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第十章(1 / 1)
夜晚。
“沐”组织总部宅邸。
身穿黑色印花翻领T恤和紧身皮裤,木轩修长匀称的身体随着摇椅微微前后摇动,白皙细腻的肌肤晶莹剔透,风华绝代的面容沉静如水,阴郁肃杀之气淡了许多,绝美的脸线条柔和了不少。
任何人见到这个闭目躺在竹摇椅上的男人,都不会相信他就是“沐”组织上下人人敬畏,性格阴晴不定,杀人不眨眼的木首领——就像没人会相信这看上去三十岁都不到的男人今年已经三十六了。
木檀的汇报已告一段落,正站在屏幕另一端静静等待指示,木轩却一直没有开口。
终于,他停住摇椅,琉璃般的眼睛缓缓张开。那眼色漂亮至极,分明是双男版木宴的眼睛,少了木宴的纯净清澈,多了三分妖冶邪魅,就蓦地散发出罂粟般致命的诱惑,美得极具侵略性!
端起茶几上的茶盏,揭开盖子,木轩垂目轻吹袅袅升起的雾气,纤长的睫毛直直覆盖下来,在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低柔的声音懒懒地响起,“我就知道那个没用的东西下不了手。”
“刚接到消息,厉鸿已确定死亡,关于暗杀厉延泽的委托是否还要继续?”
木轩浅呷一口蒙顶甘露,淡淡道:“算了,我跟阿宴有过约定。既然她都已经认输,想到要回来,也就没必要继续跟南陵厉家纠缠不清了。偶尔做些让小孩子高兴的事也是可以的。”
“是。”
木轩抬头看了眼屏幕彼端的木檀,笑了,那笑容很耐人寻味,“这么多年,终于还是让你出手了。”
“小姐这次真的有性命危险。”
“伤得怎么样了?”
“左肩和胸口的伤势很重,完全恢复需要五、六天。”
“‘煌’吗……可真够闹腾的。”
不置可否的一句话后,木轩没再说什么,慢条斯理地品着蒙顶,过了很久才将茶盏放回茶几上,舒展身体重新躺了下去,于是摇椅又开始轻轻摇动起来。
“那时我问阿宴那个姓安的男人是谁,你记得她是怎么回答我的么?”木轩慢悠悠地问。
木檀的眼神不易察觉地变了变。
“——普通保镖。”木轩并不需要木檀的回答,语带嘲弄地扬眉冷笑,“为了那个男人竟然对我说谎,我们家的丫头可真是长进了。”
“……”
“只是到外面转一圈就学坏了。”男人的声音沉了下来,“尽早带她回来,不能再由着她到处乱跑了。”
“是。”木檀浅浅行了一礼,“若是小姐问起属下出现在那里的原因,是否要照实说?”
木轩想了想,说:“不用,随便找个理由搪塞过去。”
“……是。”
*** *** ***
繁华市中心某豪华酒店的总统套房。
木宴已经在女侍者的帮助下换上了干净的衣服,身上伤口也已清洁上药,包扎得服服帖帖。
墨绿色的窗帘拉得很严实,看不到外面的天色,床头昏黄的灯光让人觉得安心。隔音效果极好的房间里已燃过安神助眠的熏香精油,淡淡的香味飘荡在空气中。
房里开着冷气,轻盈的蚕丝被裹住身体,那种蓬松柔软的触感似乎缓解了伤口的疼痛。药效已经过去,此时闭着眼睛躺在床上的木宴有些昏昏欲睡。
木檀刷了房卡走进来。
木宴霍然睁开眼睛,转身问道:“他怎么说?”
“老爷说既然你肯认输回来,也就没必要跟南陵厉家纠缠了。”木檀放下手中托盘,答道。
也就是说不会为难厉延泽了吧?!
木宴心下稍安,“是吗……那就好……”
说话间,木檀已经将木宴扶起,开始着手搭床上桌、铺餐布,动作优雅熟练至极。
木宴望着木檀线条优美的侧脸轮廓发呆——同一个时间,同一个男人,同一个场景,仿佛时光倒退,一年多的逃亡恍如一场不真实的梦,醒来发现一切还是老样子,什么都没有改变。
木檀……
木宴对这个男人的感情是复杂的。打从记事起就接受严酷训练,没有母亲,父亲的性格又阴沉多变,年纪尚幼的木宴在什么都还来不及明白的情况下就已堕身黑暗。在木宴有限的生活圈里,以木轩这个恐怖的父亲为参照物,木宴对木檀的态度可算得上亲近了。
这种亲近的感觉其实毫无根据。木轩从不打她,所以整个“沐”里,会给她带来疼痛、伤口和血的人只有木檀而已——他是对自己行刑的人,是一手制造她伤痛的人,但潜意识里,木宴知道,真正不会伤害自己的,也是这个男人!
木檀的性格冷淡,沉默寡言,总是按着自己的步调前进,不绝望、不迷惘、不堕落。只说必要的话,只做必要的事。那种程度的漠然,就像旁人多说一句话都是对他的妨碍。
然而撇开执刑时的铁石心肠不谈,木檀对自己的照料却向来是细致入微的——尽管木宴知道这样的温柔细腻只是出于这男人对木轩命令的绝对服从,以及他那能把每件事都做到尽善尽美的办事能力。
虽然从未过多地表示过什么,木宴却是真的一直在悄悄珍惜这种感觉,努力从那没有温度的悉心呵护中汲取温暖。即使只有一点点,即使是假的,也总比没有强。
从幼年时期开始,这个人就陪伴在她身边,见到他的时间远比见木轩要多得多。所以当她知道木轩打算在自己生下继承人后杀掉木檀时,唯一的反应就是逃跑!
生下你的孩子你就得死么?那么,不生就可以了吧?离开组织,逃离这个疯狂的世界!这样,你就不用死——我不会让你死!
抱着有生以来最坚定的信念,木宴开始了自己长达一年的逃亡生涯——为了木檀的性命,她真的逃了!
而在一年后的今天……果然无论自己再怎么挣扎,事情都会按照那个人的意志发展下去么?
手上传来坚硬冰冷的触感,木檀已经将叉子递到她面前。虽然此时还未从晕车状态中缓过来的木宴一点都不想吃东西,但木檀是不会允许她任性的,所以木宴乖乖接过叉子。
木檀掀开盖子,于是木宴看到了托盘中那碟切得很漂亮的橙黄色热带水果……
“一小时后上正餐,现在先把芒果吃了。”木檀说。
木宴很爱吃芒果,可木檀之所以会为她准备芒果,更多是考虑到这种水果益胃,能缓解晕车症状——木宴的喜好在木檀那套科学营养的饮食搭配面前向来是不值一提的。
从小到大,虽说她是小姐,他是下属。但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只要是从木檀口中说出来的,木宴都得照做!这不仅仅是因为木轩赋予了他这样的权力,更重要的是木檀从不出错!他做事总有他的道理,而那些道理木宴往往无法反驳,所以结果就只能是无条件地服从。
木宴看了木檀一眼,叉起块状芒果默默地吃了起来。木檀则安静地站在边上,既不会使人产生违和感,也不会让人觉得他心不在焉。
木宴慢慢吃掉那只芒果,然后看着木檀收拾,忽然问道:“你们什么时候知道的?”
木檀平静地抬头直视木宴的眼睛,“小姐指什么?”
木宴避开木檀审视的目光,“安辰是‘煌’的首领的事。”
木檀沉默了一下,才答道:“找到你之后的第五天。”
“……”
“对于在你身边的人,全部都要巨细无遗地深入调查。不只是安辰的身份,你在游轮上出手救厉延泽的事,老爷也已经知道了。他一直在等你有所行动,你却迟迟没有下手。”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他……
木宴在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自己对木轩说谎在先,之后又出手去救暗杀目标。这次回去,免不了又是一顿重罚吧?
“他现在在哪儿?”
“已经动身去日本了。”
“日本?”
“老爷为了找你,推掉了今年的札幌雪祭和樱花节,冲田贞治那边已是三催四请,若是连这个登山季都错过就太失礼了。”
如果是那位冲田大伯的话,木轩这一去,没有十天半月是不可能回来的了……
“那,你怎么会在这里?”木宴恹恹地问,“如果只是监视,用不到你亲自出来吧?”
“是老爷让我来提醒你约定期限将至,要动手就趁早……”木檀依照木轩的指示,一本正经地“搪塞”木宴,顿了顿,又说:“不过现在看来,这一趟倒是来对了。”
木宴歪过头瞅瞅坦然自若的木檀——只是这样么?她以为是木轩有什么重要指示要木檀来传达呢!
正漫不经心地想着,玻璃破碎,一团高大臃肿的黑影翻身跃了进来。来人一袭深蓝装束,遮头蒙脸,甫一落地就持刀向床上的木宴冲了过去。
墨魂双刀出鞘,将那人生生逼退三尺!
木檀微讶,刚才那一击竟未能将对方瞬间格杀?!
蒙面人似乎也吃惊不小,视线在木檀的双刀上停留片刻后,向阻拦他的木檀展开了狂风暴雨般的攻击!
木宴面不改色地看着眼前的战斗,连坐姿都没变,眉头却随着二人对打时间的延长渐渐蹙起……
木檀和那人以快打快,转眼交手十几招。虽说对方始终受到木檀牵制,无法接近自己分毫,但这蒙面人在木檀面前竟能不露丝毫败象,身手确是高得吓人!
这人的目标是她……为什么?难道又是阮言那边的人?但似乎不大可能……
听到动静的手下已经赶了过来。
“带小姐离开!”激战中的木檀沉声命令。
一人立即自床上抱起木宴,在另三人的护送下迅速撤出房间。蒙面人见状欲追,却被木檀一招阻住去路。等男人旋身站定,木宴和那四名手下已经不见了踪影……
少了木宴这层顾虑,放开手脚的木檀很快占到上风,在密不透风的光影中一刀挑飞对方刀刃!
男人抽身疾退,眼底滑过一丝激赏之色!
房间突兀地静了下来,有风自破碎的窗户吹入,吹动了木檀乌黑的发,丝丝缕缕的杀气自那双黑得发紫的眼中肆无忌惮地溢出——对宴不利的人,全都得死!
墨魂刀飒然出手,木檀猛然欺到蒙面人身前,率先发动了新一轮的攻击!左手刀斜削对方咽喉,右手翻腕上撩,袭向小腹!速度之快,令人匪夷所思!
一抹淡淡的血色横空出世,刹时分裂交错,绯红的双刀一纵一横,在千钧一发之际干净利落地截住了木檀那必杀的一击!
电光火石间,二人乍合又分。木檀眼神陡然凝聚,冷定如他也不由脱口而出,“朱魄?!”
深蓝衣服的男人似乎是笑了一下,也低低吐出两个字,“墨魂。”
“你是什么人?”
“打赢我就告诉你。”
*** *** ***
“放我下来!我不走!我不走你听到没?!”
木宴很怒,怒的原因是她对眼下正在发生的事非常不满,而她自己却无力改变这种现状。
“别再乱动了,小鬼!你就不能让我省力点吗?!”
抱着木宴飞奔的厉延泽也很怒,怒的原因是这个浑身是伤的小鬼平时看上去一副温顺乖巧的样子,真发起脾气来厉害得紧。从刚才自己摆平那四名“沐”组织成员,把她抢出来开始,这小鬼就在他怀里又拉又拽,而自己碍于她一身伤,不敢太过用力,几乎制不住她!
“送我回去!”
厉延泽抱着木宴一路跑上顶楼天台,“说什么蠢话!都顺利把你弄出来了,有哪个有计划进行盗窃的小偷会把偷出来的东西再送回去啊?!”
“你这是什么破比喻!现在立刻把我送回去,笨蛋!”木宴愠怒地瞪他。
“不可能!”厉延泽眉毛一挑,回瞪木宴,“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你非回去不可,但我答应了辰要把你带回他身边,就一定要做到!”
“你知道这么做的后果吗?你们斗不过我父亲的!三个你加起来也打不过他一只手!他就算不动手,也照样能让你颠过来倒过去死上十次!你就这么想死吗?!”
“谁会想要死啊!”
“你现在的行为就是在找死啊!带我回去,白痴!”
厉延泽不再多费唇舌,七手八脚给木宴和自己系上安全带,按下开关,双人飞行器徐徐升上夜空……
于是,木宴彻底放弃了无谓的反抗……
*** *** ***
“呲啦”一记裂帛声后是“叮”的一声轻响!月光照射下,蒙面人衣服的裂口中泛出金属的光泽!
木檀瞳孔骤缩,闪电般抬头:他竟然带着这种东西跟他打到现在?!
仰面避开又一次攻击的瞬间,佩带在耳朵上的小型通讯器中传来某人的声音:“可以了!”
蒙面人不易察觉地笑了一下,就着仰身的姿势,单手撑地接连两个动作流畅的后空翻,直直跃到阳台外——二十二楼的阳台外!
一个念头在木檀脑海中闪过的同时,巨大的黑色羽翼冲天而起!
褪去之前包裹着滑翔翼的臃肿装束,男人一袭黑色紧身衣勾勒出修长矫健的身形,操纵黑色滑翔翼迅速与夜色融为一体……
木檀的脸色倏然间变得极其难看,一转身,风一般冲出了房间!
对方的目标一开始就是自己!声东击西吗?……该死!
*** *** ***
木宴坐在这个城市最高建筑的楼顶,垂目看着底下的车水马龙、五彩霓虹,周身低气压环绕,气氛压抑得一塌糊涂。
“……厉鸿死了。”并排坐在边上的厉延泽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没话找话。
“我知道。听说你砍了他五十多刀。”
“呵,尸体早就处理掉了,你们竟然连这个都查得到?!”
“杀手这个行当,第一重要的是情报,第二重要的还是情报,连这个都查不到也不用混了!”木宴淡淡地说,忽然转头问道:“为什么是五十八刀?”
厉延泽微愣,一时竟答不上来。
“BADA以前一直说自己想要活到八十岁呢……还差五十八年啊!”
厉延泽沉默半晌,终于微微一笑,伸手揉了揉木宴的额发,“小鬼,你可不可以不要这么敏锐啊!”
“……从今以后,你就是厉家真正的当家了,恭喜你!”
“谢了!”
“……你好像没我想象中那么高兴。”
厉延泽苦笑,“自己的老子被自己的叔叔弄死,现在自己又弄死叔叔报仇,有什么可高兴的?”
“说得也是……”
“对了,跟辰回去后,别忘了经常来我家坐坐。下回再下西洋棋,我一定赢你!”
木宴的脸沉了下来,“谁要跟他走啊!等那蒙头盖脸的家伙来了,我就跟他说清楚!我绝对不会跟他走的!”
厉延泽一脸的不以为然,“那你就等他来了自己跟他说吧!”
这时,放在一旁的通讯器亮了起来,厉延泽与木宴对视一眼,拿起通讯器。
“辰吗?……嗯,那就好!还要多久?……你等等!”厉延泽将通讯器递给木宴,“辰要跟你说!”
木宴迟疑了一下,伸手接过通讯器。
“……”
“……宴?”通讯器另一头,安辰的声音试探着响起。
“……嗯。”
“你生气我这么做吗?”
木宴不答。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怕擅自逃跑会使你父亲迁怒延泽和木檀,所以一早就决定要回去见你父亲是不是?”
“……”
“你一直都不告诉我,为什么?因为你知道我不会同意。”
木宴轻轻叹了一口气,“我必须跟他好好谈一次!只有那么做,才能彻底将事情解决!”
“好好谈吗?那或许是个好主意!”安辰笑笑地说:“但与其将来大费周章冲到‘沐’去找人,我还是现在就把你牢牢绑在身边为好。”
木宴怒,“你就那么肯定我解决不了?!”
“不管怎么说,如今的情况就是——你并没有逃跑,而是被人劫走了,所以你不用担心会连累到别人!我现在就来接你,之后跟我回‘煌’,好不好?”
“不会连累到别人吗?”木宴的声音有些干涩,“你知不知道这样一来,是把你和你的‘煌’拖下了水?!他很快会查到真相,一旦他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就变成你公然与他为敌!你根本不了解他是什么样的人……”
“我确实不了解!”安辰打断木宴的话,“我不清楚他是怎样的人,但我从来也不敢轻看‘沐’的首领。”
直升机的轰鸣声自远处传来,木宴和厉延泽同时抬头望向天边飞速接近的庞然大物。
“他来了。”厉延泽一跃而起,拉着木宴向楼顶的中央空地跑去。
通讯器里,安辰的声音格外低柔,“我只是不想冒险……比起冒着可能失去你的危险等待转机,我宁愿与全世界为敌!”
“你……”木宴一时语塞,那轻轻的一句话令她怦然心跳,脸颊不由自主地开始发烫。
“还有一点你要记住——我不是什么‘别人’,如果你觉得你在‘连累’我……我一定会生气。”
直升机在半空停住,舱门被拉开,顺着绳索滑下的安辰与迎面走来的厉延泽一击掌,相视一笑。
螺旋桨带起的巨大风声中,厉延泽要用喊的才能把话送入安辰耳中,“好好照顾她!你要是让她伤心了,我可不会放过你!”
“我永远不会让她伤心。”
安辰也冲厉延泽大声喊了回去,下意识扭头望向远处看着自己的木宴。她微微蹙了眉,表情却是在笑。她的声音自通讯器里轻轻传来,“谢谢你,安辰!”
嘴角扬起完美的弧度,安辰快步向木宴迎了过去,“我不需要道谢,只要你跟我回去就可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