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帘外竹影思归处(1 / 1)
“公主……”他单手扶着门,脸色苍白得几乎透明,然而漆黑的眼眸中依然闪烁着锐利的光芒,他就那样看着我,悔恨,懊恼,不甘,愤怒……参杂了太多的感情。
他站在那里定定得望着我,只是唤了一声便不再言语,仿佛跟我说一句话就要费很大的力气。
我慢慢从惊讶中缓过神来,这才细细得打量起他,几天不见,他整个人萎顿了不少,挺拔的身材几乎骨瘦如柴,漆黑的紧装包在他的身上更显消瘦,他的头发齐顺得束在脑后,脸部棱角分明,只是苍白得可怕,唯一不变的是那锐利的眼神,此时正迸发出仇恨的火花。
没想到报应来的这么快,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我自嘲得笑了笑,从容不迫得提了提衣袍,转身道:“越首领……我还是叫你越兴吧,没想到萧容这么快就把你救出来了,你找我是来报仇的?”
他的手依然紧紧得捏着门框,骨节发白青筋暴起,我甚至觉得下一刻他便会抓向我的喉咙,然而他依旧一动不动,削薄的嘴唇抿得紧紧得,似乎在努力压抑着愤怒。
我实在不明白他此刻的言行,如若憎恨我曾经羞辱过他,大概早就对我动手了,现在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何必还要忍耐。也许他更憎恨辛逝对他的折磨,而这些也是我间接造成的,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越兴,你我立场不同,我虽欣赏你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但也不后悔对你的所作所为,不管你今天是来干什么的,我受着便是。”我无奈得笑了笑,语气淡淡得说完便俯身拾起地上的毛笔,皱眉叹息,好不容易让风乌弄了笔墨纸砚过来,这会儿估计不能用了吧。
好半天他似乎平复了心境,这才踉跄得进屋,沉沉道:“公主,我尊称你一声公主,是看在翩翩的面子上。你与辛逝对我的羞辱与折磨,我不计较,我来是想请你救救翩翩。”
翩翩?谁是翩翩?这个越兴是不是傻掉了,说的话不仅语无伦次,而且没头没脑,我怜悯得望了他一眼,叹息道:“别说我不认识那个叫翩翩的女子,即便认识,我一个阶下囚又能帮上什么忙。”
“奥,对,你不知道她这个名字,我说的是剪秋,她已经被辛逝关押起来,现在也只有你能救她,那个辛逝疯了……居然对一个弱女子用刑!”越兴急切得说着,整个人几乎都哆嗦起来,他的眉眼里全是担忧,浓得化不开的担忧。
翩翩……剪秋……原来他们果然早就认识,再看越兴那表情,他们分明就是一对恋人,现在,即便不问我也能猜出大概了:辛逝对越兴的折磨让剪秋终于忍受不住,她想尽办法放了越兴,自己却身陷囹圄,性命垂危,而脱险后的越兴亦筹划着营救剪秋了,好一对舍生忘死维护对方的恋人!可惜越兴选错了人,除非我疯了才会答应去救剪秋,那个三番两次负我的昔日好友。
我揉了揉酸涩的眼角,苦笑连连:“萧容的暗人还需要我救吗?越兴,你现在应该去找萧容,他那样的人应该舍不得白白折损了自己的棋子。”
“什么萧容的暗人,我不懂……我也管不了那么多……”越兴的脸色一片迷惘,语气却依然坚定:“我只知道现在只有你能救她,她追随你两年多,重情重义……你……你不能见死不救。”
重情重义……我突然想起剪秋那如水的眸子,每次在我午夜惊梦的时候总是她默默得守护着我,安慰着我。我不懂柔弱的她何以如此坚强,后来我知道了,因为她早就经历了万千疾苦,尝遍了人间冷暖。我曾经以为她是丝萝,现在才明白她实则是外柔内刚……
……
公主莫怕,无论如何我是陪着你的,梦境也好,现实也罢,公主依然是那个善良而坚强的公主阿!
……
昔日的话语犹在耳边,可是现在听来多么可笑,原来从一开始便是骗我的。
我扶着桌子想哭亦想笑,心里的感觉怎么也说不出,酸甜苦辣,五味杂陈。半晌,我轻轻得搁了手中的毛笔,冷冷道:“何为重情重义,她放了你便是陷我于万劫不复。没有了你作为挡箭牌,璋武殿的一千禁卫军如何能挡得住你与萧容的联手合攻;没有了你作为筹码,辛逝凭什么救出我;她对我分明就是无情无义,我为何还要救她。”
“你……”越兴的手猛然拍向桌面,震飞了一桌的纸张,白纸零乱飞舞,轻飘飘得落在地面,好像一片片秋叶划过我的心头。然而越兴却突然伏在桌头一阵剧烈的咳嗽,削瘦的身躯蜷缩,脸色惨白近乎透明,顺着嘴角流处的鲜血更显出鬼魅的妖艳。
我终是不忍得伸手扶住他,幽幽道:“给我一个救她的理由,只要能说服我,我便尽自己的全力。”
越兴伏在桌子上喘息了半天便狠狠得甩开我的手,厌恶得瞪了我一眼,道:“就凭她如此憎恨皇室,却心甘情愿得服侍了你两年;就凭她临放我走的时候还叮嘱我要善待你;她何曾有半点辜负你,你们薛家的人都如此的冷血吗?”说完他不待我回答,便又冷冷道:“况且我又不是在求你,不需要你的怜悯,我来是要跟你做一笔交易:我救你,你救翩翩。如何?”
听完他的话我突然又觉得自己真的可能误会剪秋了,总感觉自己陷进了一个很大的圈套,层层的迷雾将我包围,拉远了我同所有人的距离,而被囚禁的这几天,我一直在努力得思考,却越来越迷惘,无形中一张很大的网将我罩在里面,隐约感觉萧容似乎在布局,棋子便是我,越兴,伏遥,也许还有更多的人,可是,他是在同谁下这局棋?目的又是什么?
我甩了甩头,不再去理会那些复杂的事情,眼前我首要关注的应该是我和剪秋的命,望着越兴那憎恶的眼神,我想我和他隔了太多的仇恨,只怕此生都不可能化干戈为玉帛了。
也罢,抛去这些扯不清的感情,单单做一笔交易也不亏。
既然下定决心,我便不再犹豫,爽快道:“好,只要你能放了我,我便偿你所愿,救出剪秋,以前的恩怨情仇一笔勾销,将来的事情如何暂且不去管它。”
“好,公主果然爽利。”越兴的双目慢慢恢复神采,语气也渐渐缓和,他低头艰难思考了半天,才皱眉道:“不过风乌日夜看守着你,很不好办,我的武功现在也废了大半,单打独斗都成问题,况且还有玄墨他们……”
我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难以置信得盯着眼前这个信誓旦旦要跟我做交易的男子,他根本就没有想好救我的计划,这口气倒像是在询问我。我不由重新审视了一下越兴,除去先前我比较认可的那些优点,他绝对是一个做事欠考虑容易冲动的人……这便是萧容口里的将才?
我抚着额头努力让自己镇静,好吧,人无完人,我承认这个样子的越兴还是蛮可爱的,最起码没有心机九曲,让人一眼能望到底。
其实以越兴的身份想要营救我并不难,真正的问题是萧容到底给我下了什么毒,可转念一想,如若我回了皇宫,各色珍贵的药品加上御医的治疗,定能保我无恙。所以我偏头略一思考便提议道:“你回去后即刻召集萧容他们议事,中途你可假借身体不适离开,今晚三更便来找我,风乌我自会遣开。你在院外给我备一匹黑马,只需告知我具体的路途,大概一刻钟我便能回璋武殿。”萧容掳我到此地只用了一炷香,快马的话应该差不多。
越兴讶然得看着我,眼神中满是戒备,好一阵才说道:“公主真是心细缜密,我们现在就在邛城,出了城门西行绕过一座山便能到达皇家围猎场,确实只需要一刻钟。”
邛城,原来是邛城,我竟然在辛逝的眼皮底下被关押了五天,不过现在的邛城还真是个绝妙的藏身之所,正所谓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并且这里可以随时观察禁卫军的动向。
可是我不禁又纳罕:萧容一个江湖中人,居然会在邛城有这么雅致的别院,看来邛城之战他是策划已久,不过整件事情却也透着蹊跷,难道萧容真想自立为王?
越兴见我沉思不语,便冷冷出声道:“你不必盘算着回去之后怎么围剿这里,我们不会傻到坐以待毙。”
我冲越兴微微一笑,道:“你多虑了,我只是想提醒你,萧容这人不可信。令兄与你苦战一场,别到头来只是为他人做了嫁衣。”眼见越兴的脸逐渐涨红,隐约又有发怒的迹象,我顿时识趣得转移了话题:“你……与剪秋何时相识?”
越兴不假思索得答道:“两年多以前,那时候她还是个伶人。”一提到剪秋,越兴的怒气顿时荡然无存,满脸陶醉的样子倒像个初解人事的大男孩,我凝神待要听他继续讲下去,他却一转身出了大门,只留给我一个落寞的背影和若有若无的叹息。
我呆了半晌便追出阁楼,却发现越兴已经不在了,望着院子里郁郁葱葱的竹林我顿时意兴阑珊,信步走到石台边坐下,良久,隐隐有脚步声从身后传来,我懒懒得伸展腰肢,转身挑眉道:“风乌,去萧容那里寻件深色的长袍过来,白色的我穿厌了!”行夜路穿白色未免也太扎眼。
这时候的我定是像极了刁钻娇蛮的公主,风乌楞在那里脸色千变万化,我也不理他,起身甩了甩宽大的袖子便回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