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1 / 1）

“不知道，随便逛逛吧。”她的情绪仍然激动，好奇地看着车里的一切。

我听妈妈的话，没有上高速，只在附近的社区兜了几圈。路上，我们看到一家新开的上海餐馆，我说：“以后，如果我爸妈再不回家给我做饭，我们就开车出来吃。再也不用泡红茶店，吃麦当劳了。” 她重重地点头。

小蕾让我带她到附近的hobby shop，我很喜欢这个地方，没想到她也是。进了店，小蕾打发我四处逛逛，一个人钻进玩具汽车那个区。

我沉迷于刚出来的机器人玩具里，很酷，不仅可以根据人的声音进行各种动作，而且我还可以编程改变它的行动。嗯，可惜比较贵，几百块呢，刚买了车子，不好意思找妈妈再要钱。

小蕾手里拎着个大袋子来找我。我笑，知道是给我买的礼物。“什么东西，拿来看看。” 她把袋子藏在身后。“不给看，下午party的时候再送给你。” 好吧。我猜是玩具汽车，只是不知道是哪一款的。最好是今年新出的林宝坚尼，带两个翅膀那种，原厂的漆，后备箱可以打开，还可以自己换备用轮胎。不过小蕾是女孩子，未必了解这么多汽车方面的门道。其实，只要是她送给我的礼物，我都会好好珍藏的。

回到家，小蕾好像取代了去年Jessica的位置，进进出出地帮我布置客厅，食物和饮料。我被她指挥着，爬上爬下地挂彩带和气球。小蕾一边忙，一边问：“Eric，一会儿你吹蜡烛，要许什么愿望啊？” 我微笑道：“不告诉你。” 她轻哼一声：“小气鬼。” 我暗笑。其实，我有这个愿望已经很久了，我想，在小蕾回国前，我一定要吻她一次，不是那种过家家式的，而是真正的，我要让她记住我，我也要记住她。

朋友都来了，大家欣赏了我的车，恭喜我成人。Terrance还挤眉弄眼地说我现在可以做一些原来不能做的事了。我觉得他很无聊，十六，又不是十八，我现在能做什么，做什么都犯法。 我迫不及待地拆开小蕾的礼物，噢！是她太了解我？还是店员的推荐？我手里，就是梦寐以求的林宝坚尼，还是黄色的，产量最少，最稀缺的一种。我抱住她，狠狠亲亲她的粉颊。

（八）伊蕾

距离回国的日子越来越近了，我和Eric还是那么要好，但离愁别绪越来越沉重。夜里，我经常抚摸着他送给我的十四岁生日礼物——一条紫水晶项链，回忆这一年多来我们在一起的种种快乐。他对我是那么好，除了爸爸妈妈，这世界上没有别人那么疼我，爱我。我回国后，会等着他，等他来，等他和我一起上大学，我们在一起会有更多阳光灿烂的日子。

又是四月了，我们重新回到森林的怀抱。他现在已经会唱《乘着歌声的翅膀》，我们一起陶醉在“紫罗兰的微笑耳语”和“玫瑰的芬芳爱情”里。我们在森林里，郑重地发誓，既是我们分开，也永远记着彼此。

有时候，生活真是可笑的，我不知道，如果我是早一批的交换学生，命运会是怎么样。但那一年，八十年代的最后一年，对于国家和世界来说都是如此的特殊。

四五月间，国内天翻地覆，圣荷西是华人聚居的地区，支持民主的人群情激昂，上街游行示威，每天的日子比国庆还热闹。顾阿姨怕我们闯祸，让Eric每天放学接我到家里，不许出去闹事。

我本来准备八月回国，但六月，Judy找我很正式地谈话，她问我，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困惑地点头，但我不觉得国家的事和我有什么关系。她说，Bill给华盛顿有关的政府部门打了电话，作为监护人，他们喜欢我，不希望我回到那样一个国家。政府没有给他们确切答复，但说，通过平常的法律途径，他们可以收养我，把我变成美国人。

我懵懵懂懂地听着，她对于政治的长篇论述我不介意，但听到“收养”和“美国公民”，我惊讶了。什么？我可以不回国了吗？

她继续说，为了我，她和Bill可以在风波结束以后到中国拜访我的父母，征求他们的同意。但是，她希望我先留下来，不要跟着其他学生一起回去。我心里很不安，问她要不要和顾阿姨谈谈。这两年，顾阿姨像我的妈妈，她的意见不会错的。

当天，Judy和Bill就带着我到章家去了。我和Eric躲在他的房间里，让大人们在客厅谈论我的前途。我实在非常不安，其实我回不回去无关紧要，但现在，我仿佛身处在一个很严重的，我根本不明白的事情里，我问Eric，为什么Judy不要我回国。

他的浓眉锁紧了，摇头说：“我不知道，但我想，至少他们的意愿是好的。” 我很害怕，靠到Eric怀里。他轻轻拍着我的肩膀，给我安慰。

晚上，Judy和Bill先回去了。顾阿姨把我叫到客厅，说要给我的父母打电话。 爸爸妈妈正在上班，好容易找到了，我隔着电话向父母问好。

上一次听他们的声音还是在二月春节的时候，我一下子忍不住，掉下眼泪。顾阿姨忙把电话拿过去，和妈妈开始说明来意。

Eric拉着我坐在沙发上，听顾阿姨说话。我的脑子嗡嗡叫，几乎什么也没听进去。她们说了好久好久，到最后，我靠在沙发上睡着了。

再次醒来，映入眼帘的是个陌生的房间。我慢慢地回忆，才明白这是章家的客房。我起来，看到身上穿着松垮的睡袍，嗯，应该是顾阿姨的衣服。

出了门，我听到厨房有人在说话，于是走过去，原来人家三口都起床了，正在吃早饭。Eric看到我就笑了，笑得很开心，我猜，大概是身上的袍子太滑稽了。他一把抱起我，直到把我送进浴室才放我下来。

他亲亲我的额头。“小蕾，你好好洗澡，然后我有好消息告诉你。”

八月，我并没有回国，但是，Judy也没有收养我，因为顾阿姨不同意。我听Eric说，虽然顾阿姨和章叔叔在国内吃了很多苦，但是这一次，顾阿姨还是坚持，我们是中国人，我们的根在大陆，被美国人收养她是不能接受的。

九月一日，Judy对我的监护期结束，我带着行李住到了章家。从现在到我十八岁，顾阿姨是我的监护人。她还从家里拿出一套景德镇磁器，让我送给Bill和Judy。Judy流着泪送我出门，说上帝会保佑我。我抱着她，说会经常来看她。

到了章家，顾阿姨帮我把行李拿进客房，又摸摸我的头说：“小蕾，以后你就睡这个房间。” 我独自把衣服挂到壁橱里，又回头看床上崭新的被褥。为什么？为什么顾阿姨对我这么好？

我拿着护照和银行卡，以前都是Judy帮我保存的，现在该交给顾阿姨了吧？原来我有公费，在Judy家吃住都付给她钱，现在，我除了银行上的一千美元一无所有，我不相信，这一点钱可以支撑到我高中毕业。当然我可以趁暑假出去打工，但现在，我该怎么报答顾阿姨呢？

有人轻轻地敲门，我忙站起来说：“请进。” 顾阿姨手里拿着一杯橘汁进来，递给我，又拉我坐在床边。

“小蕾，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千万别客气。有什么事情告诉叔叔阿姨，如果Eric欺负你，你就骂他。” 我笑，心里充满感激。

“小蕾，你知道吗，我和移民律师讨论过，因为签证的问题，他不建议你回国。所以接下来好几年你可能见不到爸爸妈妈。你要是想他们，就给他们打电话。年底我和你章叔叔回国，也会见见他们，让他们放心。不过小蕾，我们做再多事都比不上你自己努力，你好好学习，以后考上个好大学，才不会辜负爸爸妈妈把你留在这边的苦心。明白吗？” 我点头。

我其实并不太明白，我明明是个累赘，为什么顾阿姨还要费那么大力气把我招进家门。我问Eric，他笑道：“她是给自己找儿媳妇呢。” 又逗我！什么“儿媳妇”，真难听！

见我不高兴，他忙说：“说着玩儿的。你知道吗，我妈怀了三胎才生下我，她一直想要个女儿，从见你第一面就喜欢得不得了。我看她都想把我卖了换你进家门。”

真的？“那……，为什么顾阿姨不像Judy那样收养我？”

“我妈说，你又不是孤儿，国内还有父母，她不能切断你和你家的关系。现在这样，你就拿学生签证，住在我家，不也很好吗？”

顾阿姨真是太好了。什么都为我着想。“可是，我在这边上学，虽然不用交学费，还是要花很多钱的，我只有一千块，什么都不够。”

Eric搂住我，安慰道：“这一点你就更不用担心了，我们只是住家里的房子，吃几顿饭，我们俩可以一起挣钱，不再找父母要零花。” 好啊好啊。而且我下定决心，以后我长大了，挣钱了，我会好好回报顾阿姨的恩情。

（九）泰来

圣诞节，我和爸爸妈妈回国，先到广州，爷爷的80大寿。然后一路北上，回到我熟悉的院落，我的大柳树还在，我亲爱的姥姥姥爷还在。

姥姥看到我，眼泪哗哗地向下流。妈妈忙安慰：“别哭了，我正在给您办绿卡，您很快就可以每天看到小宝了，还有您未来的孙媳妇呢。”

“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