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从此醉（1 / 1）
“小姐，你醒了！”小彤端着一碗药汤进来：“快喝了吧，这可是九爷亲手煎的醒酒汤。”见她笑得古怪，吟霜奇道：“你这是怎么了？”
她吃吃地笑着：“昨晚，嘻嘻，昨晚小姐一直抱着九爷不放手……”吟霜□□一声躺回床上，见账顶挂着个镂空的银熏球，小彤指着熏球道：“九爷怕你醒后头疼，特意配了药让挂在这里。”说着拉起吟霜，不由分说地套上衣裳，“九爷吩咐，待你醒了，要服侍你先洗个热水澡。热水已经备好多时了，就等小姐醒来呢。”
泡在热水中，挣扎半晌，终于忍不住问道：“我，我还说什么了？”小彤忍着笑，“你醉得人事不醒，只是下死劲地抱着九爷。”故意顿了顿，才笑道：“倒是九爷说，”她拖长声调：“不妨事，等她再睡熟点吧。”她喜不自禁地道：“小姐，九爷对你真好！大婶才和我说：不出年底，石府就有喜事办了。”
吟霜惊呼：“你都跟石大嫂说了些什么！”小彤不好意思地笑：“也没说什么，只是九爷出门前吩咐我做这做那，又亲手煎了药，石大嫂问起时，我只说小姐喝多了。”见吟霜发呆，她忙问：“小姐，你生气了吗？”
吟霜悲叹道：“没脸见人了！”
小彤偷笑着帮她更衣梳头，“九爷走时留了信。”吟霜抬起头从镜中看向她。她转身跑到床边，从吟霜的枕头下抽出一块绢帕，“九爷一清早来看小姐，可惜小姐还没醒。”
吟霜一把夺过，不敢就看，闭了会眼，方展开来细看：霜儿，我去楼兰王宫，晚些时候回来。等我，有要事相谈。欣喜便如同涟漪般在心中一波一波地荡漾开来，甜蜜、羞涩、启盼，慢慢慢慢地将她淹没。
一个人坐在九曲桥边，不时展开手中的绢帕，一边看一边傻傻地笑。谨言大步走来，人未到声先到：“霜儿酒醒了？在等九爷呢？”
吟霜脸一红，用绢帕蒙着脸，“天哪，我已经无地自容了！呜呜呜。”
谨言放声大笑，“不用担心，石舫的地多得很，想在哪里容身都没问题。”
吟霜还未回答，正推着轮椅过来的九爷笑问：“什么没问题？”
吟霜瞪了谨言一眼，跑到九爷身边：“大哥笑话我！欺负我！你要替我作主。”
九爷看了看谨言，“这样啊，”忽地眉毛一扬，带着一丝戏谑，一丝幸灾乐祸，道：“前几日听大哥唱老鼠大米的，就罚他给你唱首歌。”
谨言苦着脸，带着几分哀怨地望向呤霜，吟霜扶着九爷的轮椅背，低着头不住偷笑。谨言满脸愁苦，“我实在不会唱什么歌，只是听两个儿子成日里哼哼，学得几句，根本唱不全的。”
呤霜忍住笑，“也罢，这回就算了。大哥可欠了我一个人情，以后不能再笑话我！”
谨言忙道：“不敢了，不敢了！我去看看饭可做得了。”快步向外跑去。
九爷笑指着吟霜道，“大哥如何是你的对手，向来只见你欺负他。”
吟霜吐了吐舌头，“你可是我的帮凶啊！”
含笑从袖中抽出一支玉笛，“这是玉场今日送来的，你看看可还喜欢？”
吟霜接过笛子，只觉入手生温，细腻润泽的玉质，带着隐隐流动的云纹，古朴大气。心中欢喜，放在唇边轻吹：任时光匆匆流去我只在乎你，心甘情愿感受你的气息。人生几何，能够得到知已，失去生命的力量也不可惜。所以我求求你，别让我离开你，除了你我不能感到一丝丝情意。
“这曲子听着陌生，竟象是东瀛乐曲。”九爷疑惑地道。
“正是东瀛乐曲呢！”吟霜笑道，从头轻轻唱了一遍，九爷一瞬不瞬地盯着她。“这曲子竟传达了我的心声。”吟霜说完，害羞地低下头。
九爷用力握着轮椅扶手，指节因用力过度而发白。“霜儿，”他的声音微微颤抖着：“我，我有些事必须跟你说。”
吟霜羞涩地笑，“我在这里举目无亲，你就是我唯一的亲人。不论你说什么，我，我总是听的。”
他一言不发，快速推动轮椅进了静苑。吟霜呆了呆，忙追进去，九爷脸色苍白地坐在屋中，眉间满是哀伤，眼中却燃烧着一簇簇火焰，语声虽轻却坚定有力说：“霜儿，我告诉你，我的腿有残疾，一条腿完全使不上力，身体也比正常人弱。小时候我背着家人，拄着拐杖上街去看铁匠打铁，”他淡淡地笑着，“一群孩童跟在我身后唱，一个拐子三条腿，扭一扭，摆一摆，人家一步他十步，娶个老婆歪歪嘴。边唱还边学我走路，我和他们大打一架。”
吟霜轻呼一声：“你打不过他们的！”
九爷的眼睛漆黑幽深，宛如古井，深处即使有惊涛骇浪，到了井口却风平浪静，什么也看不出来。“自然是我被他们打得头破血流。”他依旧维持着春风般的笑容，吟霜却忍不住落下泪来。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在外人面前用过拐杖。”他掏出绢帕递着吟霜，微迟疑了片刻，“直到我遇到了玉儿。”吟霜一下瞪大了眼睛。他奇怪地看了眼她，续道：“玉儿不止一次地对我表达过心思，可我却太自以为是，从没有把自己心里的事情说给她听，我自以为作了对彼此最好的选择，却从没有问过她，我的选择正确吗？等我知道我错了，想要再去争取她的心，她已经对我伤心绝望。她找到了比我更好的人，全心全意地关心她，爱护她，她的心里早已不再有我的位置了。”
九爷扶着轮椅把手的双手，轻轻地颤抖着，吟霜走过去，用自己的双手握住他的，心中酸酸地痛着。
“霜儿，我已经错过一次，我不能再错。”他反握住她的手，“我必须告诉你，我身子有残疾，不仅仅是我的腿，我还不能有孩子。”他苦笑了一下，“不是不能行房，而是孩子会遗传我的病，也很难活。娘亲生过五个孩子，我是唯一活下来的，五个中有四个一出生就腿有残疾。后来我自己学医后，查过母亲那边的亲戚，娘是外祖母唯一活下来的孩子。我从小一直看着父亲和母亲的悒郁，看着母亲每次怀孕的欣喜，每次失去孩子的痛不欲生。我不想这样的事情再重演，我不能给你一个正常的家。”
吟霜看着他，他伸指按在她的唇上，“昨天晚上，听到你对家、对孩子的那番话，你知道我是怎样地狂喜吗？可我不能欺骗你。霜儿，你是个好姑娘，虽然你没有说起过，可我想得到，你曾经生活的地方，一定比这里好上百倍千倍。你说过你来到这个世界就遇到了我，你能确定自己对我的感情究竟是什么样的吗？”
静静听他说完，吟霜轻轻地枕在他的膝头，“我承认自己最初对你的感情，有同情有感恩还有依赖。可是渐渐地，我会幸福着你的幸福，悲伤着你的悲伤。只要看见你，我就会开心和满足，看不到你，我的心就好象缺了一块，空空荡荡的。我问过我自己，这就是爱吗？和你在一起，我会特别地安心和踏实，我想这就是爱。”
“霜儿，”九爷的声音颤抖地响起，“你真的不嫌弃我，不介意我的残疾吗？”
吟霜抬起头想了想：“我介意的。”九爷的身子一颤。她抿嘴轻笑，“以后你要多用腿走路，你是个医生，应该知道适当的运动对你有好处。”
他一脸不能相信的狂喜，黑宝石般的眸子奕奕生辉，“霜儿，你说的是真的吗？”
吟霜温柔地笑道：“你要先答应我。”
“我答应，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他热切地看着她的双眼。
吟霜偷笑，学着柏芝姐的表情，一口气道：“从现在开始你只许疼我一个人，要宠我不能骗我。答应我的每一件事都要做到，对我讲的每一句话都要真心，不许欺负我骂我，要相信我。别人欺侮我你要在第一时间出来帮我，我开心呢你就要陪着我开心，我不开心呢你就要哄我开心。永远都要觉得我是最漂亮的，梦里面也要梦见我，在你的心里面只有我！”
他想也不想，“好！”
“以后不叫石舫，改作陈舫。”
“好！”
“陈舫送给我。”
“好！”
吟霜忍笑忍得脸都快抽筋了，还是一本正经地道：“回答得这么快，一点诚意都没有。”
九爷目光深沉地盯着她，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胸前，焦急地问：“要怎么样才能证明我的诚意？”
笑意慢慢从心头漫延到脸上，吟霜再也忍不住，浅笑、轻笑、舒心地笑、开怀地笑。带着微醺的感觉，笑，只是笑，不能抑制地笑。
九爷看着她，轻轻地叹口气，猛地将她拉进怀中，“你这个小妖精！”吻如雨点般落在她的额头上、眼睛上、脸上，盯着她充满笑意的眼睛，他咬牙道：“你这个小妖精！”紧紧地吻在她的唇上。
吟霜只觉得天旋地转，从心到身都如同轻盈的羽毛一般，飘浮飘浮，在他的唇舌间渐渐融化……
“这是什么？”吟霜抚摸着静卧的雪白，好奇地问：“是骆驼吗？为什么是白的？”
“这是天山雪驼。”一个青衣男子微笑着回答：“它在沙漠中奔跑，迅疾可比千里马。在西域，能与它齐名的只有汗血宝马。”他凝视着吟霜，“霜姑娘？”
吟霜一楞，随即笑起，“石三哥？”
石天照颔首而笑，“霜姑娘果然聪慧无比。”
九爷拄着拐杖在她身后道：“我没有骗你吧，果然是你从没见过的吧？”
吟霜跑过去，轻轻在他胸口捶了一下，“好了不起吗？”
九爷笑着在她耳边道：“不敢不敢。”
吟霜噗嗤一下笑了出来。天照和谨言、慎行互相看了眼，三人脸上都露出欣慰的笑容。
扶着九爷，吟霜故意跟他胡搅蛮缠，“既然找得到天山雪驼，为什么不找匹汗血宝马给我？”
他笑看了看谨言三人，握住她的手，“我因为身体的缘故不能骑马，却可乘骆驼。你若喜欢汗血马，”天照接过话去，“霜姑娘想要几匹就是几匹。”
吟霜大吃一惊，“你不哄我？”
天照轻轻一笑，傲然道：“石舫的伊吾马场就养着几十匹！”
这一下吟霜吃惊得几乎掉了下巴。她拉住九爷，“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九爷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你几时问过我？”
吟霜嘟起了嘴。九爷看了看四周，谨言他们三人很有默契地向前走去，东拉西扯地说着不着边际的话题。九爷搂住吟霜的腰，头抵住她的额头，“霜儿，和你在一起，我的心里除了你，什么都想不起。”
吟霜欣喜地看着他，他的眼中满是甜蜜的柔情。看前面三人走得远了，偷偷地吻在他唇角。他想不到她如此大胆，把她搂得更紧，轻轻地在她耳边说：“答应我，永远都不离开我。”呤霜温柔点头，远处传来谨言无法抑制的闷笑。
吟霜吓了一跳，慌忙离开九爷的怀抱。他只淡淡地笑，依旧握紧她的手，“真的喜欢汗血马？”
吟霜粲然一笑，“才不是呢。我更喜欢天山雪驼。”
紧一紧握着她的手，他如何不明了她的心思，他不能骑马，她也不骑。一念及此，不禁心情复杂地道：“霜儿，跟我在一起，让你受委屈了。”
她扮个鬼脸，“我来历不明，一没背景二没金钱，除了吃饭穿衣，什么都不会做，脾气又坏，跟我在一起，让你受委屈了才是真的。”
“上天当真待我不薄，”九爷轻声道，吟霜接下去，“那当然，不然怎么会大风刮来个霜妹妹呢！”九爷哭笑不得地道：“霜儿！”
吟霜浅笑沉吟，王立群教授讲过，汉武帝穷全国之力征服大宛，也只得到几匹汗血马，九爷的马场竟养着几十匹，这是不是富可敌国？图律说过，石舫和神秘的苍狼印、西域的杀手组织、沙盗、西域各国的王室都关系密切，他在楼兰打算做些什么呢？
幸福中的日子总是过得特别快，幸福中的人们总是如饮醇醪，幸福的时光总能让人沉醉。
树叶一天比一天黄，一天比一天少，天气也一日凉似一日。西域的四季中，最长的是冬夏两季，最短的是秋季，才换下薄衫，就该换上冬装了。寒风渐起，冬天近了，一早一晚的温度极低，到了中午却又艳阳高照，也就是此时的瓜果最为甘甜。西域气候干燥，昼夜温差大，瓜果极甜。几乎家家都修有地窖，用来储存过冬的瓜果和蔬菜。听小彤说，许多瓜果可以一直储存到来年春天。
吟霜赖在九爷怀里，懒洋洋地道：“我终于知道，什么是早穿皮袄午披纱，正月里抱着为炉吃西瓜了。”
九爷笑道：“车师国才真正称得上早穿皮袄午披纱。现在天气渐冷，不便远行。等开春，开春我们一起回车师国，那里有座红色的山，当地人都叫它火焰山。”
吟霜顿时来了精神，“火焰山！”
九爷笑着逗了逗她的鼻子，“你又有什么典故了？”
吟霜得意地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虽然你比我有学问，可我懂得也不少！”
九爷立即缴械投降，“当然当然，谁也没有霜儿懂得多。”
吟霜轻拍他的脸，“真乖，姐姐疼你。”两个人笑成一堆。在他耳边轻声细语地说了孙悟空如何大闹天宫，如何被二郎神、哮天犬、太上老君合力擒获，又如何在太上老君的炼丹炉中成就了火眼金睛，如何踢翻了练丹炉的故事。“炼丹炉中的一块砖落到了人间，就变成了火焰山。”吟霜叹口气，“可惜只掉下块砖，要是掉下几颗仙丹就好了，那可是至宝啊。”
九爷在她耳边道：“你就是我的至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