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雨夜(1 / 1)
那个五月的雨夜,原本应该是个只属于我的世界。
那个雨夜,它突如其来地闯进我的生命里。狂暴地、危险的,几乎是不顾一切地改变了我的一生。它摧毁了我的积压了二十年的感情。那个雨夜,我的愤怒就如同上了膛的枪口,只要稍稍扣动扳机,它就会像火山口的岩浆立即迸发出来。
愤怒,是那个雨夜的我最好的同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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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的季节竟会下这么大的雨——
走下杂货店后门的台阶,离开雨篷时她撑起了雨伞。这是一片早已废弃很久地工业区,昏暗的小巷在夜里冷清无比,只有几盏路灯凄惨地映着路面,将她的影子长长地拉了一路。
苏旗弦的脚避都不避,直接淌过几洼深深地水塘。
青灰砖墙两边是一排铁制的大垃圾桶。雨夜的风响之后,阵阵浓烈地腐烂味道弥漫在整个空气中。剧烈地雨点声从伞顶传来,她空着的那只手抓紧了衣服的领子。她冷,冷地牙齿都不住地发抖。
几只无人照料地野猫窜过她的脚边,还未停住就被她一脚踢开了。
半湿的头发贴着苏旗弦的后背。清冷地走了很远很远之后,她才看见了巷口。
已经这么晚了,那么现在家里应该又没有人了吧?
一阵急促地脚步声踏过水迹浓浓地路面,一路直由巷头的叉口传来。
苏旗弦的脚步没停,头也没动。在这种滂沱地大雨浇淋下,只要有个动作,整个人就会是个落汤鸡。
脚边啪嗒一声响,她的身体轻微地颠簸。她知道,自己又踩扁了一个纸瓶子。
“哎哟——”
一个细细地叫声伴着乒乓地破裂声再次响起。烟雨朦胧中,苏旗弦看向巷口的墙垛,那里,隐约地投着一抹模糊地影子。
“啊——啊——”
某些细碎地声音又传来出来。她加快脚步,拐进了声音来源的那条巷子。
一只长长的高级皮统靴最先从墙垛后冒出了头。然后,一个弓着腰缩成一团的人形就完全出现在旗弦的视野里了。
那是个女人,长长的头发结成一团一团地散了一地。她背朝着苏旗弦的身体很纤细。她光裸着整条手臂,修长大腿的□□在外。苗条的躯干卷成一个球状蹲在地上,一袭短短地艳丽连裙子紧紧包住她的臀部。这人即没穿雨衣也没打伞,全身早已是湿透了。
“……”女人在呜咽着什么。苏旗弦扫过她的手臂,某种红红地液体正顺着她紧捂小腿的指缝中流淌出来。
她是不该多管闲事的……
在这种时间,对方又是这种打扮。站在她身后有一会儿了,这人竟然一点也没发觉。
迈开脚,她轻声地走过那个女人。眼不经意地扫过对方低垂地肩膀,再跨出一步,苏旗弦的脚就硬生生地顿住了。
“喂——”走近一步,伸伞替地上的人挡住头顶的一片雨滴。“喂!要找警察吗?”
蹲在地上的女人背嗖得挺直了。一秒钟的迟疑之后,她猛得抬起头来。
苏旗弦浑身都凉了,伞掉在了地上。一瞬间,倾盆的大雨落满了她的面。
“旗弦——!!”
她被抱了个满怀,对方的力道之大差点令她跌到。
“旗弦——!!终于你来了!!”
现在,已经管不了什么淋湿还是浇透地问题了,苏旗弦的震惊不次于怀中人的狂喜。雨伞被掀翻在地上,打了几个滚之后,无力地落在一滩破裂地酒瓶碎片里。
“旗弦!吓死我了……”
“你是怎么回事?”
苏旗弦一把捉住对方的肩膀直把她推开。昏暗路灯下的那张脸,苍白而疲惫。水迹斑斑的眼睛通红通红。饱涨着水气的眼眶里根本分不清是泪还是雨。
“说呀——!!你是怎么回事?!”她的皮肤已经是冰凉的了。
“我来找你啊——!”
“找我?!现在几点?!你到这里来干什么?!”
“我——”
“还有——找我要穿成这个样子吗?!”
“我——”
“若不是我出现了!你知道这条路有多偏僻吗?!你连一次也没走过,竟然敢跑到这里来?你是白痴吗?!想死也要看看死法——!!”
“旗弦——你、你为什么要凶我?!”
“你从来就是这样!想去哪儿就要去哪儿,从来就不管别人的感受!你这样任性下去,是会出人命的!你知不知道?!”
“那你想让我去哪里?!我很讨厌是吗?!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你只会凶我吗?!当时我跑出酒店,我能想到的只是你啊——我只想来找旗弦!只想来找旗弦!!我想只要见到旗弦一切就都会没事了……你根本不知道我有多么地害怕!”
苏旗弦的声音被掐在了喉咙里。
“你根本不知道我是怎样一路跑过来的……”
“你就不怕我已经回去了?”
她摇摇头。“我没想这么多,我想一定能迎着你的。”
“那这里呢——”她指着楼筱璩肩头的一大片被撕裂地衣服。“哪个王八蛋弄的?”
“……”
“是百弄的?”
“是——他的朋友……”她咬紧了嘴唇,抬头望着苏旗弦阴沉地脸。“旗弦……”
说着,她整个湿透的身子又贴了上来。不管情况有多么地糟糕,一心只往旗弦的外套下钻,单薄地身子正在瑟瑟发抖。“旗弦……我再也不要见他们了。”
“……”
揽着她的肩膀,苏旗弦摩擦着她的手臂。“……我送你回家。”
她利落地脱下自己的防水长外套罩上她的肩膀。“来,把它穿上。”
将衣服扔给她,她迅速地奔向雨伞。很快又冲了回来。一身的棉制衣裤已经半湿了。
楼筱璩站在原地,正怔怔地望着她。“拿着伞!喏——接着,把脸擦擦。”
她乖巧地顺从了她递来的手帕和雨伞。旗弦的手放进上衣口袋,蹲下了身子。
“血已经止住了。痛吗?”
“旗弦……”
“我在问你话!雨很大啊!”
“不痛了……”
“真是的……你忍着点!可能会痛!”伸手抚干净那片被玻璃划过的皮肉。她扯开胶布的结头,将一块厚实的纱布粘在她班驳的小腿上。
背脊被雨水猛烈地敲击着,冰凉地寒气从她的背后直往末梢神经窜来。
这个女人,伞都不会打吗?
“我们要快点走,这一区在十一点后会全面停点。”
“什么……”
“走吧,先离开这儿再说。”
这条深深地小巷只够四个普通身材的人并排步行。楼筱璩的两只胳膊紧紧地攀附着她握伞柄的左臂。苏旗弦伸出空着的右手,握住了她的手。
“没事的,我走了一年多了。”
楼筱璩踌躇着脚没动,她的眼睛望着阴深昏暗又腐臭杂乱的黑色巷子。
“我们走吧!旗弦,去你家睡好吗?我都从来没住过旗弦家,好不好?”
“走出去再说吧。我都累死了,明天还有课。”
幽暗路灯下,楼筱璩好几次都踩上了巷边的废旧物品。每次每次,都让两个人的身体极度不稳地颠簸又颠簸。
“旗弦,这里好乱……”
这条巷中的垃圾桶个个顶着铁皮盖子。雨点噼噼啪啪地落下来,吵的耳朵都快裂开了。
“你来的时候没发现吗?”
“什么?我听不见!”
“你来的时候没发现吗?!”
“没——有!”她踩过一只橡胶皮鞋,攀附着苏旗弦的胳膊收地紧紧地。雨伞歪向旗弦的这一边,一片水滴滑下伞面,流进她的脖子里。
老天……五月也能下这种雨吗……
“我……来的时候只想见旗弦,没注意它们。呀!旗弦——!!”
“去——!”她抬起脚,一把踢走了一团黑影。身边的楼筱璩已经站不稳了。
“已经跑了……”
回应她的只有一片急促地呼吸声。“你不是很喜欢猫吗?”
“我哪会喜欢这种猫?!”
“到头了,在巷口左转。”
她的话音刚落,一阵极为猛烈地强风从巷前的叉道口吹来。苏旗弦闭上了眼睛,极力地稳住脚。狂暴地风雨一下子将雨伞的伞面掀翻了过去。刹那间,被她们遗忘在伞外的硕大雨点倾盆地落在身上,逼人的水气被吹散开来,冷气直窜苏旗弦的头顶。
风声过去。她还未睁开眼睛,就听到楼筱璩的一声惊呼。
这整片工厂区的路灯全灭了。
“该死的——!!”
眼前一片地漆黑,苏旗弦握着伞柄的手指关节已经全泛白了。
“旗弦……什么也看不见……”
楼筱璩的手指已扣进了她的肌肉里,她一声没吭,把右手伸进了裤子口袋里。
“旗弦……你怕吗?”
左胳膊都快被她掐麻了。“害怕是没用的。”
长长的半明手电筒光照亮了她们眼前的一条视线,勉强照着她们脚下的一条路面。这是她以备救急带着的,可是已经很久没有充电了。
“走——”
“旗弦!”
她的肩膀被两只僵硬的胳膊用力地抱住了,腰肢撞上了墙边的铁皮桶边缘。
“楼筱璩——你想害死我吗?!”撞得还真是狠,她的跨骨都要断了。
“旗弦……你、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声音她个头!除了吵死人的雨点声和她吵死人的声音,她以为什么她还能听见什么?
“旗弦——!!”
她的胳膊被扯得紧紧地,令她想举也举也不来。
“你想干什么?”
“旗弦——!!”
她的头发全都绷直了。这个女人的嗓门快炸聋了她的耳朵。
“不要这样叫。我可以听见你的声音,你的声音非常地动听。”
“旗弦!我是说真的——!!你知道我的听觉能力一向很强的!你真的没有听见?!”
“听见什么?!”
“脚步声……在我们的后面……”
阴冷地空气在苏旗弦的耳边呼呼地吹着。漆黑一片中,她扭过头只看到筱璩两只发直的眼睛,闪烁的光点奇异地诡异。
“它们越来越近了……”
“……楼筱璩,你不要开玩笑。”
“我真的没有……旗弦,我们怎么办……”
这是她是真的竖起耳朵在用心地听,可是雨点敲击铁皮桶的声音盖过了一切。
“……不要自己吓自己,也许只是过路人。好了……放开我。”
“不要!我害怕……”
“走啦。”
苏旗弦把肩膀上紧圈她的胳膊硬拉下,改握着楼筱璩的手。“走吧。”
“旗弦……”对方却一动不动。苏旗弦无奈地晃晃手电筒,光线照射的地方是平静的。
“我以前也在停电后走过这里的,还走过好几次,没什么大不了的……走啦……”
“旗弦!”
“又怎么了?”
“……我真的可以听到……是好几个人,脚步声都很重……”
“……”
嘈杂黑夜中,似乎有一阵陌生的异性体味从她们的身后飘了过来。
一股冰凉地液体从苏旗弦的背脊上流了下去。就好象是凝积在玻璃窗上的寒气结成了水珠,拖着凉凉地尾巴掉落下来一样。
“快走!”握紧她的手,她拉着楼筱璩跑了起来。
她是在停电后走过这片巷子,虽然她走过至少四次以上。可是每次,她都是和在杂货店工作的男同志一起走的……而且,至少是三个人结伴走过这里……
巷口就在眼前,手电筒的光忽闪忽闪的照着脚前一小块面积。紧接着,身后一阵脚踩水过的声音突然紧跟而上。
“旗弦——!!”
旋转般地急风从前面扑来,楼筱璩地高声尖叫响遍了整个巷子……
一团黑影从左巷叉角急速地飞奔而出,直冲着她们俩身体的中央盲点。苏旗弦的手电还未能够向上举起,就被掀翻在地上。
那一瞬间来的太快,她们的手指被震散开来。风呼呼地在苏旗弦的眼前扫过,下一刻,她被一股强大地力量用力地推上墙壁。
身体……就像是要被拆散了一样。她撞翻了一排的垃圾桶,潮湿腐烂地味道洒了一身。
“不要!!不要——!!”
“不准动——!!你再动——!!”
“按牢她——!!”
男人——!!而且,至少有三个以上。腥粘地液体滑了苏旗弦一面。雨水冲刷过去,所有的味道碾过她的一身。透过仍在雨中苟且偷生的手电光芒,她只能看到光中的一片硕大直线。在迷离地满目直线中,有几只结实地鞋子重叠在一起。
“不要碰我——!!旗弦——!!”
“封上她的嘴!”
一片衣服被撕裂地声音划过她的耳边。
“不要碰我——!!呜——”
他妈的——!!
扶着墙壁,苏旗弦用力地直起身子。老天——她的头好痛,全身的每一根骨头都好像已经碎了。她的牙齿紧抵上嘴唇,口中能尝到满是腥咸腐臭的味道。
有三个男人。而且都是很高大的男人,正七手八脚地压着卧在地上的筱璩。朦胧中,筱璩洁白地大腿挥舞在一个男人的腿间。
“天——!!她里面竟然穿这么少!!”
“呜……”
“真是个绝色……”
“你们在看什么?!快点——!!”
他妈的——!!
手指摸到了一件硬棒棒的东西。她一路滑到那物体的边缘,用力地举起一只铁皮盖。
愤怒在一瞬间直冲苏旗弦的每一根神经。她的身体,从头到脚全都蓄满了力量。
他妈的——!!
两只胳膊一同挥了出去。一记旋风猛烈地刮向眼前的一个头颅,溅起满面的水帘。
“放开她——!!”
砰嗵一声巨响。他们谁也没想到身后竟然站着一个人。
“哇——!!”
她听到身体重重撞击地面的声音。
他妈的——!!我不会饶了你们——!!
“放开她——!!人渣——!!”左边的地方一双眼眸一亮。想都没想,又一记铁皮饼结结实实地朝那两抹光亮挥了回去。迎着那人的正面脸孔直接又给了一记。两两相撞地声音是如此之大,恍惚中,一片和着水的腥咸味液体直扑她的面。
“啊——!!”
“杀千刀的混蛋——!!放——”
一只透湿的手猛然地扣住她的喉咙。黑暗中,她的身体被直直撞压到墙壁上。
“你们这些没用的东西!快点——!!”
“我的鼻子——!!这个该死地女人——!!”
“她怎么活过来了?!”
“他妈的!都是想死吗?!快点——!!”
眼前这个男人的声音清冽至极。她看不清他的脸。只感觉他似乎很高。
“把她带走!”
他手中的力道一点也没减。她扭头再扭头,头发甩过她的脸颊,就再也无法动弹了。苏旗弦用力地挣扎,这个男人如此凶狠,他真的是想要她的命。
“……她已经昏过去了!”
“抬走——!!”
不——不——
胳膊猛然向前一伸。黑暗中,她的手指碰到一件冰凉地金属链子。苏旗弦一把扣紧它,用尽全力地猛得往自己的面前一扯。啪嗒一声,链子断了。
东西在我手,我不会放过你们——!!
她听到那个男人一连串的诅咒声。她的双脚已经都悬空了。手臂滑落置墙壁上,链子被她紧紧地握在手中。
“松手。”
背着手电的光,那个男人反着光的面庞是阴森森地,有一条没一条的轮廓线杂乱的分布着,散乱地发披了他一面,说他是一只妖怪也不为过。整张脸上只有他的眼睛是亮的,雨水凝结在他的眼瞳上,亮的发紫。在那里,苏旗弦看到了几近乎残酷地杀气。
“松手!不然扭断你的脖子——!!”
他的手指扣得越来越紧,每一根都准确地落在她的致命点上。腥凉透骨的味道全部积压在她的胸腔里,抵上她的喉咙。她拼命地张大嘴,雨水就倾盆地落了进去。吸不进任何地空气,同样也一口都吐不出来。苏旗弦知道,自己已经看不清眼前的任何东西了……
“放开它——!!”
咯哒一声,他的手指骨节在响,另一只也压迫上来了。
“你还真的是想死。”
不行……她的手要松了……
“……”
一根……两根……接着,眼前一白,链子慢慢滑了出去……
再大的雨点,她都已经什么都听不到了。在四周一片窒息地黑暗中,苏旗弦看见了一朵彩色的七重花,就和十二年她送出去的一模一样……
死亡的滋味,在那一刻完全笼罩住了她。
终于……算是解脱了……
松开手指,他往后退了一步。“……真是个倔女人……”
低下身子,他持着她的右手。手指碰到了那条项链,却是怎么也扯不下来。烦躁中,他举起手电光冲它们一射,眼就全直了。
“见鬼——!!”
“赫丝特——!!有人来了——!!”
“见鬼!!全是你给我找的麻——”
他的话音还未落,整片头顶一片光芒四起。整片区内所有的路灯又全亮了。
“赫丝特——!!”
“闭嘴——!!”
只好这样了!他迅速地低下身,两臂扣住她的腰。就像拎个破布娃娃似得一把将她扛在自己的肩膀上。他的脚步迈地极快,很迅速地就消失在巷子的转角里。
……几分钟之后,从深巷中跑出几个穿制服的警察。
他们跑过刚刚混乱的地方,眼睛扫过一排倾倒在地的破烂铁皮桶,猛然间刹住了脚。
“老天——!!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那里,一大片肮脏不堪,搁置着长达数十天之久的各种各样腐烂垃圾倾倒了一地,长长的垃圾山已把窄窄的小巷堵了个水泄不通。铁皮桶滚的到处都是,常常是桶身和桶盖倒地后又都不在一起。右手的靠墙地方更是一团乱,被挤烂地、被压裂地、被撞碎的垃圾,雨水一冲,几乎是没一件完整的东西。
“对长!你看那里——!!”
在他们眼前的地面上,清晰地映着某种生命曾留过的痕迹。从粘着一片深红痕迹的墙壁开始,一大滩浓郁地血痕分散成许多细流密密地顺着那里流淌下来。在墙角里,红海已经淤积成了一洼血水,积成的溪水正被雨水猛烈地冲刷着,一涡涡地打着旋儿,跳跃着、稀释着,顺着垃圾的窄缝一袭流淌过去,一直流进这些人站立的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