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1 / 1）
虽然我答应小蕾要认真工作，虽然我白天上班还算刻苦，但一到六点钟，我的心便飞回家，工作于我，只是一份丰厚的收入，我对写软件越来越没兴趣，温馨的家才是我灵魂的归属。而且，我已经变成彻头彻尾的Seinfeld迷，每天晚上八点钟如果不坐在电视机前等George那个小个子出场，这一天仿佛就没过对。
小蕾好像是补偿我过去两年的损失，每天回家做饭，收拾房子。她很尽心，很快乐地做这一切，但看得出来，她的眉宇间时时堆着忧愁。问了几次，她欲言又止，我便没有打破沙锅问到底，她现在已经是成熟的职业女性，如果我不能帮她，至少要给她自由和适度的自我。
二月，我们过了生日和情人节，她开始有意无意地问我什么时候准备上研究生，偶尔还自作主张地把电视关掉，让我陪她去书店看书。老实说，我有些不高兴，她越来越婆婆妈妈了。
三月，她到大陆出差，我总算享受几天自由的时光，和Terrance一起坐在沙发上，喝着冰啤酒看球赛，正值决赛赛季，我们看得废寝忘食。
小蕾乘夜间的飞机回来，脸色苍白，看到Terrance也没打招呼就走进卧室。Terrance尴尬地瞥我一眼，站起身说：“不早了，我回家了。”
“哥们儿，不好意思，她可能累了。”我觉得有点丢面子。
我正在厨房收拾啤酒瓶子，小蕾蹬蹬蹬地冲到我身边，抓住我的胳膊。“Eric，我要和你谈谈！”
“说吧。”我甩开她的手，靠在餐桌旁。看她这副抓狂的样子，我告诉自己要冷静。
她喘着粗气，双手插着腰，眼睛也红红的。酝酿了好一会儿，她颤抖着声音说：“Eric，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你看看自己，自从大学毕业，你胖了多少？没有20磅也有15磅吧？你才二十五岁，就这样每天浑浑噩噩地上班，晚上窝在沙发里看电视，考了GRE也不去上研究生。你没有理想了吗？你不再奋斗了吗？我真痛心！你当年赚钱为我交学费的劲头到哪去了？”
我的心里也燃起无名怒火，于是冷冷地说：“原来你让我用功是为了钱，现在是不是又有什么学费交不出来了？”
小蕾拿她那双大眼睛死死地盯着我，嘴唇剧烈地颤抖，鼻头和脸颊渐渐涨红，眼泪跟着就扑簌簌地掉下来。我把头转到一边，哭，她就会哭！让我哄她？没门。
我又听到她蹬蹬蹬地回到卧室，砰地一声关上房门。 那一夜，我睡在客房。将近三年，这还是第一次我们分房而居。我自然是沮丧的，但心想，冷静一下对彼此都好。
暗夜里，我靠在床头，点了一支烟，就着窗外微弱的光亮看眼前淡蓝的烟雾。小蕾，你究竟要我怎么样？真的让我每天工作二十个小时，顾不上家，顾不上你，甚至连吃饭洗澡都顾不上？那样究竟有什么意义？妈妈的公司，爸爸的股票够我们用到下辈子，我为什么还要奋斗？人生苦短，我只想要个温馨的家，再也不要象小时候，爸爸妈妈在南京，半年才见我一面，难道我有错吗？
男人的事业真的必须是生命中唯一的重心吗？
我很困惑，但第二天，我还是跟老板说，我想去读研究生。再不读，过两年GRE就过期了，而且如果这样能让小蕾高兴，我还是可以迁就一下的。
老板很客气，希望我一边工作一边读，如果需要上课尽管去，根据公司规定，如果所有课程都在B以上，学费也可以报销。
那几天，我和小蕾在冷战。我没有告诉她我的决定，想等录取通知书下来再说。另外，哪怕我再爱她，男人的尊严也不容践踏，想让我和她道歉，也要等我们都心平气和了再说。
谁知道，没过了十天，她竟悄悄走了，只给我留了一封信。 我一目十行地看着那封信，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说什么？到大陆去了？在那里工作！不回来了！祝我一切都好！
我仿佛愤怒的雄狮，在客厅里声嘶力竭地大叫。自从出了我妈肚子，这还是第一次，我愤怒得想消灭全世界。不行，我要回国，我要把她抓回来，好好教训教训她！
还好，我没有失去理智。稍微平复一下情绪，我回到妈妈家。爸爸刚好陪姥姥姥爷去检查身体，我就坐在沙发上，对着妈妈呜呜咽咽地哭起来。一边哭，一边想起这几年我为小蕾做的一切，她好狠心，忘了我的对她的好，就这么绝情地一走了之。
妈妈递给我一盒面巾纸，然后一语不发，任我自生自灭。
我终于哭够了，哭得直打饱嗝，连我自己都觉得滑稽。于是擤擤鼻子，委屈地问：“妈，我该怎么办？”
妈妈深深地叹口气，说道：“小蕾回国是我同意的。”
“什么？！”我从沙发上跳起来。妈妈！你究竟是谁的妈妈？！
妈妈在说话，但我什么也没听便转身离去。后面，妈妈担忧地叫我：“小心开车。”
那一夜，我和Terrance喝得酩酊大醉。想起小蕾原来说的：“我们这么幸福要遭天谴的。”天谴，如今已经落在我的头上。
（二十四）伊蕾
回国的飞机上，遇到几次乱流，人们惊慌失措，唯独我，倒巴不得飞机坠毁，反正，我的心已经破碎，反正，我也没什么好留恋的。
我拼死拼活地读完最后一年，满心以为Eric没有了我这个负担，可以自由地腾飞了。上班的每一天，我都想着今天晚上给他准备什么晚饭，虽然我的手艺不怎么样，但我的心意啊，希望他能尝到。周末，我去认认真真地挑窗帘，挑各种小饰物，认认真真地打扮我们的家，我每天对自己说，不要让他再有任何遗憾。
可是，他怎么那么懒，那么不上进。连我拉他去书店，他都挑些纽约时报的最佳读物，难道他没看见，计算机，网络，Java的书摆得到处都是？难道他忘了，他答应过我，等我毕业他就好好奋斗自己的事业？
最受不了的是他的电视。不知有多少次，我咬牙切齿，恨不得把那个方头方脑的蠢东西一棒子打碎！恨不得Seinfeld里面那几个饶舌的纽约人出门撞死！
我为难，我不愿意逼他，但他这副样子，我痛心哦！我甚至开始恨自己，如果当年我不一意孤行地去伯克利，也许Eric现在就是完全不同的样子。是我彻底毁了他！
深夜里，我辗转难眠，我的眼泪，滴湿了枕头。身边的他，均匀地呼吸着，好像在做什么美梦。我强忍着才没有把他敲醒，把他扔到计算机桌前，让他给我好好工作。
时间过得真快，他已经二十五岁了！难道他不着急吗？我暗示他，劝他，可没有用，他经常皱着眉头嫌我烦。当年那个清俊的，充满活力的Eric，现在只知道瘫在沙发里对着电视和啤酒傻笑。 我——受——不——了——了——！
对他发了一通脾气以后，第二天我请了一下午假找到顾阿姨。在她的办公室里，我语无伦次地骂Eric，骂我自己，骂Terrance，骂电视…… 顾阿姨搂着我，不停地安慰。
等我安静下来以后，顾阿姨感慨地说：“小蕾，我就Eric这么一个儿子，我也望子成龙，但他大了，我不好再像小时候一样训斥他。有些事情，只能你们俩人商量着解决，找我是没有用的。虽然，从你们小时候，我就盼着有那么一天，他能娶你，给我生几个孙子孙女，不过，看现在这个样子，你们在一起也是互相折磨，不如分开也好。”
我惶恐地抬头，急急地解释：“我们没有互相折磨，我爱他，一点都没有变！他也爱我，我知道的……我不要离开他……”说着，我又嚎啕大哭。我怎么能离开他，离开他我怎么活？
顾阿姨竟笑了起来，拍着我的肩膀安慰道：“我没说让你们分手，我只是想，你不妨离开他一段，去其他地方工作，给彼此留点空间。否则你们每天腻在一起，他又那么恋家，怎么可能会振作？” 啊！还是要我离开他……顾阿姨一定把我当成红颜祸水了。
见我沉默，顾阿姨又说： “小蕾，两个人，人在一起没有用，要心在一起才行。如果你真是为了他好，就必须狠下心来做点牺牲。我看Eric自从工作，人就一点点消沉下去，现在不给他下一点重药他不会振作起来。男人哪，好多时候像小孩子，你不能因为他一向让着你，你的意见又是正确的，就认为他一定会听。”
是吗？我以为，我们在一起那么久了，我足够了解他，但是，顾阿姨说得也不会错，我还是太幼稚了。感情上，我容不得一粒沙子。 “可我走了，他会误会的。”
“怕什么？两个人一辈子，没一点挫折怎么过得来？连这一点信任都没有，还谈什么天长地久？而且，即使你现在将就他，总有一天，矛盾还是会爆发。你可以现在回家，跟Eric和好，只是你下次再来哭诉，我还是同样的话。”
顾阿姨啊！你说的对，但这份痛你可明白？
“小蕾，看你们这个样子，你以为我不心疼？Eric是我的儿子，你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你们好我比谁都高兴，你们难过我做妈妈的也揪心哦。不过我是旁观者清，听阿姨的话，为了你们的未来，你要狠下这个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