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1 / 1)
她这一哭,搅得我大脑发胀,无所适从,但我心里,窜过阵阵暖流。我搂着她,她的头发那么光滑柔顺,她的纤腰那么不盈一握,她就像一只小猫,窝在我的怀里。
胸前已经湿了一大片,但我没有离开她,去拿毛巾,我宁愿她哭湿我的整件衬衫。
终于,暴风骤雨变成了和风细雨,她不规则地抽泣着,满头满脸的泪,鼻头红得像颗草莓。偶尔抬头看我一眼,无限委屈的样子。
“你不理我了吗?”她哽咽着问。
“我什么时候不理你了?”难道这就是她哭得撕心裂肺的原因?
“你从昨天下午到现在一共和我说过两句话。”
对于她的指控我感到莫名其妙,我说过哪两句话?我怎么都不记得?算了,她是女生,又比我小,不和她计较,她说是几句就是几句吧。 “对不起,都是我不好。你要不要去洗脸?”
她鼓着腮帮子看我,看了一会儿,好像接受了我的道歉,然后点点头,脱了鞋,跑去浴室。
我倒了两杯冰茶,然后倒掉一杯,换成牛奶,又放到微波炉里去热。我一边听着微波炉的嗡嗡声,一边下定决心,以后一定不在小蕾来大姨妈的时候惹她生气,看看,这两天她流了多少眼泪。
她出来了,怯怯地拉着我的手,站在我身后不说话。
我抓起她的手说:“小蕾,我没有不理你。”
“可是昨天我问你以后你会不会写信给我,你什么话都不说。”
我明白了。看样子,我舍不得她,她更舍不得我,急得哭成那个样子。我安慰她:“你别担心,我们一起想办法。我不会让你回去的。”
她摇头道:“其实回去有什么不好,我已经好久没见到爸爸妈妈了。我虽然也想在美国念大学,但我也想他们。”
我看着她眼里的忧愁,不由自主地说:“那我以后到国内念大学,你等我两年就好了。”
她抬头,忧愁一扫而光,眼睛里分明是晶亮的喜悦。 “真的吗?”她笑了,像雏菊开放。随即,她的眼睛里又闪过顽皮。“人家说中国的中学教育比美国好很多呢,你回去了肯定考不上大学。”
我轻蔑地哼出一口气。“你太小看我了,我父母都是清华毕业,他们的儿子怎么会差?”
对于我的傲慢,小蕾刮刮脸皮,皱皱鼻头,轻轻说一句:“不害臊。” 她真好哄。
我们又高兴了,一起写作业,看电视,打球,爬山。虽然我偶尔也担心回国考不上大学,但那又怎么样?我可以做很多事啊,比如从现在开始,我好好学习做菜,以后可以当厨师,或者十六岁以后,好好学开车,可以回国当司机。到那时,我专门给外国游客开车,我的英语可不是一般的好呢。
五月过了,我们开始放暑假。小蕾她们十二个交换学生都要到华盛顿去,参加两个半月的夏令营。我百无聊赖,躲在家里翻出中文书复习。“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天!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复杂的语言!比我上学期选修的拉丁文还难。我越来越恐惧,如果我在国内考大学,真的是连最差的学校都不会要我。
还好,七月的时候,妈妈给我找了个活儿干。她的大学同学已经高升为中国机械进出口公司的副总,夏天率领一个代表团到美国“考察”。团里大多是乡镇企业家,有钱,出来玩玩。那时候,旧金山湾区的大陆移民并不多,妈妈当仁不让地负责接待他们。
爸爸去旅游公司租了车,找了个大学生当导游,带着他们玩遍旧金山,然后出发去洛杉矶和拉斯维加斯。我当那个导游的副手,本来以为很轻松的活儿,不过是跟着出去玩玩,谁知道,那些国内来的老爷连在麦当劳上厕所都能搞丢,我才开始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于是每天像幼儿园阿姨一样死死看着他们,导游不停地介绍各地风景,我则不停地数人头。
几天下来,我累得不省人事。回到家,妈妈给我300块钱,说是我的工资,我又高兴起来。心里想,这样的生意多接两笔,加上我的零用,十六岁的时候我就可以买一辆不错的二手车了,哈哈,那样的话我和小蕾就自由了。
(六)伊蕾
在华盛顿的三个月我并不愉快。那些高人一等的同学又开始叽叽喳喳,这次不再讲家里怎样怎样,而是比赛谁英语说得好,谁去玩的地方多,谁在party上最出风头。我很想念Eric,但是没有机会给他打电话。我开始害怕起来,如果以后真的回国,我会每天这样痛苦地想他吗?如果想他,我该怎么办呢?国际长途那么贵,写信那么慢,而且要分开那么久……我好害怕。
华盛顿的夏天真热,比湾区热太多了,而且没有红茶。白天,我跟着队伍去参观白宫,国会山,乔治?华盛顿大学,给阿灵顿公墓献花,晚上,我们和当地的中学生联谊,偶尔还会有参议员出现。同学们兴奋得高声尖叫,抢着和他合影,我无可奈何地坐在一边,参议员又怎么样,我只要我的Eric。
安静的夜里,我望着窗外隐约的灯光,想起Eric明亮的眼睛。呵呵,有一天趁着父母出门,他偷着喝家里的葡萄酒,喝得两腮发红,灯光下,眼睛亮得仿佛最耀眼的钻石。我也要喝,也要有那么亮的眼睛,但他不给,还把瓶子放到橱子的最高一层,让我够不到。我打他,他不还手,还保证说等我上了大学,他一定请我喝最贵的香槟。
我睡着了,梦里,我回到了圣荷西的森林里,回到林间悠长的小道上。忽然,我又回到了南京热闹的鼓楼,我迷惑了,Eric也不见了,在纷乱的人群里,我很急很急地想找到他,但是他在哪里?我想大叫,叫Eric回到我的身边,但我怎么也叫不出声,我想跑,但跑来跑去还在原地……我觉得天旋地转,然后从梦中惊醒。
醒来了,我的脸全是湿的泪水,身上也是冷汗。天已经蒙蒙亮,我躺下,感觉热的泪顺着脸滑下,浸湿了枕头。Eric,我好想你啊。
还有一年,我就要离开他了,回到南京以后,我会每天做这样的噩梦吗?
八月,我终于回到了旧金山!回到Judy家已经是深夜,我来不及给Eric打电话,于是抱着他送我的大狗甜甜睡去。
由于三个小时的时差,我第二天清晨五点就醒过来。悄悄地起床,刷牙,洗脸,悄悄地下楼,我给Eric打了电话。电话铃响,我的心怦怦地跳,害怕是章叔叔或是顾阿姨接起来。
我紧张地等着,然后听到一声浑浊的“hello”。
啊!太好了,是Eric! “是我!我回来了!” Eric一定还迷迷糊糊,他哼哼唧唧地回答我。
“你起床好不好?我们出去玩。”
“啊?!”他惨叫一声。
“快一点,我到你家门口等你。”我迫不及待地想见到他。
出了门,我呼吸着清新凉爽的空气,一颗心仿佛要飞起来。我开始跑,很快地跑,越跑越快。
到了他家门口,我喘得几乎要咳出来,于是坐在路边,大口地呼吸。
背后,门开了,我跳起来,一直扑到Eric的怀里。三个月了,我真想他啊!我抓着他的T恤衫,把头贴在他的胸前,听他心跳的声音。 “扑通……扑通……”,像大海的波涛,我仔细地听,我要记住这声音。
我抬头,他还睡眼惺忪,我笑,他真可怜,就这么被我从床上拎起来。“你想我吗?”这是我最想问的问题。
“嗯。”
我很不满意这个答案,于是在他怀里扭来扭去,告诉他:“你给我醒过来,然后对我说,你想我!”
他不理我,过了一会儿才说:“你等一下,我去拿两瓶水和球拍,我们去打球。” 说罢,他转身进屋。我靠在茶花树上,一颗心还是飘忽轻快的。
我们并没有打球。那天,我玩兴大发,拉着他到球场旁边的儿童乐园,坐滑梯,荡秋千。他把我推得好高好高,我的裙子和头发飞得到处都是,我高声叫他停下来,但他不,我知道他想吓唬我,但事实上我并不害怕。
七点钟的时候,我们已经玩得满头大汗,球场里的人也渐渐多起来。再也不好意思霸占幼儿的秋千架,我跟着他到了最近的麦当劳吃早饭。
那一顿饭我们吃了好久,我给他讲在华盛顿的事,他则告诉我他做了两次“副导游”,挣了700块钱。 “小蕾,加上我原来的零花钱,我现在有将近一千两百块。下个学期,我想给附近的邻居割草,做花园,大概还能挣一些。等到我拿了驾照,就可以买车了。” 真的?那多好!这一年,我们来来去去不过就是那几个地方,还有半年,我们就会有车了!我们就真的自由了。
我热切地说:“你不用那么辛苦,我存了些公费,有好几百块呢。加在一起就够了。反正你也不用买太好的车。” 他的脸上出现轻蔑的表情。“我怎么能用女孩子的钱呢?是我要买车,跟你无关。” 我生气了。他就是这样,好像什么事情都让着我,但到关键时刻,我的意见他全当耳边风。
我哼了一声,瞥他一眼,把头转向窗外。 奇怪,我已经看见四个人买完外卖开车走了,我的脖子也有些酸,他怎么还不说话?怎么还不哄我?他不是什么事情都让着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