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传说中的家常（1 / 1）
黄乔被人请走喝茶的事情，当天晚上就通知到了老师那里。
老师把跟黄乔熟识的人一个个找来问话，何斌他们几个照着事先说好的，一口咬定吃过晚饭之后就没见过黄乔了，所谓的“例行询问”便也不了了之了。
何斌多长了个心眼儿，临结束的时候，“顺嘴”打听了一下黄乔的情况。老师看了那个“便衣”一眼，说了句“没什么特别的事”就把何斌打发走了，看样子，情况似乎并没有想象的那么严重。何斌回去之后把自己的看法跟张军、贾宁说了，又好言安慰了贾宁一番，暂时算是把这事儿应付过去了。
第二天，大家仍然按原定计划，欢欢喜喜奔赴下一个景点继续游览。学校关于“黄乔掉队”的官方解释是，“身体不舒服，提前送回学校了”。其他的学生对此并没有太在意，满怀心事的也只有当事的三个人而已。
“他……不会有什么事儿吧？！”贾宁找了个没人的地方悄悄问何斌。
“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儿。真要是出事儿，老师不会那么镇定的。”何斌想了想又补充道：“而且，老师和那个‘便衣’这么轻易就采信咱们的说辞，就证明他们觉得自己已经掌握了‘真相’，不需要再去追究什么了。也就是说，黄乔应该是得到他们的信任了。”
“那既然这样，为什么不放人呢？！”
“不知道……”何斌无力地抬手搓了搓脸：“希望，不要再节外生枝才好……”
“他到底……”贾宁咬着嘴唇，强忍着不让眼泪掉出来：“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啊？！”
“等吧！目前来讲，没消息就是好消息。”何斌望着远处，叹了口气：“好在，后天就回去了……”
结束夏令营回到学校之后的当天，何斌就迫不及待地去见了老马。
老马，其实很年轻，是朝廷派驻当地负责管理留学生的中方教师。此人乃是一大神，平日里邋邋遢遢、不修边幅，不出门就不洗脸，胡子不刮头发不理，衣服想不起来就不洗不换。据称，最厉害的时候，脱下来的内裤可以“站”在桌子上，还有学生亲耳听到他在澡堂一边脱裤子一边嘀咕：“他奶奶的，俺这大腿跟屁股都不一个色了……”
但是，此人据说背景极深、路子极野，什么难办的事情他都搞得定。在那个国家，上至国家元首，下至路□□警几乎都认得他，而且关系还都混得不错。听说后来元首还亲自出席了他的婚礼，甚至再后来还给他儿子“钦赐”了一个很响亮的名字。一提起“老马”，大家的一致反应就是“他可是个腕儿啊”！
别看老马这么厉害，他对学生可是非常的好，没架子、没脾气，学生们有什么事情都爱找他帮忙。不过，此人有个缺点——没记性。因为他很不喜欢去留学生那儿巡视、训话，所以，一般情况下都是他不认识学生，但学生认识他。很多人在受他帮助之后更是念念不忘，而他自己则是事过就忘。弄到最后，经常能看见他在路上被人拦住，对方感激之情溢于言表，不停地打躬作揖，他却一脸的茫然。等人家走了，自己还一个劲儿地挠头：“谁啊这是？！”
何斌去找老马的时候，老马正在睡午觉。
被何斌硬生生搅了美梦，老马不情不愿地打着哈欠，睁开眼睛：“干嘛？！”
“马老师，我……”
“得了，得了……呵啊……”老马伸了个懒腰，又合上眼睛：“你们这帮小兔崽子，一叫俺‘马老师’就他妈没好事儿！有啥事儿就直说吧！”
“那个，X院黄乔的事儿……”
听到“黄乔”这个名字，老马突然笑起来：“你是何斌？”
“嗯。马老师我……”
“黄乔让俺跟你说，他挺好。”
“哎？”
“嗯。他比你们早一天回来。昨天俺去看过他了。没吃啥苦头。”老马咂吧了一下嘴，叹道：“唉，这小兔崽子这张嘴哦！骗死人不偿命啊！啧啧……”
何斌一听就坐不住了：“黄乔他，他现在在哪儿？”
“还在里头呢。不过俺已经打过招呼了，明天就出来了。”
“哦，太好了……”何斌一听黄乔转天就能出来，终于露出这么多天来的第一个笑容：“那他……他没什么事儿吧？！”
“啧，俺刚才不跟你说过他没事儿了嘛！”老马突然睁开眼睛，看着何斌道：“不过，那小子的‘案底’是一定要背的。”
“马老师……”
“放心好了。俺是不会在他档案上写什么的。不过，事实毕竟是事实。你也知道，纸包不住火，早晚会有人知道。将来分配工作，就看他造化了。”
老马这么一说，何斌就知道，自己来求老马的事情只能到此为止了。毕竟，老马说的没错。他肯在档案上少写一笔，已经是仁至义尽了。老马不是老牛，有些事情，他还是无法干预的。
“那……我先回去了……”何斌站起身，冲着老马鞠了一躬。
“嗯。”老马点了点头，在何斌快要出门的时候，突然又叫住他：“那啥，桌上有俺的片子，明天俺还有事儿，你替俺去局子里接他吧！”
何斌先是一愣，随即喜出望外地从桌上拿起老马的名片：“谢谢马老师！谢谢！！”
说完，一溜烟地跑了。
老马看着何斌的背影，笑着合上眼睛，翻过身去，哼哼了一句：“这俩小兔崽子！唉……”
何斌一宿没睡，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就出门了。
到那儿的时候，时间还早，连个人影都看不见。何斌就那么蹲在局子门口，一直守到人家开门办公。然后，陪着笑脸一个窗口、一个窗口去给黄乔办手续。
老马的名片果然管用，接待的人看了名片之后给老马打了个电话，就很痛快地在“出门条”上盖了大印，通知何斌去侧门等人。
不大的工夫，就看见黄乔那厮满脸胡子拉碴地晃着脑袋出来了。到这个时候，何斌心里的一块石头才算是安然落了地。
“烧饼！”何斌快步迎上去，一把攥住黄乔的胳膊，突然说不出话来。
黄乔跟没事儿人一样，笑眯眯地拍了拍何斌，道：“哟！太后，你小子怎么来啦？！可想死我了！！”
何斌细细看了黄乔一会儿，终于笑道：“你个死妖孽还真是一点儿没变！”
说完，猛地伸手搂住了黄乔。拳头，不轻不重地落在黄乔的后背上。
“靠！你丫下手轻点儿，想打死我啊你！”黄乔嘴上抱怨着，却并没有挣扎。
等何斌抱够了，松开手，黄乔才舔了舔嘴唇道：“咋激动成这样了？！你老实交待，是不是我不在，你寂寞难耐了？”
何斌不知从哪儿摸出一块豆腐来，狠狠塞进黄乔嘴里：“你这张嘴就不能给我消停会儿？！快吃！去去晦气！”
“老子是中国人，学人家这规矩干嘛？！”黄乔嘟囔了一句，但终于还是在何斌的“深情凝视”下，老老实实啃起了豆腐。
两个人就这么坐在路旁墙根儿低下，聊起了大天。
“老马说你骗死人不偿命。怎么回事儿？”
“没什么。我就编了一套‘苦命留学生因半路尿急与同伴失散，迷失方向饥寒交迫，在林中觅食险酿大祸’的说辞跟兵哥哥哭诉了一下。他们也就没怎么难为我。”
“你说的他们都信了？”
“不然呢？！你说我这么一个落魄学生，身上除了饭盆、火柴，连个手电筒都没有，一看就知道是误打误撞闯祸的。再说了，本来也不是多大的事儿，只不过因为那儿离边境相对比较近，再加上栗子崩饭盆的声音听着像放枪，人才荷枪实弹、大张旗鼓过来抓人的。”
“他们……真的没把你怎么样？”
“没有。就是头天晚上，审得我有点累。就那几个问题反反复复问我，还不让我喝水。好在老子神经坚强……”黄乔把豆腐吃完，抬手擦了擦嘴，又道：“不过后来，他们相信我之后就好了。给我吃饭、喝水……我还跟负责看我那俩兵哥哥聊天来着呢！他们还给我看了他们的佩枪！啧啧……果然还是真家伙有看头！可惜不给摸，也没相机让我照相留念……”
“知足吧你就！”何斌伸手把黄乔拉起来：“赶紧回去吧！好歹去跟马老师打个招呼……”
“放心啦，我一出这扇门，那头老马就知道了。那家伙路子野着呢！”
“烧饼……”
“啥？”
“老马说的那个‘案底’……”
“没事儿，那种东西我无所谓！”黄乔耸了耸肩，漫不经心地说：“了不起老子就不赎身了，回去接我老娘的班呗！”
“黄乔！”何斌猛地收住脚步，严肃地看着黄乔。
“干啥？！你那什么表情，怪吓人的！”
“这事儿……我欠你一个人情！”
黄乔愣了一下，然后笑着啐道：“屁！你丫少他妈跟老子说这个！什么欠不欠的，你欠我什么了？！这么计较，干脆别做兄弟了！”
“黄乔，我说认真的！”
“你脑子被门夹了啊？！”黄乔瞪了何斌一眼，迈开大步往前走去。
何斌还想说点什么，但终于还是抿着嘴，默默地跟了上去。
快到学校门口的时候，黄乔突然扭身看着何斌，道：“文武，所谓兄弟，就是认为你的生活跟自己的生活一样重要的人！所以，别再跟老子说他妈什么欠不欠的！这事儿，老子乐意！过了今天就别再提了啊！！”
说完，他丢下一句“我去见老马”就一个人跑了。
何斌双手插在裤兜里，紧紧攥着拳，独自在门口站了好久。
出乎黄乔意料之外的是贾宁从他回来之后对整件事只字不提，就好像，黄乔根本没出过什么事儿似的。
这不像贾宁的性格啊……黄乔看着身旁静静写作业的贾宁，暗暗思忖。
“明天我妈要来。”贾宁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你妈？”
“嗯。”贾宁头不抬，手不停，仿佛她说的只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事情。
“你是说，你妈要来这里？”黄乔不太敢确定，又追问一遍。
“嗯。”贾宁终于抬起头，看着黄乔笑道：“我妈说要来看看我。”
“哦。”黄乔点了点头，不明白贾宁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她还说，要见见你。”贾宁还是保持着微笑，但眼神里似乎暗含着一丝紧张。
黄乔看着她，突然打趣道：“这算是毛脚女婿见丈母娘吗？”
贾宁突然一下子涨红了脸，垂下头去：“讨厌！你瞎说什么呢……”
黄乔微笑着凑到贾宁跟前，轻轻抵住了她的额头。如此近的距离，将两人眼中的情绪暴露无疑。
“我听你的安排。”半晌，黄乔轻轻吐出这么一句。
关于毛脚女婿见丈母娘这件事，据何斌后来吐槽说，那真可谓是“盛况空前”。
黄乔跟贾宁一起在XX饭店大厅坐等“丈母娘”召见的时候，觉得自己腿肚子一阵阵发抖。之前咱已经提过了，贾宁是高干子女。所以，她妈自然也就不是一般的妈。所以，黄乔的紧张是可以理解的。毕竟，咱要相信，有些人就连名字都带着强大的气场。
终于，贾宁从位子上站了起来。黄乔知道，主角登场了。赶紧整了整衣衫，也跟着起身，毕恭毕敬站好。而当黄乔看到“丈母娘”被一群人簇拥着朝自己走过来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深深感慨，自己的心理建设还是做得很不够啊！很不够！！
“宁宁！”
“妈妈！”
黄乔的记忆中，清晰的部分就到这母女俩深情相拥为止。然后，就只记得稀里糊涂地被“丈母娘”拉着向一圈自己并不太认识的人做了介绍。似乎，还被恭维了几句，只可惜自己完全不记得了。
直到跟着贾宁和“丈母娘”回到饭店房间，黄乔的思维才恢复正常。
“小黄，来，坐！别拘束！”
黄乔乖乖坐到指定位置——“丈母娘”对面，生平头一回，黄乔发现自己只敢坐半张椅子。他轻咳了一声，掩饰自己的紧张，笑着向“丈母娘”点头道：“阿姨好！”
“丈母娘”笑眯眯地端了一杯茶放到黄乔跟前，仔细打量着黄乔：“嗯。你果然跟宁宁说得一样！”
“妈~~~！”
“哎哟，小丫头不好意思了！呵呵……小黄啊，我这次碰巧有事过来，所以来看看宁宁和你。这孩子，我跟她说要见见你，她还老大不高兴呢！”
黄乔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扯着嘴角陪笑。
“小黄啊，很多人跟我夸你呢！怎么这一见面倒不说话了呢？！别紧张，咱娘俩啊，也就是随便唠唠家常！”
黄乔心知这就是所谓的“考验”，点点头道：“哦，嗯，阿姨您随便问。”
“你……也是独生子女吧？！”
“嗯。家里就我一个。”
“那你爸妈放你一个人在外地求学，不担心吗？”
“还好。我爸妈离婚了，我跟着我妈。她很开明，总说男孩子要多出去闯闯，所以也不太拘束我。”
“哦，这样啊！”“丈母娘”点了点头，又问：“你妈妈是做什么工作的？”
“她早年下海，自己开了家小公司，做钢材贸易的。”
“嗯，那一定很辛苦。真是够难为她的。”“丈母娘”抓起黄乔的手轻轻拍了拍，道：“你将来可要好好孝敬你妈妈！”
“这个当然。”
“小黄啊，你对将来有什么打算呢？你们学校的毕业分配方向很明确，你有没有想过自己将来要做哪方面的工作啊？”
‘就是有过打算，现在也变得渺茫了啊……’黄乔这么想着，低头躲开了“丈母娘”的视线：“说实话，我还没有想那么远。现在，只想先把书念好。”
“是吗？！”“丈母娘”握着黄乔的手突然顿了顿，道：“我们家宁宁啊，从小就想学外语，将来出国，当外交官……呵呵……可是啊，我跟她爸爸总说，这孩子嘴太拙，反应又不够机敏，不是做这一行的料啊！不过，她有这个心，我们当父母的自然是要支持的，你说对吧？！”
黄乔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想了想，点头道：“这个，自然应该支持她。”
“嗯。小黄，我们家宁宁平时没有给你添麻烦吧？！”
“怎么会！贾宁是个很能干、很有主见的女孩子。要说添麻烦，应该是我总麻烦她吧！”
“丈母娘”听了，呵呵大笑起来：“你呀……唉……小黄，不是我说，你这样子说她，回头她可是会骄傲的哦！”
“贾宁跟一般的女孩子不一样。就算骄傲，她也有自己的分寸。这一点，我很欣赏她。”
“丈母娘”看着黄乔的眼神闪烁了一下，点了点头，道：“小黄啊，我的闺女我清楚……宁宁，就麻烦你多照应了。”
“嗯。我会的。”黄乔郑重其事地用力点了下头。
“丈母娘”看了看一直坐在旁边没有说话的贾宁，笑道：“行了，时候也不早了。你们早点回学校吧！误了门禁可不好！”
贾宁闻言乖乖站起身，拉着黄乔的手，道：“那我们先回去了。您回去代我们问爸爸好。”
贾宁说到“我们”的时候，“丈母娘”突然笑了一下。送他们俩出门时，她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摸了摸黄乔的头，道：“小黄啊，等你们回国之后，一定来家里吃饭。她爸爸很想见见你呢！”
“哦，好，我一定去府上拜访叔叔、阿姨。”黄乔有点吃惊，又有点欣喜，琢磨着自己这应该算是顺利通过“考验”了。
但其实，多年以后，黄乔才醒悟，那天贾宁的妈妈跟他聊的那一番“家常”，重中之重乃是最后那一句不起眼的话——“不用跟我们客气，有些事情你不必太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