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1 / 1)
顾阿姨又说:“他呢,英语比我好,跟美国人打交道很合适。而且派给他的活都是不会出什么大错的,我放心,他也有机会锻炼一下。” 我点头,忽然想以后工作跟着顾阿姨,可以学到很多东西。
刚洗完,水槽里又多了一个杯子,是Eric刚才用的。他来到我身边,还递给我两只手套。“戴上再洗,别把手洗粗了。” 顾阿姨笑着离去。
那年寒假,Eric陪着顾阿姨回国,开始了他们第一次商务旅行。我望着窗外的雨水,又看看书架上的中文书,暗想,Eric还说他打死也不回国呢,说不定,他将来的事业会在大陆。
真没想到,开始一个事业会那么忙。他们回来以后,顾阿姨平时还要上班,只有周末和一些投资商吃饭或是开会。我和Eric的生日竟也悄悄地划过去,没有人提。
2月14日是个星期五,我回到家,看到卧室的桌子上摆了一大把玫瑰和一张卡片。我打开,是Eric工整的花体英文:
Lei,
Happy the most wonderful 17th Birthday. I love you.
Eric
(十五)泰来
最近很累。
89年以后,美国政府对中国的经济制裁让很多本来很容易的事变得复杂起来。但妈妈不是个会退缩的人,我也不是。
商机总还是有的,去年的海湾战争没能振兴美国经济,所以和中国大陆之间的贸易还是要进行,便宜么。妈妈在光学器件这个行业从博士生时算起也有七八年的经验了,现在美国大量铺设网路,进口光缆和简单的光学器件是稳赚不赔的生意,这种活,没道理都让台湾那些厂家抢去。
十二月和妈妈回国,才知道她在国内有那么多关系,我们又在想,有什么东西是应该从美国出口到中国的,她的老同学建议进口最先进的军事火炮,预警飞机什么的,妈妈笑笑,说再等十年才能做这样的生意。但见了Terrance的爸爸,谈到国内的寻呼和无线电话开始兴起,在这方面如果能做一些事情,不仅我们赚钱,而且也造福社会。
我仿佛进入了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原来,我也算做过生意的,但现在看来,那些太幼稚了。真正的生意,要眼光,要投资,要与人合作才能成功。
十九岁的生日到了,是个星期四,第二天还有段考,我没有回家。晚上回到宿舍,听到小蕾的留言,说祝我生日快乐。我当然快乐,有了她,就像拥有全世界。
三月,妈妈确定了国内和美国的合作伙伴,我的任务基本上结束了。虽然我很想帮妈妈继续做下去,但她说,接下来的工作需要很专业的人才,我还不够资格。而且我应该把精力主要放在功课上,如果多出时间,可以趁假期到世界各地走走,也是一种历练。 妈妈还说,现在家里有钱,小蕾上大学的费用不是问题,所以我自己的存款完全可以动用了。
春假的时候,我去东南亚玩了一个星期。
第一次独自出门,我明白了妈妈说的“历练”两个字。风景如画的印度尼西亚,新加坡,马来西亚和泰国没有使我眼花缭乱,热带风情,人妖和佳肴也没有让我流连忘返,看着和自己相似但又不同的人,我的脑子里冒出很多问题。
回到学校,我好奇地翻看这些国家历史和地理方面的书籍。美国的中学教育实在无法令人推崇,完全是那两百年的历史,最多加上简单的欧洲史。亚洲,在美国人眼里,就是全然的神秘。
记得Beach Boy的一首歌里唱道:“你问我日本在哪里,我说可能在南中国海附近……” 很不幸,我是半个美国人,但有幸的是,我还有时间学习。
我开始不停地问爸爸新加坡的成功史,美国和菲律宾的关系,印尼华人为何被屠杀,南盟这些年的发展…… 妈妈很欣慰:“这样多好。现在你只熟悉美国,像井底之蛙。多出门走走,你就会发现其实这个世界很多样,一个人,应该学会了解其他人,其它文化,学会适应,学会思考,学会兼容,这样你以后才可能成功。”
我在泰国给小蕾买了个缅甸的玉镯,晚上,坐在后院里,我给她讲各地奇闻。 “泰国人有85%在贫困线以下,也就是说只有15%的人上税。但很奇怪,那个国家很少发生革命,人们安于贫穷。”
小蕾打断我:“那是不是因为他们信佛的关系?”
我摇头。“在清迈,我看到无边的椰子树,人们甚至不用爬上去,椰子会自己掉下来。有人捡几个,拿工具凿开,看见游客就卖,没有人买他就自己喝下去。你说,这样的自然资源,如果人们完全不用劳动就可以吃饱,他们会富有吗?会革命吗?”
小蕾困惑地看着我,好像不同意,但也无法反驳,最后哼一声说:“这是什么奇怪的理论?”
我笑了,“这些都是我们在学校学不到的理论,只有亲眼去看,才能明白。”
“我知道啦,你在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我点头道:“等暑假的时候,我要到欧洲去。先去西欧,现代文明的核心。”
小蕾在我怀里扭扭,眼睛里满是向往。“你能带我去吗?”
我狠不下心来说不,但我知道妈妈不会同意的,小蕾十八岁以前是她的责任。
我想了想措辞,然后说:“小蕾,这是你在中学的最后一个暑假了,再去参加一个夏令营,好好准备你的申请材料,上个理想的大学,然后我带你周游世界。”
她的眼睛里闪过失望,但仍懂事地点点头。
暑假,我在欧洲整整游荡了三个月。不知为什么,我喜欢独自旅行,虽然不能像其他日本游人那样凑成一团照相,但我不是“观光客”,我在上人生重要的一课。
出来之前,妈妈给了我一张大额度的信用卡。钱不是问题,加上我的美国护照,要走多远就可以走多远。
从到Hawthorne机场那天算起,我在伦敦整整呆了一个星期,倒时差,泡大英博物馆,好奇地询问当地人为什么上院和下院的议员要走不同的桥进议会,而且两座桥的颜色还要不一样?到狭小的老区去看银行,也到白金汉宫看换岗。夜色降临,我走在泰晤士河旁边,人忽然迷惘起来。这里的人,虽然也说着英语,但我真切地感到他们的不同。
从爱尔兰飞欧洲大陆的时候,我才意识到已经过去了一个月。坐在飞机上,我想,也许我不会再到英格兰,但一定会再来苏格兰,威尔士和爱尔兰。历史课本上的宗教斗争,种族斗争,几百年来的血战,还有不曾讲到的石器时代和中古时代,在这里我都见到了。城堡,修道院,永远被雾气笼罩的山谷,海边的悬崖……太多太多的不可思议。
到了巴黎,我惊呆了,我一直莫名其妙地以为英语走遍天下,在这里,我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可笑。于是乖乖地像个正常的游客,坐着苍蝇船游塞纳河,坐着观光汽车去凯旋门,去圣母院,去卢浮宫,去蓬皮杜。法国没完没了的革命和王朝的交替我从来没学好过,但在巴黎,看过蒙玛特,看过协和广场,在凡尔赛,看过恢宏的行宫和花园,我那久远的记忆慢慢复活,把王位传给曾孙的路易十四,短小而伟大的拿破仑,被莫名其妙砍头的玛丽?;安东奈特活生生地出现在我的面前。在凡尔赛,看到无数间被起义农民毁坏的宫殿,我也会心痛,很奇特的,望着熏黑的墙壁,我想起了妈妈,想起妈妈在文革吃的苦……
到巴黎的时候刚好是六月底,著名的百货公司都在大减价。我去了莎玛丽丹,在顶楼喝着咖啡看艾菲尔铁塔,然后下楼,为小蕾买了条YSL的绸裙。我拎着购物袋,龇牙咧嘴地想这次妈妈可放了血了。
在巴黎吃过松露,鹅肝,欣赏过Fauchon的巧克力,我开始犹豫下一步去哪里,北上去德国?还是南下去西班牙?要么向东穿过瑞士去意大利?
还好,我去了意大利。直到八月下旬回国,我还意犹未尽,脑子里充斥着无数念头,从研究文艺复兴以来的教堂到带小蕾去威尼斯度蜜月,或是在法拉利车厂打工,给Peruzzi做男模,不一而足。
(十六)伊蕾
Eric回来给我带了很多礼物。他还是对我那么好,但我觉得他有些变了,变得有些遥不可及。开学以后,他经常回家住,因为吃得比较好,我以为我们又可以亲密地在一起了,但并没有。
原来的他,除了打发功课很少看书,他外向,喜欢打球,看电视和做事。现在,他上了二年级,选了计算机专业,辅修数学,每天看书,看专业书,也看很多哲学,历史,游记和传记。他不像原来那么粘着我了,除了帮我准备大学的申请资料,他经常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开着古典音乐,对着马其维利的《君主论》一看几个小时。
三个月的暑假过去,他仿佛深沉了很多,经常思考,经常和章叔叔探讨一些我无法插嘴的问题。他对我还是很好的,但我总是疑神疑鬼,觉得他在敷衍我,我有心问他是不是在学校里有了其他女朋友,但这种无聊的问题他一定不会理睬。 我穿上他送我的衣服,觉得自己像个没有大脑的木偶娃娃。他的世界越来越大,而我的,还只是那小小的一片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