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第19章 问情(二)(1 / 1)
独孤鹤与独孤翎等人见大势已去,早就脚底抹油溜之大吉。其余的十七大门派群雄、盟中侍卫武士急着往大堂里增援,在他们身边进进出出,无比混乱喧嚣。
南光晓已经听不见这些声音,他的眼里也看不到那些重重叠叠的人影,只是停在一个模糊的地方,断断续续地诉说:
“你问我……这是为什么?因为……我喜欢的姑娘,她是一个……世上最温柔美丽的好姑娘。下雨的时候……她会把自己的披风解下来,给我歇息;她会亲手烫一壶烈酒……为我御寒;她处处想要……保护我的安全,却总是忘了,自己身处险境。人人都说她像个母老虎……比男人还要凶,其实我早就知道……她善良又体贴,有一颗最善解人意的心。”
他就这么痴痴地望着她,边说边喘气,看得她的心都被抽紧一样,想要开口,倒有一大堆话梗在喉咙,抽抽搭搭答不出半个字。
“你不相信吗……西?在东侯二哥的喜宴上,你曾经取笑我……是不是也想娶一个天仙似的公主,我好想对你说……在我的心目中,我最喜欢的姑娘,她比天仙还要美,除了她……我可不想娶第二个。”
他苦笑一下,眼光渐渐暗淡,依稀记得某个刻骨铭心的夜晚,也曾发过那样的誓言:
“……因为我答应她,要亲自写信给爹娘去提亲,用……十八辆大马车,加上100箱最豪华的聘礼,用我们南家……最隆重正式的仪式,把她堂堂正正娶进门。我还要她……做全天下的女孩子最羡慕的新娘,用自己的力量来保护她,绝不让她受半点委屈……因为,保护自己心爱的女人不受伤害……是每个男人义不容辞的责任……”
他絮絮叨叨重复那些话,似乎费尽全部精力,就是为了让她再次听到他的承诺。乔西再忍耐不住,抱住他开始僵硬的身体,越哭越凶:
“小光……你又是何必呢?你……那天晚上,要是真的和我……也许我的心里,还会好受些。”
“我怎么可以,那样对你?明知道……你喜欢的那个人,从一开始就不是我……”
大团血块汹涌不断从南光晓口中溢出,濡湿了乔西的衣襟。他痛苦地一阵抖颤,靠在她的胸前,伸出一只手,抚摸她的乌发,柔声安慰:
“你怎么又伤心了?不要哭……答应我,以后要跟烈海好好活着,就当是为了我……也要幸福。如果那小子敢欺负你,我一定……不会放过他。你知道那天晚上,我听到你亲口说喜欢我……有多欢喜?真想再听你说一次……你爱我,愿意嫁给我。”
乔西见他已是出气多、入气少,一双眼睛依旧透露异样的神采,期待她的回答,如何不动心?第一时间想到:他这是回光返照,还对我抱着一片痴情……我就算顺从他一次又何妨?怎忍心让他如此失望?
“我……”
话未说完,就被南光晓打断,微叹口气,怅然道:“不……西,你不用说了,我不要你……故意用些假情假意的话……来安慰我,有你刚才……为我做的那些,已经足够……我还是太想不开。”
他好似下定决心,将手里攥的翡翠簪子插回她的鬓发上,已没有力气,在她的耳边轻语:
“这一次,你还是会听我的话,对不对?西……等我死了之后,我要你……从此忘记我,忘记我们之间……所有这些事情,只跟烈海……永远幸福地生活下去,你一定要答应。”
“不!小光……我不答应!!我绝不会答应……”
她使劲摇头,哭着捧起他沾满血迹的面庞,吻上冰冷的双唇,为他输入一点续命的真气。
一只黑白相间的小狐兽不知打哪里钻出来,窜到南光晓身边,不停挨擦他的衣服,哀哀叫唤。
南光晓费劲地瞄了它一眼,勉强笑道:
“又是你这只……小狐狸精啊,你说我……刚才打架的时候……是不是……很威风?”
小狐狸拼命点首,两颗水灵灵的黑眼珠滚动泪花,只会吱吱地叫。
“告诉……你们家那位,就说他……还欠我一杯酒。真是遗憾,为什么我不是……死在他的手上……”
他失落地吐出最后一丝气息,慢慢阖上眼睛,双手一松,躺在乔西怀里停止了呼吸。
“小光——!!!”
乔西大惊失色,瞪大一对明眸,脑海里似有什么东西“轰”地崩塌,霎时一片空白……
东君殿外传来惊天动地的炸响——那是奉命前去的北灵山守卫军点燃预先埋下的火药!烈日当空,时辰正好到了正午时分,犹如准确响起的报时号角,又像为谁敲响的告别丧钟……一声声震撼心扉,响彻云霄之外。
乔西呆呆跪着,犹如一座没有生命的雕像,脸上不见任何表情。
那支戴在头上的翡翠珠花,不知是否没插稳,也“啪”一声掉在地上,回音清脆入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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炸响声同时传至观雨亭。
刚刚到来的隐行者跪在亭外禀报消息:
“冥风大人,午时已到,可以前去东君殿赴约了。”
“我知道。最新的情况怎样?”
坐在亭里的人放下茶杯,拈起一颗棋子,胸有成竹地询问。
“北灵山守卫军和东灵山守卫军都拼得差不多了。千绝门已经拿到空离剑,门主独孤凰阵亡。东侯逸身负重伤,腹背受敌,正在和北辰晖殊死力搏,很快会见分晓。另外,到目前为止,共有简方豪、辛无间、裴慕舟、凤天鸣、方若鸿等领主战死,加上刚才死去的南灵山领主南光晓……”
“哗啦啦”一阵乱响。
整副棋盘被掀翻在桌旁,黑白棋子滚落一地。
尚未报告完毕的隐行者吓得住了口,战战兢兢伏在阶下,不知是否应该继续?
那个人沉默片刻,深深呼口气,似在平息胸中情绪,拂袖而起,一字字阴沉地道:
“很好。既然时辰已到,现在就轮到我们去收拾残局。已经准备、策划这么久,终于到了收获战果的时候……”
他眯眼仰望头顶的阳光,在下属畏惧的目光中,开始迈下台阶,负手步出观雨亭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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犹在与北辰晖对峙的东侯逸,虽然运气震飞刺入体内的五六柄刀剑,浑身差不多成了血窟窿,双手拄剑而立,摇摇欲坠,豆大的汗滴滚滚而落……
众多义愤填膺的领主们一怒涌上,将方若鸿、凤天鸣等人砍成肉酱!
远在堂下的烈海,万料不到演变成这样的情势,又要顾着玲珑,急着赶过来:“东侯二哥!你……不要冒险,等我帮你收拾北辰晖!”
大殿之外,骤然火光冲天,爆炸连声,将整座议事厅震得不住晃动。
大堂正中央的北辰晖,亢奋地手舞足蹈。
“烧吧,烧吧!全都烧起来吧,把这里炸成一片废墟,变成地狱的火海,没有一个人逃得出去!”
厅堂内外上千群雄、上万名守卫军,以及聚集的各大灵山领主、千绝门带来的三千翼人,不约而同想往殿外、山下退却,惊呼声四起,反而堵成一团糟——北辰家族火器的厉害,人尽皆知,天晓得这东灵山上究竟埋藏了多少炸药,也许随时爆炸都未可知!
东侯逸一手推开上来搀扶他的几位领主,提起真气,浑厚冷静的话音传遍整个东君殿:
“大家不要慌——先把火药的引线切断,再分批撤离!烈海,你带着大伙分从东南面的便道下山!”
厅外有一个背生双翅的白衣青年最先飞去,将七八个点燃火线的北灵山武士全部击倒,甩进火堆里,振翅高呼:
“各位不要再自相残杀了!我们现在都在同一条船上,应该齐心协力共同对敌,想办法逃出去——否则的话,魔首冥风很快就会到来!”
这白衣青年,自然就是被十七大门派阻截的江十四郎,虽心里焦急,一直无法脱身,这时候始有机会摆脱围攻。
众人如梦方醒,危急的情形之下,也不容第二条选择。
北辰晖尖声怪叫,手持的空绝剑展现凌厉无比的锋芒。
“哈,已经太迟了!东侯逸,人人都说你的剑法精湛,就用我这招‘北地之光’,送你上路吧!”
一簇剑芒电掣飞出。大堂之上,顿然一片漆黑,正午的艳阳光芒尽退,天地间只有长夜难明的黑暗,以及孤寂刮过的萧萧风声。
在这极夜的静谧之中,遥远的地平线上忽然出现千万道七彩的弧光,似一丝幻影,一抹鬼魅,忽而变成一幅光帘,像从宇宙深处倾泻下来,又如明霞飞舞,瑰丽不可方物,映照半边穹隆。
——在极北的苦寒之地,终年有一半时间被隆冬和长夜所统治。而在每年最冷的那几天,偶尔会出现这种罕见的极光现象,可见无数红、黄、蓝、绿、橙色的光线在天幕跳跃,明亮如焰火横亘天际,景象美不胜收,又被称为“北地之光”。
以之命名的空绝剑式,正是模拟这种奇丽的极地圣光,也是北灵山剑法中终极强大的必杀绝技,从来鲜少运用——因为它要求使剑者必须投入全副精力,发挥空绝剑的最大潜能,一旦出手,绝无空回!
璀璨华丽的弧光从大厅上面扫过,成片躲避不及的人群和翼人一排排倒下,在暗影里滚动、哀叫,被光线所吞噬……
烈海和江十四郎不假思索,同时于两边迎上。两人刚刚大战近一个时辰,这时却有默契一般,一前一后企图夹击阻截。
方到中途,被剑光扫中。“喀”的一声,烈海的铁剑率先折断;江十四郎被划伤右侧翎羽,幸好闪避及时,疾飞落屋顶上方。
——因为灵剑空绝,还是一把堪称无情的剑,所谓“绝情绝性,无心无义,六亲不认”,才能充分领悟剑术的精髓。北辰晖自从被魔毒控制头脑,早就摒弃一切常人的情感,无所顾忌,正好契合灵剑所求的“断绝□□,万念皆空”的至高状态,将这一招的威力提升到极致,已无人能挡!
无边的黑暗里,是什么样的光明驱散冷寂的寒夜?
一缕晨曦的微光从东方的天幕冉冉上升,缓慢而顽强地代替了夜色……
东侯逸的空寻剑扬起半道圆弧,仿佛吸尽日月精魂的华彩,铺天卷地的剑影朝北辰晖直掩过去,最后一次喊道:
“烈海,快把这里的人都带走!”
北辰晖鬼魅的身影扑至头顶,东侯逸合身掠上,两团光轮在殿上“轰隆”相撞,一圈圈光波急遽四溢,亮度不相上下,令脚下的石板和四壁加剧摇晃。
所有人无不震惊:
要知道东侯逸身中数处致命的创伤,功力又被限制,如此强行运剑,无异于自戕身体,绝对顶不了多久。
“东侯二哥!危险——”
烈海一击不中,随手换一柄长剑,挺剑再上,但见空寻剑的剑光连连暴闪,不及拦阻,失声大呼。
犹如破晓的晨辉照亮东方,地平线上乍然涌现一线熹光,轻盈得像蝶翼轻颤,接着渐渐放亮,光芒加大,将满天妖艳的极光衬得黯然失色。
直至万道红霞喷薄而出,一举扫净长夜的阴霾,天空重现正午的晴明与艳阳。
——“东方既晓”,乃是取意红日东升、曙光初现时刻的壮丽奇景,也是东灵山剑法中至刚至阳、最为光明磊落的一招,据称蕴含天地浩然正气,无论多么邪恶恐怖的对手,也会在这一剑之下原形毕露,无所遁形!
霞光所到之处,果然气吞万里,照彻每一个阴暗的角落,任由金色的阳光长驱直入,一无阻碍。
空中两团耀目的光轮同时炸裂,半个议事厅的屋顶都被掀飞,大堆石块和瓦片纷纷塌落。金色的光焰终于掩尽一切,吞没所有绚丽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