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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边，聚集着密云，衬在高楼大厦之后，是沉沉的灰紫色背景，为这繁华都市染上压抑颜色。
暴风雨即将来临。
石在穿过一条脏乱的巷子，在一栋破旧的三层楼房外停下脚步，仔细的看了看门牌号码，然后顺着狭窄的楼梯走上三楼。
在302室门前，他轻轻的敲门。位于东京最繁华的红灯区附近的这幢小公寓，破旧的铁门上，门铃已经发不出声音。
没有人回应。
石在很有耐心的继续敲门。
有节奏的敲门声音，不疾不徐。仿佛暗示着房间里的人，如果没有人来应门，他就会一直一直敲下去。
过了很久很久。
终于，铁门上的小窗打开了。宁愿就站在门后，疲倦，苍白，黑沉沉的大眼睛幽深得象藏着一个黑影子。
看到石在，也不能激起她的强烈情绪。她只是淡淡涩涩的一笑：“你们还是找来了？”伸手替他开了大门。
他进来，看着小小房间里简陋的家具和肮脏的墙壁，不赞同的问：“你一直住在这里？”
她瘦了好多，宽大的衣服下是仿佛要被风一吹都要断掉的腰肢，下巴尖削到楚楚可怜。仿佛没有力气久站，她跌坐进小小的布沙发里：“你应该有调查我吧？何必明知故问。”
他蹲在她面前，伸手想去握她的手：“我来接你回去。”
她笑，笑容虚无而缥缈：“毋宁说你是来押我回去的。”
他惊噫：“你在发烧？”手中纤小的手掌，手心烧得烫人。伸手按上她的额头，亦是不正常的高温。
伸手把她横抱而起：“我们马上去医院。”
她大惊，用力挣扎：“不……我不要去医院！”
“嘘，乖，不要动。”他试图安抚她。
本来就病了，再这样大力挣扎下去，他怀疑她下一秒就会虚脱昏迷。此刻她的脸上已经渗出细密的汗水，一只手用力的掐在他手臂上，指节因用力而转成泛白的肤色。
她急促的喘了两口气，艰难的声明：“不……别带我去医院……请你……”
他倏然明白了她抗拒去医院的原因。拥有不会衰老的身躯，想必有多项生理指标都异于常人吧？所以，病得这样重了，也不敢去医院。她不去就医，并不仅仅是因为想躲开织田靖。
“好，去我那里，我找药给你吃。”他哄着她。
她松出一口气，眼神渐渐涣散：“你保证？不送我去医院。”
“好，我保证……”他抱着她小心的下楼去。
留在巷口的助手迎上来：“头儿？”
他低头。怀里的宁愿已经闭上了眼睛，一只手仍牢牢的揪住他的衣袖。
心里柔软的悸动了一下，他上车，吩咐：“回我那里。”
宁愿再醒过来，首先就闻到细细的安息香味道。
迟疑的睁开眼睛。这是哪里？
昏迷前的画面在她脑子里重演了一遍。她观察四周，还好，这里并非医院。
并不是很大的一间房间，浅米的色调，简洁的几件家具，居然……还有床。
她就睡在床上，而非榻榻米。雪白的被子上端被细心的掖到她下巴下面。这里也应该不是织田家，宁愿吃力的坐起身子。
开门的声音响起，石在推门进来。
“你醒了？”他径自过来，从床头柜旁拿起水杯和药袋：“退烧药。”
她沉默的接过，服下。
“为什么没把我送回去？”过了很久，她轻声问。
他抓抓头：“你不是拒绝去医院？”
她转过脸望向他，不解。
“如果靖看到你之前的样子，一定会马上送你去医院的。”然后，她身体的秘密，就会成为织田靖威胁她的又一强有力武器。他……不想这样。不想让她再跳桥或做其它过激举动一次。
如果成为迫害她的帮凶……那实在不是他的本意。
他原本以为，他在成人之美。
“等我伤好了，再交回给他？”她苦笑。隔一会儿，轻声说：“不过，还是要谢谢你。”
他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的致谢。过了许久，才说：“对不起。”
“你只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她淡淡的说，“我知道，你们私家侦探看你们的调查对象，不过就是一个单子。你只需向你的雇主负责，何须向我说对不起。”
“我……”
她回眸，微笑。那样苍白的笑意，眼睛里却隐隐有烈焰烧过后的痕迹：“这是你家里吧？我饿了，你这当主人的，是否该请我吃点什么东西？”
“我在这里的事，你什么时候通知织田靖？”她淡淡的问。已经在石在家呆了两天了。
石在轻咳了一声：“等你好一些吧。”
她凝视他：“我已经好很多了。”
不想再等。时间在一分一秒流逝。找不到她的织田靖想必会更形疯狂。大哥……她闭上眼睛，那天他对她的威胁，言犹在耳。
并且，从她得到的信息，他也真的有把这项威胁，付诸实施。
他不赞同的看着她挽起的衣袖下有着大片青紫的手臂：“我觉得还是很严重。”
那天抱她回来，找他助手贺山的女朋友铃子替她换衣擦身时，铃子告诉他，她的身上几乎全是大片的青紫和淤血的痕迹。
这是必然的。从那么高的桥上跳下，纵然有水缓冲，巨大的冲撞仍是免不了的。她没有因此送掉一条命，是她幸运。
另外，她的身上，还有一些吻痕。
他大概明白织田靖对她做了什么。这家伙从来没有怜香惜玉的概念。
对他最在意的女人，仍是如此。
把现在身上的淤青还没有褪去的宁愿送回织田家，不是一个好主意。
“你……”他斟酌字句：“那么想回到靖的身边吗？”
她幽幽的凝望他：“早或晚，你终究是要送我回去的，不是吗？”
他哑口无言。
她轻轻的说下去：“所以，宁可早些离开，无谓在不该久留的地方留久了，添多牵绊。”
他身子一震。
她却看也不看他一眼，转开话题：“他……最近还好吗？”
她在意织田靖？
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他机械的答：“不，不好，成天乱发脾气，逼着他手下的人四处找人。”吸口气，他补充：“他始终不相信你会死去。”
她淡淡的问：“也逼你替他找我吧？”
“是。”石在没有告诉她，他找她，不完全是因为织田靖的委托。
他……也是关心她本人的。
她哀伤的笑：“他有没有让你继续……调查我的……亲人？”
“暂时——还没有。”
她怔忡了一忽儿，然后转头凝望他：“真的没有？”
他被她超乎异常的认真表情慑住，不由自主的点头：“真的没有。”
她审视着他，仿佛相信了，缓缓的吁出一口气。“那就好。”她说，然后，幽幽的问：“之前我哥的资料，是你给他的？”
他难堪的点了点头，承认。
她叹了一口气：“石在，你为什么要替他做这些事？”
他仍是开不了口。
她盈盈的站起身：“答应我，不要再帮他调查我的亲人朋友……”她凝视他：“其它人可以调查，我只希望你……不要再插手。”
她离开。留他痴痴的坐在原地。
织田靖找来了：“她——在你这里？”
“是的。”他坦然承认。
“你——”织田靖的眼睛危险的眯起。“给我原因。”他为什么在找到人以后，不送来他身边？
“她受伤很重，不可以再跟你有多一次的冲突了。”他说。
“我跟她在一起，就必然会有冲突？”他的声音森冷。
在这样的语气下，他并没有瑟缩，仍是一把清朗自若的声音：“会。靖，你逼她太紧。她为什么跳桥？难道是她突然发神经？”
让人窒息的沉默。
最后，仍是石在率先出声：“不要再用她亲人来威胁她。我看……那是她的死穴，绝对不可以轻易碰触的。”
“你管太多了，石。”织田靖声音里，有明显的不悦。
他叹气：“她的伤还未好，若你此刻要带走她，还是适当控制一下自己的情绪吧。”
指指身后紧闭的房门：“她在里面。”
她就半躺在床上，如云的黑发衬得小小的一张脸雪白。那种不健康的白。
看到他进来，她望了他一眼，眼珠又淡漠的转开。
他走过去，淡淡的说：“走吧。跟我回去。”
她并无异议，柔顺的起身，下床。他揽住她，她的肩头在他的掌下单薄无限。
石在目送着织田靖与宁愿离去。宁愿一直没有看他，垂着头，面无表情。只是在她走过他身边时，他观察到她垂在身侧的手用力的握紧。
握紧。
握紧着手。就那样，一步一步的走出他的视线里。
那样纤细孤清的背影，无端的令他感觉心惊。
终究还是不放心。事隔一星期，他前往横滨，去探望别扭的那一对。
织田靖的神情很奇怪，奇怪到……无以名之。
幸福同阴郁的感觉交织在一起。石在注意到他的左臂，衣袖下面的似乎另有玄机。
“你受伤了？”他问。
“你看出来了？”织田靖淡淡的指着右臂。“这里，一刀。缝了七针。”
“谁下的手？”近年来，针对织田靖的暗杀已经少了许多，这次他受伤还真的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不知道可有殃及池鱼？
织田靖脸上露出古怪的笑意：“是愿。”
石在倒抽了一口冷气。
“你把她怎么了？”他急急的问。
“你说我舍得把她怎么样？”织田靖笑。象狞笑。看在石在眼里着实心惊肉跳：“她为什么刺杀你？你又威胁她什么了？”
织田靖的脸沉了下去：“没有。我什么也没对她做。也许她回来，就是为了杀我。”
只不过，她显然不善于或不敢杀戮。
才会持着刀在他身边犹豫。
也许犹豫了很久。所以才会有灯光通过刀子反射到他眼睛上令他惊醒这样的意外发生。
她仓皇间刺出的一刀，没有命中他的心脏，却深深的刺痛了他的心。
她原来，只是有着天使的表相。原来她是他生命中的魔星。
“那她现在……你怎么处置她？”身边，石在还在急急的追问。
他的唇角向上扬起，莫测高深。
怎么处置她？
他也很佩服自己。
她纵然是他命里的魔星，他也有法子，让她重新转为他的天使。
“你想看看她吗？”微笑着，他慢悠悠的问。
坐在花树下那个温柔含笑的女子，真是宁愿？
石在有点怀疑是否错认。
她的眉梢眼角，带着一分柔如春风般的恬静。一切激烈的情绪都仿佛已经自她身上消失。她又恢复为他最初调查时的宁愿。不，比那个时候的宁愿还要感觉柔软。
没有跟织田靖相遇前的宁愿，恬静却清冷。而此刻面前的她，有一种温柔甚至温暖的感觉。花树下，她美好如一个春天的梦。
“愿。”织田靖扬声叫着她。
她回过头来，眼睛亮起，嘴角的笑意扩大、加深。
“靖，你不是说有事吗，怎么又回来了？”就连声音里，都清楚明白的写着她的快乐情绪。石在震惊的望向织田靖：如何，才可以将她与他之前形同水火的关系，变作此刻的绵绵情意？
织田靖幸福的微笑，带着石在走过去：“有朋友来探你呢。”他亲昵的把宁愿拥入怀里。
宁愿在织田靖怀里探出头来：“探我？你好。”她羞怯的笑，然后吐吐舌头：“可是我好象不记得你了哎，对不起。”
“靖？”
“愿前些天出了车祸撞到脑子，轻微脑震荡。她现在记不起来之前的很多事了。”织田靖爱怜的拥紧宁愿。“愿，这是石在，我们是他的顾客哦，他以前也很关心你的。”
她可爱的偷眼看他，然后，想一想，自织田靖怀里溜出来，对他深深的鞠了一躬：“谢谢您的关心。以前承蒙您关照了，请以后也多多关照靖和我啊。”
石在彻底瞠目结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