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1 / 1)
只听到她一边哭一边断断续续地说出原委:“Judy说这个主意不好,我们没有大人带着,会有危险的。她是我的监护人,不能冒这个险。” 我的拳头重重地打在墙上,痛到心都抽搐了。我恨恨地说:“小蕾,明年我过了十六岁生日就考驾照,到时候我们开车,想到哪里就到哪里。”
(四)伊蕾
这世界上怎么会有人对我那么好呢?章叔叔,顾阿姨和Eric带着我到一个很贵的海鲜餐馆大吃了一顿,给我庆祝生日。整个餐厅的人还都站起来,给我唱Happy Birthday。Eric送我的礼物是那么漂亮。白白的,软软的一只大狗,我会每天搂着它一起睡觉。
我没有告诉Judy今天是我的生日,她对我已经很好了,我不该给她添更多的麻烦。只是蔡明颖看到我和章家出去吃饭,又带了一只大狗回来,很是尖酸了一阵。但我不理她,在写给父母的信里,我细细地描述了过生日的每一个细节,让他们和我一起快乐。
我和Eric成了好朋友,每天放学,我到球场看他打网球。打过之后我们就一起回他家写作业。他喜欢看电视,我不喜欢,便拿出他爷爷寄来的中文书看。他偶尔也会给我做饭,不过大多数时间拿零食打发我。
春天到了,圣荷西的山经过一冬天的雨,青翠欲滴。我们周末一起去爬山,闻着森林的香味,我唱歌给他听。傍晚,顾阿姨经常做一大锅凉面等着我们,然后看我们风卷残云般地扫净最后一根面条。
四月的第一个周末,吃过午饭我们照例背上背包,向山里走去。我唱起在小红花时学的歌《乘着歌声的翅膀》:
乘着歌声的翅膀,亲爱的随我前往。
到那恒河的岸旁,那最美丽的地方。
红花盛开的花园,笼罩着寂静月光。
睡莲在悄悄等待,它们亲密的姑娘。
紫罗兰的微笑耳语,仰望着明亮星星。
河边那缤纷的玫瑰,诉说着芬芳爱情。
善良聪颖的羚羊,跳过来静静倾听,圣洁河水的波浪,发出了喧闹声。
我并不很在意歌词的意思,只觉得海涅的诗很美,门德尔松的曲也很美。我听到自己的声音清亮地穿过树林,在远方发出淡淡回响,我看到,Eric在我的身边,仿佛听得入了神。
我唱完最后一个音符,等待着他的夸奖,谁知,他忽然突兀地握住我的手,吓了我一跳。
“小蕾,我们回家把这首歌录下来好吗?你唱得真好听,录下来,以后我就可以天天听了。” 我望着他热切的眼神,不由自主地重重点头。可心里想,如果他要我唱,我随时都会唱给他听的。
“我现在才明白人们为什么把好听的歌声形容成夜莺或是百灵。”
我不好意思地说:“我唱的哪有那么好。” 他不再说话,拉着我向山上跑去。
我笑着,尽量跟上他的长腿,但很快,我的肚子开始隐隐作痛,然后我看到,红红的鲜血顺着我的腿向下流。我尖叫起来,人差点晕过去。
Eric不知所措地看着我,然后好像反应过来,从我肩上卸下背包,又递给我几片纸巾,温和地说:“你擦干净我们就回去,我妈妈知道怎么处理。” 我渐渐安静下来,也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心里堆满莫名的羞耻感,血向上涌,脸一定涨得通红。
我颤抖地擦着腿上的血迹,Eric拍拍我的肩膀说:“别紧张,女孩子长大了都这样的。难道你们生理课没教过吗?” 在他温和的话语里,我冷静下来。他是对的,每个人都会经历的事情,有什么好害羞的,何况他是我的好朋友。
擦干净了血迹,我像个小脚老太太一样夹着双腿,一路逃下山去。
到了章家,顾阿姨正在准备凉面的佐料,看到我们这么快回来,忙问Eric出了什么事。Eric在我面前一副坦然的样子,但面对母亲却脸红起来,抓抓头皮说:“我要去洗澡了,你问小蕾吧。”说罢,放下背包,逃进浴室。
不知为什么,在顾阿姨面前我倒不觉得难堪。她听了,微笑着亲亲我的脸:“小蕾,你现在是大姑娘了!”然后拿了干净的毛巾,卫生巾给我。待我收拾好,又开车带我出去买了大包卫生巾和几条防水内裤,嘱咐我晚上换好,这样就不会弄脏床单。
第二天一早,我昏昏沉沉,睁开眼睛,蔡明颖已经走了。我摸摸内裤,一切都还在控制之中,于是翻身,带着轻微的腰酸继续睡觉。
快到中午,我才起床,Judy已经做礼拜回来,问我一切是否都好。我点头,心里疑惑她怎么会这么问。
没有多久,Eric来了,说是约我去图书馆。我们出了门,他问:“你都还好吗?”
我乐了,今天怎么每个人都是同样的问题?“好啊!为什么不好?”
他支吾了一会儿,才鼓起勇气说:“我昨天给Jessica打电话,问她这方面的事情。她说女孩子大姨妈来什么反应都有,让你多注意,不要吃冰的东西。”
我顿时想冲上去狂揍他一通。这种隐私的事,他怎么可以像个大喇叭一样到处宣扬? 四月的中午,阳光忽然特别的烈,我连气带热,汗都出来了,于是也不说话,只低头向前走。
Eric追上来,小心翼翼地问:“我是不是说错什么了?你很热吗?我们先去喝红茶好么?” 我站定,看到他眼睛里的关怀,又开始责怪自己的别扭。他是一心为我好,而且Jessica像我们的姐姐一样,我那么反应过度干什么?
我走近他,拉拉他的手说:“对不起,我不该生你的气。” 到了红茶店,他照例要冰咖啡,又帮我叫珍珠奶茶,还特别嘱咐小妹:“奶茶里不要加冰。” 我喝着甜甜的奶茶,吃着盐酥鸡。看着Eric闪亮的眼睛,我忽然伤感起来。时间过得真快,这个学期就要结束了,再上一年,我就要回南京去了,也许这辈子都再也见不到Eric。
盐酥鸡顿时变得没有了味道,我望着窗外的烈日,第一次疯狂地想长大,长大了,我就可以自己掌握命运,我要留在Eric身边谁都不能管我。
“小蕾,你在想什么?”Eric大概发现了我的郁郁寡欢。
我回过头,望着他,呆呆地问:“Eric,以后我回国,你会给我写信吗?” 他明显地愣住了,久久不能给我回复,大概在他的脑袋里,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他是个重承诺的人,我希望他答应,他一旦答应了便会做下去。
我们就那么傻傻地坐着,过了好久,Eric才说:“小蕾,你一定要回去吗?” 他的眼睛里是分明的焦急和不舍,看得我都有些心痛,后悔自己问了这么残忍的问题。我忙说:“回去还是要回去的,但我一定会想着你,以后你有机会到南京去,可以找我玩……” 他低着头喝咖啡,不再说话,一双浓眉拧得很紧。
我喝完了红茶,等着他打破沉默,也不敢提上图书馆的事。在他面前,我第一次不知所措。 Eric最终也没说什么,我们没有去图书馆,他送我回了家。
分手前,他说:“我妈妈昨天给Judy打了电话,说你大姨妈开始了。Judy应该会照顾你,如果你有什么问题,也可以找我妈妈。” 他说完很快就走了,我对着他的背影轻轻点了点头,眼泪不由自主地掉下来。
(五)泰来
这个周末实在有点特别。小蕾终于是大女孩了,Jessica说,如果小蕾的家也在这里,父母可要开始操心了。不知为什么,我听了这话,心里怪怪的,好像我应该为小蕾操心似的。她像一朵初开的雏菊,那么娇弱,那么美好,我应该好好地保护她,为她挡住风雨,挡住无聊的男孩子。
但是,还有一年,她就会回到万里之遥的祖国。那么,我们就不能一起写作业,看电视,打球,爬山了。我每天的快乐会随着她一起离开,我的生活又会像原来一样孤独。
忽然回想起小蕾过生日时的无奈,怎么时间过得这么慢?我才十五岁零两个月,我甚至连车都不能开,连为小蕾过个像样的生日都不行,我怎么才能留住她?
那天夜里,我做了个梦,梦里一个穿着白色衣裙的女孩子,黑黑的长发,黑黑的眼睛,那么像小蕾。她对我微笑,于是我握住她的手,又搂住她的腰,她害羞地躲在我怀里,对我说,我们永远在一起。
梦里,我吻了她,很轻柔的一个吻,她很香,很软,我很热,很硬。
早晨起来,我发现内裤湿了一片。我很沮丧,冲了个长长的热水澡,然后带着两个黑眼圈去上学。
下午,我很困,也没有兴致去打球,放了学便回家。我一个人,穿过社区公园的草地,盯着地上那个高瘦的身影,阳光仍然很烈,几乎要把我晒蔫了。
忽然,另一个身影映在草地上,长长的头发,纤弱的肩膀,短裙,细长的双腿。我站住,等着她跟上来。
小蕾在我面前站定,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我们就这样站着。她抿起了秀气的嘴角,维持倔强的沉默。我也不知该说什么,看着她乌黑发亮的头发,看着她微卷的睫毛。许久,我叹口气,拉起她的手,向家里走去。
进了门,我放下书包,准备脱鞋。忽然,小蕾紧紧地抱住我,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她“哇”的一声,在我怀里痛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