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传说中的返乡（1 / 1）
黄乔他们几个回国的时候，已近年末。
寒假，转眼就降临了。
这么多年过去，凌枫依然对那短短二十天的时间记忆犹新。
那年，凌枫大二，黄乔他们大三。
X院的考试安排很奇特。因为监考资源有限，学校总是尽量让低年级的优先考试。而高年级的学生常常在考完一门课之后，要等好几天才考下一门。对此，大三、大四的学生都颇有微词。原因无他，暑假还好说，寒假适逢春节，时间拖得越晚，回家的票就越不好买。这对归心似箭的学生来说，简直是比考试还要头疼的事情。
考完最后一门，凌枫刚从考场出来，就看见了站在系门口何斌。那身白色的羽绒服让何斌瘦削的身材看上去“丰满”不少，也不知这家伙在系门口站了多久，原本就很白的脸，冻得几乎透明。
留学回来就是好，都不用参加期末考试！凌枫忍不住咋舌，但转念一想，自己马上就可以坐火车回家过上猪一样的幸福生活了，顿时又眉开眼笑，心情大好起来。
她一蹦三跳地从何斌身边跑过，招呼道：“哟！北极熊！”
何斌反应很快，没等凌枫跑远，就快步追过去一把拉住她：“我有事儿找你。”
“啥事儿？”
“你今天晚上的火车回去吧？”
“对啊！你问这个做甚？”想了想，凌枫突然眯起眼，道：“别跟我说让我推迟回家哦！告诉你，没门儿！天塌下来我都要回去！”
“呵，我不是这个意思！”何斌用力压了压凌枫的肩膀，示意她别着急。
“那你要干嘛？”
“我……”何斌才说了这一个字，就垂下头沉默起来。
凌枫是个急脾气，等了半天不见他说话，不免有些上火：“什么事你倒是说啊！男子汉大丈夫有话就直说，吞吞吐吐像什么样子！”
何斌被她这么一说，自己也觉得好笑起来。终于，他深吸一口气，把手放在凌枫头顶，认真地看着凌枫的眼睛，道：“你可不可以……带我一起回去？”
凌枫就那么愣在当场，耳边仿佛又传来家英兄的嘶吼。
两个人，这样子一动不动地僵持了若干秒。直到，上帝觉得欣赏够了两人的姿势、表情、神态、动作，重新按下“Play”键，他们才恢复正常。
“请问，师兄您刚才说啥？”凌枫躲开何斌的手，退开半步距离，微笑着开口。
“我刚才问你，能不能带我一起回去？”何斌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一字一句又重复了一遍。
“好，没问题！”凌枫点了点，道：“您要是迷路了，我很乐意带您回男生宿舍那边。”
“啧，凌枫！我没跟你开玩笑，我是认真问你能不能带我一起回你老家去。”
“放屁！你这不是开我玩笑是什么？！”凌枫终于再也忍耐不住，破口大骂：“……春节哎！我没事带个大男人回家，这算怎么回事？！嗯？！你说啊！你要是想去玩，找烧饼不就行了！你这不是成心给我找不痛快么！”
“这样啊……”何斌等凌枫骂痛快了，轻轻耸了耸肩，道：“既然你觉得麻烦，那就算了。”
说完，他笑着冲凌枫挥了挥手，转身走了。
凌枫原以为事情就这样结束了，却万万没想到，在上火车之后，又看见了这张熟悉的脸。
于是，所谓在“杀人”与“不杀”之间苦苦徘徊应该就是凌枫此刻心情的真实写照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啊？！”凌枫咬牙切齿的看着何斌。
“我买票了啊！”何斌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
“我说大哥！你到底想干啥啊？！”
何斌笑了笑，没答话，起身帮凌枫把书包放到行李架上，然后又舒舒服服坐回自己位子上。
凌枫看了眼手上的车票，不情不愿地在何斌身边坐下，嘟囔道：“你丫绝对是故意的！”
何斌安静地坐着看书，把凌枫的抱怨当作耳边风。
没过多久，凌枫终于先忍不住，开口问何斌：“师兄，你干嘛非要挑这个时候去我们老家啊？！”
“没什么，只是趁假期去玩玩而已。”
“那你不能暑假去啊？！”
“夏天太热。”
“你说你大过年的跟我回去算什么嘛！唉……”
“没关系，你不用在意我的。你就当不知道这回事儿不就行了。”
“你这么大一个活人坐在我旁边，我怎么可能当不知道啊？！”凌枫从鼻子里重重哼了一声：“算了，你还是跟我回家吧！烧饼要是知道我怠慢了你，还不把我活吃了……”
何斌听凌枫这么一说，终于把视线从书上移开，看着凌枫轻蹙了一下眉，道：“黄乔不知道我去。”
凌枫愣了一下，脑子里模模糊糊闪过无数念头，最终却只是轻声说了一句：“切，一个一个留学都留出精神病来了！”
坐14个小时硬座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怎么睡都不舒服，只能半梦半醒地在那儿熬精神。凌枫靠也不是，趴也不是……正难受呢，抬眼看见旁边的何斌插着耳机、双手抱胸，正在闭目养神。凌枫眼珠子转了转，顿时计上心来。就见她麻利地脱了鞋，整个人侧身蜷缩到椅子上，把头枕在何斌大腿上，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合上眼睛。
何斌被她一折腾，睁眼看了看，开口道：“我说……”
“你啥也不用说。我已经睡着了，听不见。”凌枫闭着眼睛，毫不留情地打断何斌。
何斌抿着嘴笑了笑，果真没有再说什么，拿自己的外套盖在凌枫身上，两个人就这样各自睡去。
一夜无话。
第二天，火车到站的时候，天刚蒙蒙亮。
凌枫说要先吃点东西暖暖身子，何斌人生地不熟，只能老老实实跟“导游”走。凌枫熟门熟路地带着何斌在火车站附近七拐八绕找到一家卖羊汤的馆子。
不大工夫，两人点的羊汤就上桌了。
片得极薄的羊肉和雪白的羊肚在汤汁糯白、油色清亮的羊骨高汤里翻滚着，上头还零星撒了点儿切细的蒜叶，“一青二白”的视觉效果非常诱人。
“快！尝尝看！”凌枫抽了双筷子递给何斌，一迭声地催促着，满脸献宝的得意表情。
何斌先仔细看了一会儿面前那碗羊汤，然后端起来浅浅尝了一口。
“怎么样？怎么样？是不是很好喝？！”凌枫紧盯着何斌，那神情分明像是一个渴望老师给予表扬的小学生。
终于，何斌笑着点头道：“好汤！”
凌枫一听，立刻跟着高兴起来，仿佛这汤是她亲手做的一般。
“原来是这种味道啊……”何斌轻叹了一句，端起碗来，又喝了一大口。
“嗯？！什么？”
“呵……没什么，黄乔跟我提过这‘老家的羊汤’，总听他说味道怎么怎么好，今天终于尝到了。果然很不错！”
何斌一边吃一边解释，语调极其平静。可凌枫听在耳朵里，却总觉得这话有点不是滋味儿。她连点头答应一声的兴致都没有，看了何斌一眼，低头专心致志地解决自己的那份羊汤。
一大碗羊汤落肚，身体一下子从头发梢暖和到脚趾甲盖儿。两个人打着满足的饱嗝踱出店门，只觉得连牙根儿里都透着那股曼妙的鲜味。
在坐车回家的时候，凌枫一再叮嘱何斌，见到自己的家人不要乱说话。何斌再三保证之下，凌枫才稍稍安下心来。
然，事实证明，凌枫的担心是多余的。
何斌“见家长”的时候表现得很是大方、得体，瞬间就博得了凌家众位家长的好感。从小到大，对凌枫身边的同学、朋友总是极尽盘查之能事的母上大人，甚至连何斌是哪儿人都没打听。某天早晨睡到日上三竿起床出来，凌枫看见何斌穿着老爹的家居服、围着老爹的专用围裙在跟母上大人切磋厨艺，下巴差点当场脱臼。而更让凌枫崩溃的是，除夕那天也不知道两个人说了些什么，母上大人对何斌的称呼直接从“小何”便成了“儿子”。凌枫听了当场暴走，举着菜刀满院子追杀何斌，结果惨遭母上大人镇压。
凡此种种，咱就不多说了。重头戏，还是那天晚上的年夜饭。
凌枫一向讨厌应酬，但偌大的家族，只有自己一个人千里迢迢在外求学，每次回来总免不了要跟亲戚长辈寒暄几句。尤其是像这种年末大团圆的场合，人最齐，老凌家聚餐回回一开就是三桌，弄得凌枫疲于应付。对这种状况，凌枫头疼之余，想出的唯一解决办法就是“迟到早退”。所以，那天晚上，凌枫照例拖着何斌在家看电视直看到五点半，才施施然出门。
结果，偏偏就是那么巧。两个人刚到酒店门口，就迎面碰上了黄乔。
在他的身后，站着贾宁。
黄乔看见何斌跟凌枫，先是一愣，随即笑着上前捶了何斌一拳：“哟！文武，你小子怎么来了？！也不跟我说，真是！”
何斌笑着回了他一拳，道：“我只是趁着假期出来玩。你有你的事儿要忙，我怎么好意思骚扰你啊！”
“喂喂，你的意思是我很闲啊？！”凌枫在一旁愤愤不平地斜眼瞪何斌。
“哈！天天‘吃罢早饭吃午饭，吃罢午饭吃晚饭，吃罢晚饭睡大觉，一觉睡起来吃早饭’你不闲谁闲？！”
“我说，天天陪你东游西逛的是谁啊？！我闲？！哼，大哥，讲话要凭良心好伐！”
“这你就算忙了啊？！@#$%&……”
“这还不叫忙吗？！@#$%&……”
贾宁和黄乔神色各异地看着这两个人旁若无人地站在酒店大堂斗嘴，直到凌家当家主母脚踩风火轮一溜烟杀到，何斌跟凌枫才安静下来。
“凌枫，你怎么这么不懂事？！人都到齐了，你怎么还在这儿磨蹭？！”母上大人阴沉着脸，不怒自威。
何斌看着凌枫那个蔫巴劲儿，暗自好笑。他强忍住嘴角的抽搐，轻嗽一声，解释道：“阿姨，是我让小枫陪我去买了隐形眼镜护理液，所以才来晚了。对不起。”
何斌一开口，母上大人脸上登时堆起笑，道：“哎哟，这什么话！你一个人人生地不熟，让她陪你去买点东西是应该的，我们多等会儿也没什么，反正离上菜还要一会儿呢！呵呵……”
凌枫垂着头，没敢说话，只是一个劲儿地腹诽自家娘亲胳膊肘往外拐。
就在这时，母上大人终于发现了站在一旁的黄乔，笑道：“哎哟，这不是小乔么？！”
一听这称呼，凌枫终于再也忍不住，噗哧一声乐了出来。
黄乔狠狠瞪了凌枫一眼，扭头道：“阿姨好！真巧，您今天也是在这边订的年夜饭么？！”
“对啊，对啊，真巧！呵呵…… 哦哟，这是你女朋友吗？”
“嗯，哦，对，这是我女朋友，贾宁。……贾宁，这是凌枫的妈妈。”
贾宁赶紧上前微微鞠了一躬：“阿姨好！”
“嗯，好！好！”母上大人的心思显然不在黄乔他们身上，点头敷衍了一下，就拖着何斌往楼上走：“来来来，儿子，跟妈去点菜去！你不是跟我说你爱吃辣嘛，我们这儿啊，做菜很少放辣，我们平常也很少吃辣。我都不知道你爱吃什么菜，就等你自己来挑呢……”
看着那一老一少走远，黄乔突然开口：“疯子，咱妈管文武叫啥？”
凌枫无奈地叹了口气：“儿子！你不是听见了么？！”
“你们俩……”贾宁嘴角含着笑，欲言又止地看着凌枫。
“停！郑重声明，我们俩啥关系都没有！那只是我家母上大人跟文武之间单独培养起来的纯革命友谊，跟我完全不搭界！”
黄乔眼神古怪地看了凌枫一会儿，扭头一声不响地带着贾宁走了。凌枫摇了摇头，突然觉得自己也是个莫名其妙的主。
年夜饭吃到七七八八，家里长辈开始抽烟、喝酒、聊大天。凌枫去了趟洗手间，回来发现何斌不见了。带着隐约的不安出去找了一圈，果然看见何斌跟黄乔正靠在二楼的栏杆上抽烟。
“怎么突然想起来这边？”
黄乔紧皱着眉头，也不知是被烟熏的，还是因为心情不爽。何斌的烟夹在指间，并没有抽，只是那么燃着。
“嗯。只是想来看看。”
“呵，这算什么理由？！”
“我只是……觉得某人很有意思，所以忍不住好奇，想跟来看看她成长的地方。看看她的父母，看看她以前读书的学校，还有……呵呵……看她这么挑嘴，想尝尝养活她的水米到底是个什么滋味。”
“是么？！”黄乔轻轻弹了下烟灰，放到嘴边抽了一口，突然笑道：“难得听你说这种小酸话啊！你小子，真喜欢上那小疯丫头了？”
何斌勾着嘴角，静静地看着指间那一点灼烧的火光，没有说话。
黄乔沉默了一会儿，道：“那丫头……从来不许人叫她‘小枫’的……”
“嗯，我知道。”
“你知道？”
“因为，她也不许我叫啊！”
何斌扭头看着黄乔，一瞬间，指间那点火光似乎落进了他眼里。
黄乔别开视线，慢悠悠地把烟抽完，长长舒了口气，伸手用力勾住何斌的肩膀。
“乔……伯母等你进去呢……”
贾宁不知什么时候找了过来，正站在楼梯转角的地方看着黄乔。
何斌掐灭手里那根只抽了一口的烟，拍了拍黄乔的后背，道：“进去吧，别让人等你。我也回去了。”
说完，头也不回地往凌枫那边走去，经过凌枫身边的时候，无比自然地拉起她的手，两个人就以这种姿态消失在黄乔和贾宁的视线里。
后来的几天，在凌导游的陪同下，何主任视察了凌枫、黄乔曾经的母校，以及所有凌枫和黄乔曾经提及的著名观光景点、文化遗迹、娱乐场所。还吃遍了大街小巷各种有名字的和没名字的小吃、零食。在何主任的甜言蜜语下，凌导游的母上大人还大展厨艺，天天变着法子做好吃的；最后，甚至连凌家老爹这位退隐“食神”都忍不住拿起放了好多年的锅铲，做了传说中的“一鱼三吃”。
对此，凌枫郁闷了很长时间，家里人似乎在对这个“伪儿子”比对她这个“亲闺女”还要上心。
某天晚上，凌枫、何斌跟着父母大人去传统澡堂泡澡，在替母上大人搓澡的时候，她终于忍不住彻底爆发。没想到，母上大人面对凌枫的抱怨，倒是显得很平静。
“老娘我就是喜欢这孩子，对他好一点有什么不对啊？！”
“切，谁知道您是不是在打什么歪主意！我先把话挑明啊，有些事情，想想都不行！想想都有罪！”
“哼，什么话！我能打歪什么主意？！你呀，要真能跟小何成一对倒好了！这孩子是真不错！”
“哟，敢情您知道成不了啊？！”
“你娘我是过来人，看得清楚得很！你没那心，他也没那意！”
“您既然都看得这么清楚了，还儿子、儿子的叫！这不是添乱么……”
“我叫两声‘儿子’过过干瘾不行啊？！
“好！行！您叫！您过瘾！”凌枫认命地叹了口气，继续卖力帮母上大人搓背。
母女俩洗完澡出来的时候，凌老爹跟何斌早已经等在了门口。何斌看见她们，迎上去伸手接过凌枫手里的东西，笑着轻轻揉了揉她的头。
凌枫偷眼看着何斌的侧脸，突然想起，这几天，何斌每到一个地方就会说“哦，这就是你们提过的XXX啊”；每吃一样东西就会说“哦，这就是你们以前说的XXX啊”……没错，所有的主语都是——“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