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第三章（1 / 1）
“小辰，你的心里什么人都没有呢！对待所有人都只是用处理任务或估计利用价值的态度，不觉得很辛苦，很乏味吗？你啊，从以前到现在，其实一点都没变呢！看上去再温柔，笑得再无懈可击，都不是发自真心的。偶尔也试着用心跟人相处吧！不是因为任务，也没有任何目的，而是出于自己真实意愿的相处！”
用心跟人相处？要做的事情那么多，哪有这种闲情逸致？！我的出生本就是个错误！从出生的那刻起，该成为怎样的人，该拥有怎样的命运，一切……早就已经注定好了！
“你说得不对哦，小辰！虽然我们无法选择生存的环境，但至少要保有一颗忠于自己的心，依照自己的想法生活。有些事情本身我们无法控制，只好控制自己。命是自己的，过怎样的生活，终究还是自己选择的！”
没错，我已经作出选择了——早在母亲死去的那一天，被你带回组织的那一天，我就已经作出选择了！——向那一家人复仇，就是我选择的生活！
“唉，你这孩子……报复的终点只会剩下失去前进方向的空虚，我不希望你心里充满仇恨和算计。有朝一日，等到目的达成，你将发现自己一无所有，到时候你要如何面对一个苍白贫乏的人生呢？”
你再说几遍都没用！那之后的事现在没必要考虑，设想虚幻的未来很无谓。
“没必要考虑吗……还是无法想象呢？你真是个任性的孩子呢！”
……重华，你才是真的很喜欢说教啊！
“小辰，总有一天你会明白，仇恨不足以支撑一生。我希望你的人生能够更单纯，更随性，更自由！……如果你能遇到一个让你心甘情愿抛开仇恨枷锁的人就好了！”
世上不存在这样的人，我也不需要!
“傻孩子！倘若命运都能由人一手掌握，世上就不存在奇迹了。”
这个世界本来就没有奇迹。我走到今天，依靠的从来都不是奇迹，一直一直，都是我自己！
“会有的！一定能遇到哦！为了和那个人在一起，全世界都可以抛弃……嗯，现在就以吾之愿力替汝加持，趋吉避凶，日后必定福星高照！”
重华……
“嗯？”
别再摸我头了，我已经十岁了！
“哼哼，我还三十四了呢！明明是个小鬼头，别给我摆出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
…………
……
我和秦渊靠在宅子前那颗异常粗壮的梧桐树上，叶白坐在树下，正用绒布仔细擦拭他那柄血迹斑斑的乌流刀。谁都没说话，耐心地等待时间流逝……
抬头是漆黑一片的夜空，没有星星，没有月亮，除了无边的黑暗，什么都没有。四周很静，眼前灯火通明的豪华宅邸中一片死寂，那里面躺着五十七具尸体——整座宅子不论男女老幼，没留半个活口——包括被秦渊一刀劈成两半的那只异常凶猛的成年加纳利。
过了今夜，继皇甫欣“意外”死于车祸后，皇甫这一家世显赫的名门望族也将彻底从世上消失——没错，都是我做的。这一场屠杀，包括杀人、堆集尸体、打开煤气阀，我们三个人前前后后用了将近十分钟……
我等了十二年，结果只用了十分钟都不到的时间就结束了么？光这样是远远不够的……
背脊离开树干，火柴在擦纸上化作艳红的火苗，我扬手将引焰抛向充斥着丙烷的宅子……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夹带着激荡的气流喷薄而出——瞬间火海！
爆炸会将所有的痕迹抹杀，一切都在高温的火焰中化为灰烬。无论事后警方如何调查，今夜皇甫家的这起灭门惨案最终也将不了了之——因为我们，是职业的！
站在宅子前的空地上看着迅速蔓延的火势，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很多年以前，也是这样一个漆黑的夜，漫天的火……
……
永远记得那一天，我站在公路旁看着被大火包围的，属于我和母亲的家。浓重的黑烟令人窒息，明亮的火焰刺痛双眼，灼人的热气烤得皮肤仿佛要生生开裂一般……
绝望、恐惧、悲痛，这些对我来说已经非常遥远的脆弱情绪，其实一直都存在于记忆深处。事隔多年，如今重新忆起，还是切肤彻骨的疼痛！
母亲是厉腾包养的情妇，她的存在从厉腾娶了皇甫家的小姐的那刻起就注定成为永远不能公开的秘密——皇甫家族，那是能帮助厉腾攀上权力顶峰的辅助力量！
母亲非常温婉娴静，会在厉腾面前温柔地微笑，却总是在深夜里抱着我哭泣。我一直觉得她很脆弱，直到她死了，我才知道她是个多么勇敢决绝的女人。
我四岁的时候，厉腾包养情妇的事终于被妻子发现。厉腾留下那栋别墅给母亲，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母亲伤心欲绝，我却很平静地接受了厉腾不要我们的事实。反正从生下来开始，父亲于我，不过是个称呼而已——尤其是在他抛弃母亲以后，那个男人在我眼里什么都不是。我会照顾好母亲，父亲什么的，不需要！
可是，皇甫家的千金似乎并不打算放过我们。美丽贤惠的厉夫人，手段倒是相当的雷厉风行，深谙斩草除根之道，做起事来毫不手软。
而即便是情妇所生，我依旧是厉家的合法继承人。偷偷将消息透露给大嫂，借刀杀人的厉鸿也算是深谋远虑了。
那一夜，母亲毅然决然地引爆了埋于地底的炸药。为了保护我，她选择了这种惨烈的方式与暗杀者同归于尽！
爆炸过后，别墅变成废墟，所有人都以为我死了。厉家莫名其妙失去一位继承人，家族里有人惋惜，有人幸灾乐祸。厉腾虽然大为光火，却对身后站着整个皇甫家族的妻子无可奈何——已经失去情人和一个儿子，他不能再失去妻子和另一个儿子。于是，安倩和厉延枫这两个人成为家族的禁忌，有意无意间就慢慢被世人遗忘……
外出执行任务的重华在某个阴冷潮湿的巷子里发现了我，把我带回“煌”组织。于是我改名换姓，开始了我的杀手生涯……
在训练营里进行各项杀人技能的训练——
如何将行动时每个动作的持续时间都控制在一秒以内；如何在最短的时间里凭借枪声判断出着弹点；如何轻松扭断目标颈骨，让人窒息而死；什么角度能轻易割断颈部大动脉，使人在短时间内失血过多死亡；从哪个穴位下手能够致命；怎样才能不着痕迹地下毒；怎样利用随手可得的材料快速组装炸弹……
作为一个优秀的杀手，必须能够在险恶环境下隐秘地完成杀人任务，然后全身而退；能够快速溶入周围环境，处变不惊，时刻保持警觉和头脑冷静；能够迅速判断出对方不经意间的某个动作可能表达了什么样的讯息……
除了体能、技能方面的训练外，我开始自学文化课。虽说组织也会设置文化课程教学，但那种组织最底层成员最基础的文化普及在我看来只是“扫盲”程度的认知。知识的重要性在我人生的头四年中就被母亲灌输进大脑，耳濡目染，早已根深蒂固。
不光是心理、医药、数学、物理、化学这些在杀手行当中最实用的学科，国语、外语、地理、历史、政治、法律等方面的知识，从各方面考虑也都有着认真对待的必要。至于那些冷僻偏门的部分，闲暇时间不妨作为娱乐来广泛涉猎……
我很庆幸自己拥有一颗遗传自母亲的聪明头脑，随着心智的成熟，论手段、论智谋，我不惧怕任何人！而基于母亲那走路都时常有摔倒危险的肢体协调能力，再联系到自身，我有时会想——厉腾说不定是个格斗高手……
不断地训练、暗杀，再训练、再暗杀——想要对厉家做些什么，我知道自己还不够强，我需要自己的势力。所以，无论什么我都尽力做到最好。只有使自己变强才能拥有立足于世的力量。
为了欲望，你害母亲一生都无法过上幸福安稳的生活；为了权势，你抛弃她，令她痛苦；你畏惧妻子家族的势力，无法保护母亲；你的无能使你的兄弟和女人能够轻易向我们下毒手；你的懦弱让你在知道事情真相后却选择隐忍……
厉腾，就算南陵厉家在你手中愈发强盛，你在我眼里始终是个懦夫！我本不该来到这世上，既然无法避免，那么，为我的出生付出代价吧！
你渴望权力，重视厉家是么？总有一天，你抛弃母亲所得来的一切我都会夺走！不是以你儿子的名义，而是一个毫无干系的陌生人。或许在厉家落入我手中的那一刻，我会考虑告诉你我的另一个身份。
我在组织中日益崭露头角，渐渐接近权力的核心。为了在不久的将来把“煌”掌握在手，我逐步培植起自己的势力。当被殷老大调到身边的时候，我已经是组织中最完美的杀人兵器了……
就在这一年，厉腾死了。
哦……我还没动手，你却已经等不下去了么……
没关系，我的计划继续……
我当然知道，就像之前追查母亲的死一样，我同样能够查出厉腾的。
厉鸿，虽然我早已不当他是父亲，你也真是够了，我是不会让你死得太舒服的……
……
火焰在眼前熊熊燃烧，吞噬一切。
秦渊的脸上没什么表情，漠然看着爆炸的豪宅。
重华总是喜欢向我说教，从她把我带回组织到她走向生命的尽头，一直如此。尽管我向来对她的论调不置可否，她却依旧乐此不疲。潜移默化中，似乎真的有些什么在悄然变化。
在她孜孜不倦的“敦促”下，终于有一天，我告诉她，今天新认识了一个人，跟其他人不太一样的感觉……
那个人自然就是秦渊。
记得那一天，重华笑得格外开心……
叶白已经从地上站起，正望着面前那片火海微笑——他好像看什么都这表情，花草、建筑、活人、死人……
我总能看穿人的心思，叶白跟我其实可以算是同类——他笑得再温柔，身体里流淌的血却比他手中那柄“乌流”还要冰冷。这样的人，为敌大敌，为友挚友，我很庆幸他是后者。
…………
……
十八岁那年，殷老大死了。老实说，就算他当时不死，早晚我也会除了他……不用我出手，这样很好——毕竟，如果不是他，我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做到这种程度；毕竟，重华曾经爱过他……
凭借着绝对的实力和手腕，我顺利继任了首领的位置。之后就是规划已久的整顿重组。相较于暗杀能力、武器供给以及资金运作，“煌”在情报网和正当产业投资方面相对薄弱。“煌”所欠缺的，由我来弥补！它将是我一手建立的帝国，是我用来进行报复的重要工具！
“煌”在我手中根基渐稳，锋芒毕露。而与此同时，厉家那边，厉鸿和我那同父异母兄弟间的争斗也愈演愈烈……
厉延泽，重重防护下的厉家少主，那个皇甫欣的儿子。厉腾死后，家族在对于他的防护上可谓下了死力，倒也没那么好下手。也罢，在我准备充分前，就先让他们拼个你死我活好了。
…………
……
然后，机会主动上门。
厉家稳健干练的前任管家谭明联系我的组织，希望能够借助“煌”的力量保护厉家正统继承人。
于是，我以一名普通杀手的身份第一次踏进厉家主宅的大门……
第一次见到厉延泽是在清水市郊那一整片属于厉家的私人机场上。螺旋桨带起强大的气流，直升机尚未完全降落，他就拉开舱门，手脚麻利地跳了下来。谭明边手忙脚乱地一路接住迎面抛来的皮手套、头盔和墨镜，边气急败坏地指责他太乱来……
真是个难得的好管家，精明、能干、忠诚，穷尽一生都只为了主人。如此优秀的管家，难得也有出错的时候。
谭管家，你的小主人可能会因为你难得的失误而丧命呢！
看到厉延泽的时候，心情竟然很平和，没有嫉妒，也未兴起杀意。尽管厉腾从没对我尽过父亲的义务，尽管他将所有的关爱都给了我这个弟弟，但说到底，我并不怎么想要他这个父亲，嫉妒怨恨自然也就谈不上！我反而比较想知道，倘若得知皇甫欣是我亲手解决掉的，不知他脸上会有什么样的表情……
我站在一堆“煌”的成员中静静打量这个素未谋面，只比我小半岁的兄弟，看到他那张自小就被悉心保护、嚣张跋扈的脸，我有那么点轻视——这样的大少爷，从来也没受过挫折吧？
然而，短时间的接触之后，我收起了自己的轻视。
虽然表面情况确实如“煌”给我带来的情报所说，厉鸿在厉家可谓呼风唤雨、只手遮天。但实际上，厉延泽在暗中积蓄了很大的力量，抗衡着厉鸿。甚至，他没花太长时间就查出我是“煌”的首领的事实。
看来厉少爷并不是传说中那么没用么！
对于铲除厉鸿的势力，我自然是乐观其成的。我的谋略和眼光很快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开始倚重我。
本以为要取得他的信任必然要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和防范，步步为营的他却意外地对我表现出亲近意图，毫不怀疑的态度反倒教我起疑——自小生活在权力斗争中心，并且懂得暗中积蓄实力的人，怎么可能如此没有警戒心呢？这是在试探我么？
很快，我发现自己的顾虑是多余的——他其实就是个笨蛋！虽然直觉惊人，头脑灵活，心思却异常单纯直接，心里想什么都表现在脸上。
“我从小就想有个兄弟，以前似乎有过一个哥哥，是老头子跟外面的女人生的孩子，”他懒洋洋地躺在沙发上说着，“我从没见过他，听说在很小的时候就被仇家杀掉了。”
我自顾自地喝茶看报纸，因为觉得有些不爽，所以没有搭理他。
他毫不介意，忽然凑了过来，一掌拍在我肩膀上，我身体瞬间紧绷，差点就要条件反射地使出杀招，但他却只是大大咧咧地勾住我的肩膀，不知从哪里抽出一面镜子，镜面中映出我们两个人的脸。
“你不觉得我们长得很像吗？你看！五官轮廓都很像对吧？”
“……”
“其实不只是脸而已……总觉得还有些别的什么，具体哪里像又说不上来！”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镜子里的影像——的确，鼻子和下巴确实有些像。不过会像是当然的，因为我和你都是你家老头子亲生的么！但是厉少爷，你不觉得这种话从你嘴巴里说出来很讽刺吗？
他为什么要说这些？他发现什么了吗？
我的眼神渐渐冰冷……
“嘿嘿……”
他摸着脑袋，抓乱自己的一头短发，开始神经兮兮地对着我乱笑，我骤生一种不好的预感。
“既然这么像……”他兴致盎然地向我宣布，“不如我们做兄弟吧！今后有福就同享，有难就同当！”
除了意外，我还有些无语——因为长得像就做兄弟么？这算是哪门子的因果关系？
“其实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就觉得你应该是我兄弟！”他带着一脸热切期待的表情说，“怎么样？不觉得有个能为自己出生入死、两肋插刀的兄弟很不错么？还是你觉得本少爷不够格做你兄弟吗？！”
“怎么会呢！”我笑了，“好啊。”
他听后笑得异常开心，二话不说就拉我出去喝酒。
我跟他走进某个地下酒吧，看着他意气风发地招呼侍应生上香槟庆祝，嘴角扯起一个冷笑——兄弟么？好吧，在达到目的前，我会是最耐心，最称职的兄弟……
我会帮你，帮助你扩大地盘、巩固势力，帮助你与厉鸿鹬蚌相争——无论你们谁是螳螂，谁是蝉，我都会是最终坐收渔翁之利的那只黄雀！
最可怕的谎言是十句里有九句是真，而唯一的那一句假话就是能置人于死地的关键！我会一直是你出生入死、两肋插刀的兄弟，直到……把你送去地狱见你母亲的那一天……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