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第16章 前夜(一)(1 / 1)
雪晨在昏昏沉沉之中被一个焦急的声音唤醒:
“雪晨姐姐,雪晨姐姐!快醒醒……江十四郎出大事了!”
雪晨模模糊糊撑起身子,发现自己被抛在一处山石下,变成少女的魅影跪在旁边,眼睛都哭红了,忙拉住她的手问:
“十四郎?他……现在哪里?他怎么了?”
魅影抽泣着说:“我……我好不容易等到天黑才找到他。他伤得很严重,很严重……快要死了。我一个人……又没有办法搬动他……”
雪晨着急地站起,“魅影,你快带我去找他!就算死了……我也要亲眼看见他的尸首才安心!”
两人匆匆奔出密林。此时方是明月初升,雪晨认得这是通往东灵山顶的路,估计那几个天茧人把她随意藏在山上之后,便没再理会,让她自行醒来。
魅影带领她绕过东君殿,直奔后山,来到一丛草堆前,指住地上一团模糊的人影,哭着道:“雪晨姐姐……你要做好心理准备,见到他的样子,可别太伤心……”
雪晨起初只望见那个人苍白的乱发,月色下泛着极浅极浅的淡蓝,心脏几乎停止跳动。颤巍巍走上前,仔细一看,差点没昏过去,眼泪便一串串直往下掉。
魅影哽咽地解释:“是北辰晖灌他喝下吸血的水蛭……大概以为他活不成了,所以才会扔在这里,任由他一个人自生自灭……”
雪晨强忍住悲痛,“那他现在……是不是死了?还有救吗?”
“原本是没有救的……还好他曾经修炼过武功,只剩下最后一点真元护体,要是能回到魔茧里修炼,或许会有希望……否则也过不了今晚。”
魅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反而是雪晨能维持少有的镇定,咬咬牙道:“只要没有死,就还有指望……万一真的没救了,也不能让他这样……暴尸荒野。魅影,我们先把他移到一个安全的地方。”
两个女人七手八脚把地上的人搬至附近一个隐蔽的山洞里,正好与当日关押江十四郎的假山石洞隔了一座花园,外面还有大块巨石当作天然的屏障。
为怕雪晨触目伤心,魅影不知从哪里找来一块兽皮,包住他惨不忍睹的身体。雪晨看着几乎没有任何气息的江十四郎,眼泪又禁不住涌出来。
“魅影,你说我们有什么办法……可以帮帮他?”
“嗯,我试试能不能拿到那颗魔茧……可是,就算有了魔茧,以他现在的状况……还需要一个会武功又功力深厚的高手从旁相助,才能奏效。”魅影思索一阵答道。
雪晨眼前一亮,“那……我去找我妹妹乔西怎么样?我知道他们都在东灵山上。”
魅影立即摇头反对,“不好!首先,乔领主不知道愿不愿意帮忙,要是害得你们因此姐妹反目,就太划不来了。第二,北辰晖一定在到处找你,这时候去求你妹妹帮忙,很容易暴露目标,万一被他们跟踪而至,可就糟了。”
“那该怎么办才好?难道眼睁睁地看着他……这样痛苦地死去?”
雪晨神色黯然,手指扭绞自己的裙带。
魅影眨了眨聪颖的黑眼睛,忽而笑起来,“我想到了!有一个人……他肯定愿意帮我们,不过我还是先把他骗过来再说。雪晨姐姐,你在这里好好照看十四郎,千万别走开,我天亮之前一定赶回来!”
话声未落,她敏捷地跳下地,又变成一只小狐狸,跃出洞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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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上中天,清光洒遍大地,给东灵山顶披上一层宁静、圣洁的银纱。一切都像梦境般美好,谁能想到数日之后,这里将迎来一场震动整个天下的血腥搏杀?
东君殿旁的客房里,易逐尘和南灵山领主南光晓正在案边对坐共饮。南光晓一直在眉飞色舞、滔滔不绝讲述前去伏魔岛路上的见闻,直说得天花乱坠,口沫横飞。易逐尘则很有耐心、笑吟吟地看着他,偶尔替他添满倒空的酒杯。
好不容易等到南光晓终于肯停下歇口气,易逐尘忽然插嘴问:“这么说来,南领主和乔领主这一路上的感情,似乎没什么进展?难得可以跟佳人共事同行,相处一个月,南领主居然没有抓住天赐的机缘,着实可惜!”
南光晓并未详细说过“牵情丝”的事,脸腾地红了,搔搔自己的后脑勺,“嘿嘿,这个嘛……大家都是在江湖上混的,那些儿女情长、风花雪月之类的事,也不必急于一时。”
自从上次事件之后,直到五月中旬奉命回到东灵山,乔西好像真的忘记了那晚的事情,对他也是不冷不热,一如从前。南光晓的心里不能说不郁闷,只苦于无人倾诉,这几日决战将近,空闲时便蹭在易逐尘房里,与这位新结识的朋友把盏闲聊。
花窗下的人轻瞥他一眼,笑了笑:“既然遇上合自己心意的姑娘,因为在意,所以更加不敢唐突……有时候,暂时放手,不失为一种明智的选择。”
南光晓羞郝地道:“我是因为……明知道她心里面喜欢的,根本不是我,就算得到她的人也没什么意思,所以才……”
易逐尘仿佛触动心绪,幽幽叹口气:“其实就算是两情相悦,也未必可以白头到老,还有许多不得不顾及的因素,比如身份、地位、等级的差距。为了对方将来的幸福着想,只能挥慧剑斩情丝,当断则断,对双方都有好处……或许日后她会找到一个更适合她、珍爱一生的人。”
他垂目注视手里的杯盏,颇有一丝怅然。
南光晓侧头想想,居然认真地点点头,“嗯,说得也是。想不到易兄看似风流不羁,原来也是个多情的人……所谓多情自古空余恨,如果只为了自己的快意,反而累她一辈子都不开心,那不叫真心喜欢,那是自私。男子汉大丈夫,就应该拿得起放得下,宁愿背负负心薄幸的骂名,倒不如干脆放手落得潇洒!”
易逐尘不禁莞尔:“果然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只不过月余多没见,南领主似乎长了不少见识,连说话都与往日不同了。”
南光晓只会咧开嘴傻笑。
易逐尘哈哈一笑,更令南光晓不知所措,脸红得不知该往哪搁?
隔了一会儿,对面的人不欲令他难堪,轻松转换话题:“今日是五月二十九,再过一日便是六月初一 ——各位领主大人与那魔首冥风正式决战的日子。不知道南领主作何打算?”
南灵山的主人立马收敛玩笑,搁下手中酒杯,摆出正襟危坐的姿势:“这个没什么可说的。既然身为八大灵山的领主之一,人家指名道姓登上门来挑战,自然要全力以赴维护我们灵剑之盟的名誉和尊严。我一个人也许不是人家对手,无论如何会拼力一战,至少消耗掉对方的部分战斗力,让其他人更有把握取得最终胜利。”
他难得说出这么正直的话,完全不似平日嬉皮笑脸、轻佻浮躁的样子,颇有几分英雄豪迈的味道。
其实生逢乱世,随着战局日渐严峻,身处争斗的双方早有为之战死的准备。不要说寻常百姓,即便像南氏家族这样尊贵无比的贵族世家,也势难独善其身。为自己的家族和社稷而献身,乃是自上而下每一个阶层所推崇。
易逐尘轻抿一口茶,有心试探他的口风,“所谓刀剑无眼,与别人订下生死决斗,那可是性命交关的大事情。南领主千金之躯,尚且不坐危堂之下,听说伏魔岛的魔军巨头个个残忍好杀,手段歹毒,领主真的一点都不害怕?”
南光晓豪气干云拍打自己的胸脯,大大咧咧道:“大丈夫当马革裹尸,为天下正义和公理而战,死有何惧!人家春城领主不也跟魔军的首领同归于尽了吗?只要能斩除邪恶,我南光晓牺牲一个算什么?”
大概是觉得这几句言辞颇为悲壮,立马想起那个同样面临生死之战的心上人,忍不住叹口气,“唉,但愿我能替她多挡几下敌人的攻击,就算死了也值得。就怕以她的性子,定要第一个冲上去,反而惹她笑话我……”
他烦恼地托着满是这些古怪念头的脑袋。
坐在对面的人岂会听不出他为谁担心,故意大摇其头:“据我看也难。听闻六月初一,夏灵山的领主夏烈海也会前来观战。乔领主的安全,自有人家排名第五位的尽心保护,几时轮到南公子操这份心?”
夏灵山的领主夏烈海,自从夏灵山失守后,一直在静养疗伤,蛰伏未出。这一场轰动整个大陆的决战,想必任何人都不愿错过。有这位喜欢凑热闹的夏领主在,届时不知又会掀起多少出人意料的风波?
想到这里,南氏家族的传人心里难免有几分泄气,嘴上绝不肯承认,“那个……在灵剑谱上排名第五和第九,差距也不是很大嘛!再说参与决战的是我,又不是他……我这回一定要跟那个大魔头好好打一场,让大伙都见识见识我们南灵山剑法的厉害!”
易逐尘实在有些忍俊不禁,想笑却没笑出来,一对闪亮的黑眸停留在他脸上。
南光晓自是十二分不服气,撇嘴道:“怎么?你们都不愿相信?其实以我们家传的空伤剑,若是对上那个大魔头,未必毫无胜算。”
易逐尘一脸正经地附和:“可不是么?灵剑谱上排名第九位的空伤剑,虽然极少有机会发挥它的最大威力,只是因为历代传人一向恪守韬光养晦的祖训,不欲太过锋芒毕露而已。世人有谁知道,单论空伤剑的杀伤力,才是108柄灵剑中最可怕的。领主若能够充分发掘出灵剑深藏的潜能,任何一个对手都不敢小视。何况南公子也不是做不到,在下宁愿相信,那是因为领主心存厚道、不愿多造杀孽的缘故。”
南光晓大为高兴,越发神采飞扬、手舞足蹈起来,“对对,易兄的见解堪称一针见血,眼光独到,实在深刻啊深刻!我就奇怪,人人都说伏魔岛的大魔头多厉害,岂不知事在人为,总有可以克制他们的方法?所谓众志成城,万众一心,邪不胜正……易兄想不想听听我对这场决战的高见?”
易逐尘被他弄得哭笑不得,又不好扫了南大领主的兴致,唯有顺着他的语气问:“那么以南领主的高见,这一次东灵山决战,你们灵剑之盟到底有几成胜算?”
南光晓一板一眼、掰着手指头回答:“咳!关于这个问题……现在江湖上的确有各种不同的说法。照我看,如果是一个个单挑的话,如今排名第四、六、九位的三大领主,皆有跟那个大魔头放手一战的可能,但至多只有三成胜算:一来伏魔岛六巨头之一的实力摆在那儿,魔首冥风虽然极少出手,单从过往的战例来看,绝对可与总领主风舞阳一较高下;二来敌在暗,我在明,加上更重要的经验、谋略、战术等等因素,也就只有东侯二哥的把握最大,也不会超过五成,还要视当时双方的状态、体能而定。如果是以四对一的话,形势则大为不同,伏魔岛的大魔头就算功力再高上一筹,在众多正派高手围剿之下,想要全身而退基本上无可能,不死也要他脱层皮,哈哈!”
想不到他一口气分析一大堆,而且说得头头是道,连易逐尘也饶有兴味听他解说,没打断一个字。
桌案上还趴着一只小狐狸,黑白相间的毛皮,水灵灵的眼睛半睁半闭,蜷卧在灯下打瞌睡,眼角都懒得扫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