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1 / 1）
我们的对话经常是这样的： “Eric，你不要躺着看书，对眼睛不好。”
“嗯。”他翻个身，继续看。
“……外面阳光很好，我们要不要出去走走？”
“你自己去吧。”
“那……你渴吗？你要喝水吗？”
“不用。” ……
也许是我太敏感，也许是我太不自信，他对我不经意的冷落让我伤心。我有时候躺在被窝里悄悄地哭，而且，想到原来，哪怕我掉一滴眼泪他也会慌慌张张地哄我，现在不同了，也许，两个人在一起太长时间，完全没有了陌生的神秘，便也没有了吸引力。如今，他是个走遍世界的大学生，而我还是原来那个傻傻的小丫头。 不，我不要做他的木偶娃娃，我不要永远躲在他身后，靠在他怀里哭，我不要他看不起我，我要有自我。
我的“自我”从哪里开始呢？
一天，顾阿姨问起我报考大学的事情。我说，我想上加大伯克利分校。
顾阿姨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小蕾，如果是原来，我和章叔叔不能保证什么，但现在，无论你去哪里，学费对我们来说完全不是问题。”
我知道，顾阿姨的公司虽然还没有开始赚钱，但光凭原来的股票便算是非常富裕的那一群。我点点头说：“顾阿姨，我知道，您和章叔叔都是清华大学毕业，我也知道您现在很成功，但我不觉得这和清华有什么关系。我上大学，学一些未来要用的东西，这和去哪个学校没有关系。而且，伯克利也很好，学费又便宜，我还申请了奖学金，以我现在的成绩，应该可以拿到。”
顾阿姨的眼睛虽是温和，但也一向是锐利的。她看着我，问道：“这件事你和Eric商量过吗？” 我摇头。
顾阿姨坐到我身边，搂着我的肩膀说：“小蕾，你快十八岁了，我原来对Eric说过的一句话现在要对你再说一遍：我给你自由，但你做决定的时候要理智，而且永远想着，你要对做过的每一件事负责。”
我望着顾阿姨，有些害怕。她的话很对但也很严重，我好像一个刚学会走路的孩子，大人不再管我了，让我跌跌撞撞地向前走，我也许会摔得头破血流，但我要负责……
顾阿姨拍拍我，微笑着说：“你还是找Eric商量一下，但最后决定你自己做。” 脑子里执著的“自我”观念让我最终没有和Eric商量，他笃定地以为我会申请斯坦福，但事实上我没有。
我明明白白地知道伯克利本科鱼龙混杂，有好学生也有很差的学生，伯克利功课很重，如果不用功根本拿不到学位，不像斯坦福，怎么混都会光荣毕业。但我要独立，十八岁以后，我不要再花顾阿姨的钱。
过了新年，我拿到了伯克利的通知书和奖学金。虽然没有什么惊喜，但我还是高兴的，一件人生的大事总算尘埃落定。
但Eric生气了。认识他将近六年，这还是第一次他真的生我的气，而且非常生气。他口不择言地骂我，骂我愚蠢，骂我幼稚，骂我是个脑袋空空的倔驴。 他的声音，回荡在客厅里。我坐在沙发上，默默地掉眼泪。幸好当时只有我们两人在家，要不然我的脸都丢尽了。
他终于安静了一些，坐在我身边，扳起我的脸困惑地问：“小蕾，告诉我，你为什么这样做？如果你真不想用妈妈的钱，我可以帮你挣学费。如果你不想上斯坦福，至少和我商量一下。你们女人，脑子都长到哪里去了？”
几个月来的委屈像火山爆发一样，我大叫着说：“我为什么要和你商量？自从你暑假回来，你都很少正眼看我，你的眼睛全在什么丘吉尔和戴高乐身上！你不理我，你说的那些东西我也不懂。我知道，我越来越配不上你，你为什么不让我一个人去伯克利，那里有的是和我一样，拿奖学金，拿贷款的穷学生，和他们在一起，我有安全感！”
Eric深深地皱起了眉头。“小蕾，我没有给你安全感吗？我以为，我们在一起这么多年了，你应该了解我，应该相信我。我一直很爱你的，我们之间，哪里有什么配不配的问题。”
我靠到他怀里，伏在他肩头继续哭。“Eric，不要和自己说谎了。也许你现在还不愿正视这个问题，但总有一天，你会发觉我并不合适你，我只是个浅薄的，一无所有的傻丫头。”
他温柔地替我擦眼泪，安慰道：“别说了，越说越不象话了。不过说你傻，你还真傻，连我的心意都看不出来。” 他紧紧地搂着我，仿佛要说明自己的心意。他在我耳边低叹：“小蕾，我该拿你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们快乐单纯的，无忧无虑的少年时光一去不复返了，以后，我也许会回国，他也许去周游世界，我们也许会走上不同的道路，我们也许再也没有那么多共同的兴趣。但明天的事情还是等到明天去烦恼吧，还是让我们好好珍惜眼前的幸福吧。
二月，又是我们的生日了，和我们第一次过生日一样，这一年，他的生日是个星期六，而我的是第二个星期天。但是我们已经大了，不能再像小时候，找来带着牙箍的同学，幼稚地吃着汉堡和蛋糕过一下午。于是，2月14日，我们全家浩浩荡荡开着两辆车到旧金山中国城，在广东酒楼大吃一顿，庆祝Eric二十岁和我十八岁。
回家的路上，我们两人开在前面。章叔叔一向稳重，开着大车带姥姥姥爷他们在后面跟着。
Eric一边开车，一边握着我的手。他笑着问我：“你知道今天谁最高兴？”
我觉得这话像陷阱。谁最高兴？当然是他，从今以后，他可以对我为所欲为而不必担心坐牢了。但这话怎么能说出口？ “我说啊，是我妈最高兴。第一，她对你的责任到今天为止，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孩子在她的监护下安全地长大了，没缺胳膊少腿，连处女膜都还在，很对得起你父母。” 我故作气愤地甩开他的手，他说话怎么那么赤裸裸？
“第二呢，”他自顾自地向下说。“她的儿子还有魅力，可以为她保住未来的儿媳妇。”
我叫：“你住嘴！全是胡说八道！”
他笑了，“我说的不对么？不是我妈最高兴，难道是你最高兴？从此可以享受我的男性雄风了？” 要不是他在开车，我真要好好捶他一顿。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他重新握住我的手说：“小蕾，不闹了，我在想，我们再等一年，等到我明年21岁，我就彻底地是个大人了，到时候，我们好好地过个情人节，只有我们两个人。” 他的语气让我好向往明年的这个时候。
见我不说话，他又坏坏地说：“不过……你要是等不及……” “闭嘴！”我虽这么说着，但心里还是甜蜜。
可惜，甜蜜的日子没过多久，斯坦福春季的第一个quarter结束后，四月，他飞到德国，在慕尼黑大学作交换学生，直到秋天才能回来。
他，像羽毛刚刚丰满的雄鹰，飞过大西洋，飞到世界的另一头，开始他的探索。而我，还是个丑小鸭，只能在地上蹒跚前行，我不知道，我是否有飞上天空的那一天。
那段日子，圣荷西虽然每天都阳光灿烂，但我的心情却是非常灰暗，我甚至没有心情去挑prom穿的裙子，也没有找男伴，我满心里都在回忆，两年前的那个深夜，我们坐在社区的长椅上，他说：“等到你prom的时候，我们去最疯狂的一个party……”
我不像美国女孩子那样，为了证明自己的美丽和魅力而交男朋友，我也不像她们，为了证明自己的成熟而做些男女之间的事。我想做，是因为Eric，我爱他，爱了很久，我渴望那最亲密的一刻，我中有他，他中有我。
（十七）泰来
在慕尼黑的日子非常惬意，德国人的英语比法国和意大利好很多，而且大学里的课程相当轻松，比斯坦福还松。我上课，做程序，然后花大部分时间出去玩。
我开始迷上了欧洲现代史，一战，二战，战后的冷战，北约华约，德国的分裂，捷克和匈牙利革命。在这里，虽然我的美国和北方的俄国都如此遥远，但在逝去的历史岁月里，他们曾在这片土地上留下众多的痕迹。七月，我申请了俄国签证，坐着火车去伟大的圣彼得堡和莫斯科。
火车上，我看了一本介绍六十年代冷战历史的书，世界是如此的动荡不安，英俊的肯尼迪原来不只会和玛丽莲?梦露搞婚外情，他对古巴危机的处理令人拍案叫绝。
在书里，历史事件里，我渐渐思考，如果我处在当时的位置，该如何处理棘手的事件？是强硬？妥协？当机立断？审时度势？以后，如果我有了自己的公司和事业，哪怕不会面对如此复杂的形式，但从历史里，我还是可以学到很多经验教训。
八月中，我回到旧金山。真难以想象，大学生活已经过去了一半。明年暑假，说不定我要找个实习的机会，开始考虑未来的工作了。虽然我还是迷恋欧洲的风物，但以后吧，等我事业安顿下来，我会带着小蕾再到那片迷人的大陆。
机场，来接我的居然是小蕾。 “你会开车了？”她并没有在email和电话里告诉我。不过话说回来，过去两个多月，我大多在外面，她也很难找到我的行踪。
“上个月考的驾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