又慌慌张张地从书包里拿出手提电脑,手忙脚乱地插好电源和幻灯机,然后长吸了一口气说:“好啦,现在我们开始。”
她看上去很稚气,而且说话很快,完全不顾我们能否跟得上。我懒得听了,于是放纵自己一次,打开电脑,上了线,和另一端刚刚开始上班的Terrance聊天。
教室里的无线网络接收效果并不太好,我不停地断线上线,却冷不防听到:“最后一排的第二位同学,可以请你回答这个问题吗?” 我抬头,见同学们都望着我,还有两个女生在吃吃地低笑。那个安安在台上,两手抱在胸前,满脸严肃。
我故作镇定地问:“对不起,我没有听清楚你的问题,可以再重复一遍吗?” 脸上保持基本的礼貌,我心里暗骂,真是个丫头片子,又不是本科生的课,那么认真干什么?还提问?
好容易结束了一整堂课,已经是晚上九点。我走出楼门,看到那个女生在一辆银光闪闪的小车子前面翻她的大书包。 “哟,开一辆Audi TT?”我走上前去,拿中文套辞。
“嗯,我爸送我的大学毕业礼物。”她也不吃惊,直接拿中文回答。
我道声晚安,走向自己的车子。身后,响起安安不客气的声音:“如果你觉得辅导课没用,可以不来听,但请不要在课上上网,你敲键盘的声音影响了所有其他人。”
我回过身,轻轻点头。被一个比自己小好几岁的小丫头教训,滋味实在不太好过。我的脸有些发烫,但夜色里,想必不会被她发现。
我不再上辅导课,除了交程序作业,我也很少看到安安。这样比较好,心情好。
四月下旬,我陪父母参加湾区的清华88周年校庆晚会。实在无聊,我转了一圈便走出餐厅,蹲在角落里抽烟。虽然,人前人后,我一副笑脸,但在这暗夜里,我的孤独无奈又有谁体会?抽根烟,把自己麻醉在烟雾里,什么都不想了,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从餐厅里又晃出一个人,正是我那个TA。 “哎!给我来一根。”旁边,蹲下安安。
老实说,我没想到一个并不太熟的女孩子会这么大方地找我要烟抽,于是诚惶诚恐地递给她一根,再帮她点上。
我们就像两个老农民一样蹲着,谁也不理谁。没过五分钟,身旁的人说:“再来一根。” 我把整包烟都给了她。“随便抽,别客气。” 偷着斜了她一眼,还好,看着比较正常。但女人的思维通常比较怪异,有人会忽然间放声大哭,抱着个不认识的男人高叫:我实在活不下去了。
为了确认安安是不是这种人,我小心翼翼地问:“最近还不错吧。” “闷死。” 她抽完了第二根,我便邀请她到餐厅隔壁的酒吧,她闷我也闷,不如一起打发这无聊的夜晚。
我喝酒,她抽烟外加猛灌雪碧,抽了大半包,而且不像那种矫揉造作的女孩子,优雅地吐烟圈,她狠狠地抽,偶尔还拧着眉头,好像谁欠了她八百吊钱似的。真看不出来,细皮嫩肉的一个小丫头,居然这么“生猛”。
午夜,我开车送她回家。难得,她家离我自己的窝不过三五个街区,走路十分钟就到。
“你开车小心点,别折腾我这祖国的花朵儿。”大概我满身的酒气让她不安,她系紧了安全带,还饶舌地嘱咐我。
“你还祖国花朵儿呢?”我笑起来,又忍不住好奇地问:“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
“谁说我抽烟?!”她惊讶地看着我,好像听到了天方夜谭。
“好好好,算我没说。”我服了这位小姐。
那门课最后一个大程序作业,我不小心把一处ne(not equal)写成eq(equal),结果好几个测试程序没有通过。按理,安安给我一半分数就不错了,但她仔细检查了程序,告诉我哪里错了,还自作主张地给我接近满分。
够仗义!课程结束的时候,我已经把安安看作“哥们儿”,请她吃饭,她也不客气,挑了圣荷西最贵的日本馆子猛宰我一顿。偶尔,她跟父母吵架,也跑到我家,打开冰箱看见什么吃什么,不过不再抽烟。
无趣的生活里,多了这个半男不女的朋友,色彩丰富了一些。我最喜欢和她说小蕾的故事,可能是家里没有人要听,现在有了这个听众,我终于可以把内心的苦闷发泄出来。
说着,我经常回忆起越来越多的细节,那些久远的,几乎要在我的记忆里消散的美好慢慢浮现出来,活生生的,温馨无限…… “女人,你像个女人。”安安听完我的故事,每每给出这样的评价。但是下次她来,我还说,她还听。
一天晚上,我和Terrance坐在电视机前看他刚从国内带来的毛片,瑞典拍的,很有格调。忽然,身后一声怪叫:“woooo——,threesome!” 安安找个单人沙发坐下来,Terrance吃惊地看着我,眼神分明在问:“这是哪家的野丫头?” 我忙给他们介绍,背景里那三个女人在呻吟。
两男一女深夜坐在一起看毛片实在不妥,虽然安安的“心理性别”还有待证明。我拿出Terrance送我的CD,放到音响里。回过头对她说:“安安,你听过吗?《同桌的你》,有一阵子大陆很流行的校园歌曲。”
“都好几年了吧?我在卡拉OK听人唱过。” 静静地听完,我问她:“你原来有没有‘同桌的你’?” 她耸耸肩,脸上居然有点不好意思,真难得。
“我中学的时候特别喜欢上课说话,班主任没办法,只好不停地给我换同桌。到出国前,我几乎和班上所有男生坐过。”
我和Terrance爆笑,“和所有男生‘坐’过”,太搞笑了,看见安安才明白什么叫傻里傻气。我原来那个,相比之下真是淑女。
安安的没有危险性让我很放松,偶尔被她骂也舒服。晚上孤枕难眠,我会打她手机。 “女朋友不在孤单寂寞是不是?找我聊天儿?你当我是什么?插座儿?”听到我的声音,安安劈头盖脸地骂人,我几乎能想象,那端她狠狠地瞪了电话一眼。
我大笑,中文有时候还是挺好玩的。“插座儿”,多形象。
那端,安安叹了口气说:“Eric,虽然我跟你也不太熟,但还是劝你一句,两个人不要分开太久,那样不会有好结果的。听你说小蕾是个通情达理的女孩,你又不是没她的电话,心里有什么不痛快就跟她说呗,一天到晚为了你那不值一钱的男性尊严让两个人吃苦受累,值得吗?”
“可是我现在还没做出什么事情,见了她又要挨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