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秋霜至（1 / 1）

朦朦胧胧间，忽觉有人立在床畔，猛地一惊，正待坐起，九爷按住她的肩头，轻声道：“是我。”

吟霜吁口气，看看黑沉沉的天空，不解地问：“你这是做什么？”

他微凉的手指抚过她的面庞，“我只想看看你，没想吵醒你。”

见他衣衫单薄，呤霜向里挪了挪，掀开被子，“进来暖和暖和。”

一边帮他盖上被子，一边轻轻责备，“知道自己身体不好，也不记得穿多一点。”

他轻笑着问：“总觉得你特别会照顾人。你扶我上轮椅的动作，又轻柔又熟练，是不是常常做？你的家人中也有人坐轮椅吗？”

“才不是呢！”吟霜低声答道：“我母亲也是医生，来找她医治的病人，都是患眼疾的。在医治前和医治后的一段时间，都得坐轮椅。平日只要一有空闲，我就会去帮母亲照顾病人。”

“老人常说好心有好报。”他在她耳边低低地说。

吟霜轻轻笑起，“我这不是遇上了你吗？”

“霜儿，”许久，九爷压抑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似乎极力抑制着许多不能言语的情绪，“我要出趟门。”“我也去。”

冰凉的唇贴在她额头上，“我很快就会回来。”“我也要去。”

紧紧地抱着她，一下一下地吻着，“再有十天就是霜降，你说过你是霜降那天出生的，所以叫吟霜。我一定会在你生日前回来，和你一起庆祝。不止今年，以后每一年我们都一起庆祝好不好？”“我也要去。”

托起她的下巴，静静地凝视她的双眼，九爷轻叹道：“霜儿，请你相信我，我不能带你去一定有我的理由。你是明白的，就我内心而言，我是片刻也不舍得和你分开的。”

把头埋在他怀里，静默了一刻，吟霜道：“那好吧，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别让我担心。”

用力地点点头，更用力地抱紧她。“不要送我，我怕自己会舍不得走了。”吟霜在他怀中轻笑。

“霜儿，等着我，等我回来我们就成亲。”

时间真的很奇怪，快乐的时光总是让人觉得那么短，等待的时间却又让人觉得这样漫长。

“才三天，还有七天，唉……”吟霜坐在湖边长吁短叹。

“小姐，我们去找大婶问问九爷的消息？”小彤被她叹息得头晕。

吟霜再叹一口气，“大嫂现在有孕在身，大哥又不在，怎么好意思再去烦她？”

小彤也忍不住叹口气，“九爷这次不知是办什么大事，三大主事和石伯都一起去了，这园子好静啊！”

吟霜凝视细想，可不是嘛，谨言、慎行、天照再加上石伯，九爷带上了他身边全部最亲近的人。心里忽地一惊，不许她去，说明非常危险。会是什么事，是和帕里斯和他父亲有关吗？

越想越觉得不安，越发地心神不定。跳起身往前跑去，小彤在身后喊：“小姐，小姐。”

吟霜对她摆摆手，“我到前面走一走，你不用跟着。”一直跑向大门，守门的护卫躬身行礼，“霜姑娘。”

“石伯可有带信回来？”她问。

“没有。”

转了几个圈子，打开大门向外走去。护卫紧跟在她身后，见她只是站在门前，便在离她十步远的地方站定。明知道不可能，还是伸长脖子张望着，启盼着下一刻会出现奇迹。想起有部电影中吴倩莲说，只要眨一千次眼，不住地想着念着，心中的愿望就会实现。

闭上眼，默念，“出现！”“出现！”……不知道眨到第几次，有人重重地撞在她身上，塞了样东西在她手中。猛地睁眼，一个小乞丐已飞快跑过街角。

护卫迅速来到她身边，“霜姑娘。”她茫然地摇摇头，只是紧紧地握住双手。

回到房中，只说自己头疼，打发小彤出去，这才松开紧握的双手。手指因为用力过度不住地颤抖着，一个小指般粗细的竹筒，里面装着条薄绢，“明日未时，石府门前。”下角处画着一弯新月。吟霜蓦地醒觉，图律回来了。

她轻轻地嘲笑自己，“重色轻友。陈吟霜啊陈吟霜，你早把这个大哥忘记了。”

心中有事，夜里翻来覆去地睡不踏实。把图律送的弯刀和绢条在袖中藏好，对镜整了整了冠带，袍服飘飘地走出石府大门。

护卫在身后低低地道：“霜姑娘，今日有些不对，门前忽地多了许多乞丐。”

放眼望去，街边或站或卧地多了几十个乞丐，见呤霜出了门，蜂涌而至，“公子爷，行行好，行行好！”护卫被隔在人丛外。二匹快马飞驰而至，吟霜正待闪避，有人在她颈后一记重击，顿时失去知觉。

意识再度回复，发觉自己正躺在一张华丽的大床上，唯一能想到的词汇就是金壁辉煌。图律大声地说着话，虽不听懂意思，却听得出怒意。想坐起来，一动，痛得闷哼出声。

“霜儿，你醒了！”图律欣喜地掀开帐幕。

吟霜轻轻笑道：“大哥，你回来了？”随即困惑地问：“我怎么会在这里？”

图律在床边坐下，“我回来已有十多天了，一直想要见你一面。石府护卫森严，你又一直没有出过府，实在是事情紧急，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微一凝神，吟霜皱眉道：“是你派人把我打昏带到这里？”

图律轻抚着她颈后的淤紫，“疼得厉害吗？那混蛋下手这么重。”

这个动作太过亲昵，吟霜尴尬地向里挪了挪，他却毫不退缩。呤霜无奈道：“大哥，我想起来。”他立刻伸手，不容她反对，已经抱起她走向矮榻。隔着锦被感觉到他结实的手臂，吟霜的脸腾地一下布满红霞。

细心地把她放在榻上安置好，背后加了几个垫子让她靠得更舒服些，图律端过杯茶，微一迟疑，还是喂她喝下。轻拍拍手，女仆捧来一双皮靴。他一条腿跪在榻旁的脚踏上，要亲手为她穿靴。吟霜慌乱地缩回脚，“大哥，让我自己来吧。”

图律微微一笑，固执地握住她的脚踝，“这是大哥亲手为你做的皮靴。我一直想要亲手把它穿在你的脚上。”他端详了片刻，满意地点点头，扶吟霜站起来，“走几步试试，看合不合脚。”

柔软的皮靴，又轻又暖，走起路来毫不费力。轻盈地转个圈子，吟霜走到图律面前轻声道：“大哥，你对我真好！”

图律带着一丝异样，避开她的目光，“霜儿，请相信大哥，无论大哥做了什么，都是为了你好。”

吟霜想了下，“大哥是说今天的事吗？”浅浅笑起，“我虽然不明白大哥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我相信大哥一定有自己的道理。”上来拉住他的手道：“大哥不是说过，兄弟相交贵在心诚吗。”

图律神情复杂地看着吟霜，犹豫半晌，方开言道：“霜儿，我早就知道你是女子了。”见呤霜的笑容变得有些呆滞，图律轻声道：“霜儿，你难道从来都没有感觉出来，我喜欢你吗？”

吟霜慌忙转换话题，“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了，不然小彤会急疯的。”

图律脸色阴沉地道：“你就不想知道，我为什么不顾一切也要见到你的原因吗？”吟霜一楞，图律叹口气，“你若回了石府，要想出来就难了。稍等片刻吧，我已经派人去接了，应该很快就会到了。”

吟霜满腹疑惑地看着他，他却转过脸，不肯再看向她。虽然整件事透着诡异，吟霜还是坐回矮榻，她也想弄清楚，图律要让她见谁。

一个瘦削男子附在图律耳边说了句话，图律看了看吟霜霜，“她来了。”吟霜迟疑了下，图律过来握住她的手道：“霜儿，无论发生了什么，你都要记着，大哥永远都不会离开你，大哥永远都愿意照顾你保护你，全心全意地待你。”

吟霜点了点头，轻声道：“我记住了。”

图律对着门外说了几句不知是哪个民族的语言，只听一声柔腻的轻笑，环佩叮铛中，走进一位楼兰女子。虽已是深秋，她却只穿件浅蓝的纱衣，梦幻似的蓝，飘飘扬扬间，她整个人都如梦幻般迷离，行走间不期然地带着舞蹈般的华美，即使长长的面纱也遮不住她的风情。

她先对图律行个礼，然后一瞬不瞬地盯着呤霜，“你就是吟霜？”吟霜淡淡地瞟了她一眼，依旧斜倚在榻上。她并不生气，优雅地摘下面纱，“我是海伦娜，早就想要认识你了。”

吟霜不禁深吸口气，暗自赞叹，如果说她就是特洛伊中沉尽千帆的海伦也不为过。图律和海伦娜用她听不懂的语言快速地交谈，吟霜一把甩开图律的手，“够了。送我回去！”

海伦娜盈盈一笑，“回去哪里，石府吗？”

吟霜不去理她。不知为什么，吟霜总觉得她妩媚的笑靥下暗藏杀机，“大哥，送我回去。”

图律叹息着环住她的肩，“霜儿，耐心点，她有很重要的事情告诉你。”稍顿一顿，图律道：“她是楼兰国的公主，也是你那位九爷的未婚妻。”

吟霜缓缓看向海伦娜，雾朦朦的双眼深不见底，唇边却扬起一抹灿烂的微笑。“是我造次了，竟不知公主还是石舫的女主人。”图律担忧地看一眼吟霜，他明显地感觉到她身体的颤抖，他只能更用力地搂住她。

用藏在宽阔袍袖下的双手，死死地抓住图律的手，如同溺水的人即使遇到一根稻草，也会牢牢抓住一般。

海伦娜用优美的舞步，款款走到榻前的小几上坐下，仿佛正坐在华贵的宝座上。迷人的双眼带着勾魂摄魄的媚态，“真是我见犹怜的美人儿，”她媚笑着伸手摸向吟霜的脸，图律挥掌一下打开。

她若无其事收回手，笑吟吟地道：“西漠的眼界一向极高，这次却跟我提出要纳你做妾。我先前还有些不明白，今日一见才知道，不要说男子，就是同为女子的我，也忍不住喜欢。”说着轻轻叹了口气，“西漠说，他是真心喜爱你，不愿你受一丝一毫的委屈。所以他要正式地迎娶你之后，才肯和我成亲。我知道，虽然我和他从小一起长大，又蒙长辈做主订了婚，可他并不喜欢我。只是，楼兰和大汉的规矩不同。在楼兰，男子可以娶许多个女人，但正妻只有一个，其他的女人只是地位低贱的侍妾，正妻有权利把丈夫的侍妾送人或是出卖。”她优雅地向图律飞个媚眼，“这一点和匈奴的规矩很象，图律应该知道得很清楚。我今天来，一是想见见你，二是想告诉你西漠去了哪里。”忽地掩嘴轻笑，“真是糊涂了，西漠西漠的，忘记了你们汉人习惯称他九爷。”直视着吟霜道：“父王已经答应了他的请求，但提出的条件是要一件金缕玉衣，所以他带着三大管事和老总管一同去准备了。”

吟霜忽然觉得自己象在看一场独角戏，海伦娜是卖力出演的主角，虽然唱念做打俱佳，但是任何一出戏都会曲终人散。淡淡一笑，道：“我已经知道了，你可以走了。”

海伦娜一楞，随即叹口气转身离去，全没留意从裙内掉下一个香囊。吟霜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地上的香囊，海伦娜一走出房门，她猛地扑过去，一把抓起香囊。图律忧心忡忡地看着她，“霜儿，你还好吧？”

吟霜眼中满是泫然欲滴的泪花，嘴角却倔强地挂着一丝浅笑，“大哥，我饿了。”

图律吓了一跳，“霜儿，你想哭就哭出来，不要吓我。”

她笑得越发地灿烂，“才说会对我好，我想吃点饭就把你吓成这样。”

图律忙命仆从送上食物，吟霜笑道：“大哥，分别这么久，今日重逢岂可无酒？”图律犹豫了下，还是命人送来了一壶酒。吟霜拍手笑道：“还是大哥疼我。”提起酒壶斟了两大碗，递给图律一碗，“我敬大哥一碗。”端起面前一碗酒一口喝干。

吟霜提起酒壶晃了晃，“大哥，我才喝了二碗就没了。”

图律的眼中怜惜、伤痛、无奈、悲悯还有深深的爱慕交替闪现。最终长叹一声，从屋角提来一坛酒，“霜儿，你想醉，大哥陪你醉！”倒了一大碗，先一口喝干，又给自己和吟霜碗中倒满酒。吟霜只是笑着，眼中已是泪光点点，却依旧在笑。

图律道：“霜儿，别笑了，想哭就哭出来吧。”

吟霜笑道：“我为什么要哭？我偏不哭！”

图律内心剧烈地挣扎着，终于忍不住道：“霜儿，也许这不是真的，是那个海伦娜在骗你！”

吟霜凄然一笑，“她为什么要骗我？”

图律犹豫再三，叹息着问：“霜儿，我能帮你做些什么呢？”

吟霜眼神凄迷地笑，“大哥，在我家乡传说有一种酒，叫做醉生梦死。只要喝下这种酒，就可以忘记所有不开心的事情。大哥，你有这种酒吗？”

图律眼中一酸，忙转过头去。

“大哥，”吟霜茫然四顾，“我无家可归了，我该怎么办？”

图律温柔地把她揽进怀中，“不怕不怕，你还有我，你还有我。”

吟霜伏在他怀中，轻轻地问：“大哥，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图律叹息道：“傻霜儿，我喜欢你，我一直喜欢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