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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还记得她最初醒来的一刹，睁开眼便看到他的一张脸，关切的凝视她。那样深情的眼神，仿佛，他等待着她的醒来，已经千百万年。

脑子仍然是混沌光景，不明白自己置身在何地。只是直觉的认为，面前的男人跟她一定有莫大的牵扯。所以，才会第一眼看到他就不由自主的紧张，在被子覆盖下的皮肤都爆出小小的栗子。

她问他：“这是哪里？”

“这是你的家啊。”他温柔的答她，眼神有点幽怨，仿佛在怪责她居然认不得自己的居室。

她张大嘴，想说什么，却惊恐的发现，她的脑子里是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就好象一张白纸，空空的，她甚至不记得自己叫什么名字。

“我……为什么，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她紧紧的拉住他的手，象一个溺水的人，把面前唯一可供攀附的物体，用尽全身力量抓紧。

他脸上露出难过的神情：“愿，你出了车祸，医生说你有中度脑震荡，所以会失去记忆。”

她更加害怕：“那……他有没有说我什么时候可以恢复记忆？”

他轻轻的摇头，脸上是抱歉的神色：“暂时……没有说。”

她绝望的看着他：“那……那我怎么办？”非常彷徨。

“愿。”他轻轻把她揽入怀里：“不要怕。有我在，我会保护你！就算你一直不能恢复记忆也不用怕，我会一直陪你。”

她在他怀里仰起头来，望他：“你……你是我的什么人？”

他脸上是欣慰又带点心酸的微笑，就那样猝然的刺痛了她的心：“我……是你的丈夫，织田靖。你是我的妻子。”

宁愿用力闭上眼睛。

这些日子以来，他对她……真的很好。所以对过去全无记忆的她，都放纵了自己。享受着他给她的特权，任性的对他娇嗲痴缠。

因为她……他说，她是他的妻子。

而她……不是没有过疑问，只是一闪念，接着自己就已经说服了自己。

除了她的丈夫，谁还会给予她那样强的存在感。谁还肯包容着什么都不记得的她，对她始终温存怜惜。

可是——

宁愿伸手端起茶杯。握茶杯的手，指骨所在之处，皮肤隐隐的青白。

“夫人，外面风大。您疲倦了还是进屋睡吧。”她的贴身侍女织田秀子过来轻声对她说。

她一凛，侧过头去。

“没事。”她低声说，然后想起一件事：“秀子，我想上网。”

织田秀子恍若遭受了极大的惊骇：“您说什么？”

“我要上网。”宁愿重复了一遍。“我觉得以前我应该是喜欢上网的吧？秀子，难道你不清楚我的喜好吗？”

织田秀子深深的鞠躬：“是。可是……您要上网，我先去禀报大人。”

“我去跟他说好了。”宁愿站起身。

“你为什么突然想上网？”织田靖盯着宁愿，眼底隐约的疑虑。

“不知道啊。刚才，我的手敲着桌子，突然就想起我敲键盘的感觉，想上网……靖，我以前是不是很喜欢上网啊？”她问他：“还有，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上网啊，所以我提起上网，秀子居然是那种表情。”

他微笑：“她思想僵化了，接受新事物很困难的。”

她笑着伸了伸舌头：“是啊，她就会成天跟我耳提面命做妻子应该遵守的妇德规矩什么的。她……是不是觉得上网也是不安份的行为啊？”

“别管她。”他拖起她的手：“去我书房，我陪你上网。”

她用他的笔记本，熟练的打开浏览器，输入网址。

“咦，我怎么觉得我应该是网虫那一类的呢？”她一边自嘲，一边浏览网页。织田靖站在她身后，面沉如水。

她……旧日的记忆或是习惯，已经开始跑回来了吗？

明明昨天山口才对她进行了一次加深催眠啊。他亲眼看着那支针头缓缓的把镇定剂往他体内推进。

不能再等了。巴西那个催眠大师，就算用绑的，也要把他绑来这里！

宁愿喜欢逛的看来都是时尚类的网站，时装、配饰、流行彩妆、护肤美白，一页一页不厌其烦的浏览下去。

他恍然想起：“愿，这一季的日常衣服，叫秀子去拿目录来你选，记得叫服装店那边来量尺码……还有今季的晚装，我替你约设计师上门。”

她没有回头，右手拿着鼠标在网页上点来点去，轻笑着问：“靖，你是最讨厌逛商店的吧？”

“你……”怎么知道几个字，咽了回去。他淡笑：“是啊。”

她这次回过头来，睨他，巧笑倩兮：“所以就想拿时装目录打发我了事。”

他微窘：“你若想逛街，我拨时间陪你。”

她想一想，摇头：“不要了，要是这次出去又出事……”脸上露出心有余悸的表情。

“我带多点人手……”

“带那么多人逛街有什么趣？”她耸耸肩：“还是不要啦，再说你这么忙，我就在网上逛也是一样的。”

温柔的她是如此的善解人意，简直是所有男性梦中的瑰宝。他微笑，坐回宽大办公桌前，开始处理公事。

过了不知多久，他抬眼望坐在右手边的宁愿，赫然发现她红了眼圈。

“愿？”他惊疑的问。

宁愿闻声抬头，展开勉强的笑颜：“嗯？”

“你怎么了？”他走过去，按住她的肩头。

单薄的肩在他手下微微的颤动，透露了她想要掩藏的激动情绪。

“愿？”他加重声音。

她一下子就哭出了声：“靖……她们……好可怜……”扑过来，揽住他的腰，脸藏进他怀里。

“谁啊？”他不明所以。

“花枝和明源啊。”她的头转出来一点，仍是抽噎着，伸手指向屏幕。

他看向屏幕，一格一格的人物画面，一怔，然后反应过来：“你看漫画？”

她还在他怀里伤感：“花枝为了不让明源知道她患了绝症，狠心要和明源分手……呜呜……靖，她们真的好可怜，是不是？”

又好气又好笑，他拍拍她的头：“那是虚构的人物啦！”

“可是……”

“再哭，以后都不让你上网玩儿！”他霸道的说。

“啊，靖你怎么可以这样？讨厌！”

抱着她，轻嗔薄怒的她。他感觉充实。

秀子悄悄向他禀报：“大人，夫人最近发呆的时间多了好多。”

他有点不安，去问宁愿：“为什么老发呆？是不是老呆在樱宿里闷坏了你？”

她困惑的笑：“不是闷啊，就是……最近老觉得没精神，容易困……”说话间她又打了个哈欠。“呀，怎么搞的。”不好意思的掩住嘴。

“出现这样的情形有多久了？”他着急的问她。

“最近一周吧……”她睡意朦胧的靠在他怀里。“靖，你不要担心，我没事。”

不担心才怪。抱宁愿回去睡下以后，织田靖马上召来山口次郎：“她现在没精神，容易困，是不是……”

“有可能。”山口次郎点头：“注射镇定剂过多确实会引起反应迟钝、嗜睡甚至精神狂噪的症状。她现在只是嗜睡，反应还不算太大……”

“有没有可能换一种副作用不那么大的针剂？”

山口次郎摇头：“这已经是副作用最小的了。”

重重的吐出一口气：“除了你上次说的巴西的、秘鲁的催眠师以外，还有什么这方面很厉害的人？”

石在也听说了宁愿最近不太舒服的事。在园中碰上宁愿，他特别问起：“现在还是那么精神不振吗？”

她凝望着他，仿佛在细细的思量着什么事的样子。他的心蓦然被揪紧：她还是被那些镇定剂损伤到了神经吗？

难道他的小动作，终究来得迟了？

刹那间，心底涌上对她的千般歉意。是他不够坚持，才令到织田靖一次一次对她使用镇定剂！

她望了他很久很久，神情慢慢的变得幽深。

“石在？”她低声的说。

“我在。”他有少许讶异，她？这一向她一直叫他石先生。

她惆怅又忧伤的抬头望他：“为什么……总有一个声音在我脑子里说，我其实……喜欢的人是你？”

非常心酸的声音。

石在身子巨震。

她望着他，眼睛里，渐渐蒙上一层雾气。

他心乱如麻，隔半天，才狼狈的说：“你……你是靖的人！”

她如同被鞭子抽中，踉跄后退。

他比她更仓皇，头也不敢回的往来路疾行。

她……想起来了多少前尘往事？

总感觉无形中似有一道目光，如影随行般，灼灼的烫伤了他的背脊。

不敢回头。亦不敢去想，之前为她做的那件事……不知道是错是对。

宁愿病了。

石在见到她时，她已经瘦成小小的一张脸。下巴尖削。唯有一双眼睛显得出奇的大，黑眼珠里鬼影瞳瞳，一簇倔强又幽暗的火花象鬼火般跳动在她眼中。

她正一掌把秀子端过来的水杯和药丸掀翻在地。“我不吃，我没病。”然后翻身面向墙壁，连头带身子埋进被子里。

织田靖无可奈何打个手势，让石在和山口次郎同他一起退出房间。秀子还留在房间里收拾跌落在地下的东西。

“镇定剂的副作用。”石在听到他身边的山口次郎喃喃的说：“她开始狂躁了。”

织田靖在旁边，无声的叹了一口气。

石在不同意山口次郎的判断。

那天……织田靖在山口的诊所门前遇刺的那天，他已经赶去山口的诊所，将他诊所里库存的镇定剂全部掉换成了对人体没有伤害的氨基酸针剂。如果之前注射的镇定剂有副作用，应该早就有迹象吧？可是前两周，宁愿还是非常健康的。

并且，摆脱了镇定剂控制的她，甚至有恢复记忆的迹象。

石在怀疑宁愿这次的病，与上一次他与她在花园短短的对答有关。

在心里，他百般苦恼的，深深叹气。

第二天，傍晚时分，石在又来拜访织田靖。

每月的第一个星期二，他知道这天是织田靖跟他某一些手下密谈的固定时间。当然，织田靖没空见他。

于是他顺势要求探望宁愿。

织田秀子没有阻挠。她知道宁愿之前一直十分感激石在，想必不会拒绝见他。

她带石在进了起居室，奉茶，然后退下去。

没有等多久，宁愿出现在石在面前。

苍白的脸，又深又黑的大眼睛。

“秀子说您要见我？”她冷淡的说：“请问有什么事？”

石在的心中，仿佛被大锤重重一击。

“我……想问你身体好点了吗？”来的路上想好的话全部于在即将出口时消失。憋了半天，他才问出这一句，自觉辞不达意。

她眼睛里闪过黯然神情，语气仍是冷淡的：“我想会好起来的，承蒙您关心。”

“愿……”他冲动的喊出了这样亲昵的称呼，又猛然惊觉，努力令自己接下的话显得平静疏远：“你能这样想真是太好了。那么要记得按时服药哦。”

宁愿抬起头来逼视着他，眼睛仿佛突然被点亮了，连带整张脸都有了光彩：“你刚才叫我什么？”

他尴尬，结舌。

她站起身，一步一步向他走近。

似乎有一种无形的压力，他感觉口干舌燥，空气在这一刹似乎也无法供给他所需的氧气。

理智提醒他，该退后，该与她保持距离。

可是脚象灌了铅，半天移不开去。才往后退了一步，她就已经逼近他的身前。

“你害怕了吗？”她明如秋水的眼睛一瞬不眨的锁定在他脸上。

他狼狈的说：“我不懂你的意思。”

她轻笑起来。这样的云淡风清般的笑容，出现在她清瘦的小脸上，居然令他感觉惊心动魄。她再踏前一步，距离近到，他可以感受到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高温。

“你明明是喜欢我的。”她耳语般的说，“为什么又要害怕，又要否认？”

“我……”

“承认吧。”从来没有想象到过，温润如她，会露出这种如魔女般充满诱惑的笑意：“承认你是爱我的。”

“不……”他艰难的开口。

脑子里嗡的一声，她的手臂柔软的缠上他的身子：“我不信！”

在她的双臂中，他用最大的自制力强迫自己说：“真的，我不喜欢你。”

不去看她，他抬起头望着视平线以上的空间，背书般的说：“我不知道你想起来多少事，可是你对我感情的认识，绝对是错觉。我跟靖有十多年的交情，你是靖的女人，所以我捎带着关心一下你，仅仅是这样的关系而已。”

她绕在他腰上的手臂都已经僵硬。他小心的伸出手，想试着把她的手解下去。

一滴泪水！一滴滚烫的泪水，就那样没有预兆的滴落在他的手背上。

他象触电般缩回手，嗫嚅：“愿？”

这次不是他故意要叫得这样亲昵。他不知道该叫她织田愿还是宁愿。他亦不清楚她恢复了哪些回忆。

所以，不敢乱叫，免得一不小心，就唤起了她本已遗忘的往事。

她垂下手，黯然却又极力要镇定的神情：“若你真的没有喜欢过我，那么，请你以后都不要出现在我的面前，可以吗？”

退后一步，她补充：“以后……算了，只当我白认识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