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1 / 1)
平时,上班的时候我也会给她打电话,叮嘱她吃饭。
搞不清小蕾是坚强了还是脆弱了。她起早贪黑,每门功课都要考最好。但她也会经常莫名其妙地哭,说自己受不了了,靠在我怀里一边哭一边睡过去。可是我知道,当阳光再次升起,她会对着镜子大声说:“今天又是新的一天!”然后背上重达20磅的书包,抓起我给她做好的蛋饼和火腿,一溜烟地下楼,冲到学校去。
小蕾变了,尽管我不愿承认这个事实,但即使我再骗自己,她的变化也不容忽视。小时候,她也刻苦自律,但那个时候,我们好像有无穷多的时间在一起玩。自从她上了伯克利,我在她心中无以伦比的位置被她的功课所代替,而且越来越不可收拾。
我总以为,那么多年的感情,我们之间没什么好担心的。而且就是到了今天,我们也还在彼此付出。我的“牺牲”是明显的,而小蕾,只要她还靠在我的肩膀上哭泣,我就知道,我是她的唯一。但我无法确定的是我们的未来,虽然小蕾现在还像一只蹒跚学步的小鹰,跌跌撞撞地在学校里打滚,虽然我反复告诉自己伯克利的学生不会有太大出息,再过一年这样的日子她就会厌倦,但很多时候我还是会强烈地感觉到,总有那么一天,她的翅膀硬了,飞上天空,发现世界大得超乎想象,她就会离开我,永远地离开我。
我开始矛盾,非常的矛盾。如果我选择目前这样,懒散地陪在她的身边,听她满口“超微芯片”,“无线网络”,“投资融资”,我们之间只会越走越远。如果我要追赶上她的步伐,我也许应该让自己重新在工作和学习里忙碌起来,但那样我们之间的感情就会更坚固吗?如果两个人每天忙得说不上五分钟的话,彼此怎么还会有感情?
该怎么办?
(二十二)伊蕾
Eric一定不知道,我越来越爱哭。好多时候,深夜我开车回家,眼泪就会不听使唤地流下来。
虽然,在别人眼里,我是dean’s list里面的好学生,我有一个英俊而体贴的男朋友,我的生活似乎无可挑剔。但事实上,满不是那么回事。我并不比别人聪明,能做的只有更加用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看一场两个小时的电影都变成奢侈的事。而Eric,他正在为了我而丧失自我,我看到他的苦闷,看到他强迫自己微笑,看到他的生活因为我而变得一团糟。
梦里,我不止一次回到我们的少年时代,我会为了他皱眉头而掉眼泪,会为了他轻吻我而激动不已……现在,我们偶尔也做,但我如此疲惫,疲惫到甚至无法享受他带给我的快感,疲惫到暗自祷告,快一点,让他快点结束,我就可以睡觉了。
有时候,我清楚地看到,他的眼睛里是被伤害的痛楚,他会默默地下来,躺到一旁。我不忍心,告诉他我想要,但他只是搂紧了我,安慰地说:“你累了,快睡吧。”
我埋怨自己,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三年了,我已经努力三年了,还有最后一年,我不能放弃。但不放弃意味着什么?我还要再折磨他365天?如果他忙一点,对我少关心一点,也许我还可以平衡一点。
但是,他笃定地支持我,给我做饭,帮我写程序,复习功课,我有时候甚至想放声尖叫:“别对我这么好!” 我觉得自己有病,精神病,就像Eric原来说的,Berkeley is worse than hell,如今,不只我在那里,连他也被我拖下水。
终于考完最后一门,我背着书包,坐上校车,在校园里一圈接一圈地逛,漫无目的。我想理清头绪,但大脑丝毫不合作。脑海里,浮现出他对我说的话:“我的女人,我要当玫瑰花一样来养……”,“我永远也不会怪你的……”,“我怪你,你会听吗?” 我忽地站起身,下了校车。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不能用爱把他捆在身边,他必须有自我。
那天晚上,我准备了简单的晚饭,是很简单,不过是我亲自准备的。
下班以前,我还洗了衣服,把所有房间收拾一遍,插上从楼下超市买来的花。 回到家,看到我做的一切,他摇头。“刚考完试,不会多歇一会儿?”
我搂着他的脖子抱怨:“人家忙了这么久,一句夸奖都没有?”
“夸奖什么?家里脏点儿乱点儿又怎么样?你多睡一会儿我才高兴呢。” 唉!他虽然口气不好,心里还是疼我的。
吃了饭,他洗碗,我抱着他的腰,把头靠在他的背上轻轻哼唱《乘着歌声的翅膀》。疲惫了一整年,有这样一个温馨的夜晚,我知足。
原来,Eric说我吃饱了容易大脑短路。也许吧,吃饱了,人就懒,人懒了,便不想做事,不想做事,便容易胡思乱想。比如现在,我忽然觉得在校车上想的问题都很滑稽,我忽然觉得所有的奋斗都是没有意义的,下了班,和他吃个饭,饭后倒在沙发上看书,人生,还有什么更幸福的事?
“Eric,我大学毕业以后你就娶我,好吗?” 他显然觉得我已经短路,于是也不说话,继续认真观赏他的Seinfeld。
“你娶了我,我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在家当家庭妇女。我们可以生很多孩子,我给你做饭,照顾姥姥姥爷,爸爸妈妈……”
“你等我看完再说话好不好?” 好吧。看在过去一年他那么辛苦的份上,我不和他计较。我靠在他的腿上,继续自己的幻想。
再次醒来的时候,灯光如豆,我身上已经换了睡衣,人躺在床上。我翻过身看看闹钟,已经十一点了。
我爬起来,到厨房喝水,看到他正在打电话。听了两句,就知道他在和Terrance聊天。我怀疑Terrance也很有病,都大学毕业了也不交女朋友,一天到晚缠着Eric说些下流话。
见我起来,他三两句挂断了电话。又问:“饿不饿?要吃宵夜吗?”
我睡了一觉,精神大好,于是建议:“我们去旧金山中国城吃好吗?鲍鱼粥和蒜蓉炒象牙蚌。”
他瘫倒在沙发里。“噢!你饶了我吧,明天我还要上班。”
我一边换衣服一边说:“我开车,你回来的路上就可以睡觉了。”
那天我请的客,还给他买了一束夜来香。深夜一点钟,我们坐在Kearny街的公园里,闻着炸油条的香味。
“小蕾,你知道我现在想起了什么?”他边问边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我想起你那年参加完夏令营,早晨五点半把我从被窝里拎起来,陪你去儿童乐园。我现在,就像那时候一样困,可还得陪你。”
我顿一顿,夜风吹过,傍晚时分短路的头脑现在也重新清晰起来,开始正常运作。“Eric,你换一份工作吧,别陪我了。”
“怎么了?吃多了?”
“不是。我是说真心话。”我望着他,望着他好似正经又不正经的脸。“好长时间了,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你每天待在公司里混时间,下班给我做饭。Eric,你是斯坦福的毕业生,你怎么能过这种日子?”
“是不是嫌我做饭不好吃?”
他还在开玩笑,我有点急了,摆出最严肃认真的表情说:“现在网络技术突飞猛进,我们赶上这个时代,人又在硅谷,没道理不去参与。你们斯坦福有多少年轻人已经成为亿万富翁,你丝毫不比他们差,你该有自己的天地的。你不能为了我,放弃你自己。” 他不说话,眼睛望着远方,久久地沉默。
见说不动他,我咬牙,决定说出残忍的话。“而且,你为我做这么多,我很愧疚,你知道,我是不愿意欠别人人情的,即使是你。”
他定定地看着我,仿佛要看透我的心。半晌,他笑着说:“我会为你挣钱,不过不是现在。如果你愧疚,那就答应我,以后做个好太太。” 我很郁闷,不知道怎么才能把他赶去做正经事。
他的笑容变成严肃。“小蕾,在我生命里,你远比钱和事业重要。我不能离开你,明白吗?” 好吧,我放弃。
可是直到回家,我的心情都不好,他知道吗,虽然他的话,他的爱让我感动,但是,我爱他,不忍心再让他做出牺牲。对于他曾经拥有过的成绩,我比自己的成绩更骄傲,对于他的停滞,我比任何人都痛苦。
漆黑的卧室里,闹钟上的荧光指针指向两点。 “今天我要。”
“我不要。”我推开他的手。
“你要。” 我们纠缠在一起,问题没有解决,只好暂时忘掉。在他的激情里,我被动地反应着,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仿佛在那里看到我们之间模模糊糊但让我隐隐不安的裂痕。
(二十三)泰来
谢天谢地,小蕾终于毕业了。拜拜了,伯克利。如果有可能,我会让我的子子孙孙都离你远远的。
小蕾在Santa Clara的英特尔找到工作,我也换到南湾一家学长开的小公司。妈妈资助了首期款,我们在圣荷西的老家附近买了三个卧室的房子。生活,似乎又回到原来的轨道,伯克利的四年就当作噩梦,让它永远过去吧。
也许是惯性的关系,小蕾上班比我还忙,即使开始半年她在各个部门实习,也经常抱着讲英特尔历史的书,或者看公司内部资料。而我,两年混迹大公司,曾经拥有的豪情和拼搏的勇气消失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