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第九章 雪晨（二）（1 / 1）
自从上次在北灵山领主眼皮底下逃脱之后，江十四郎和雪晨的行动更加谨慎。多亏山里复杂的地形，此后连续几天的大雨，加上千绝门及其他来自伏魔岛的增援，他们终于在留仙镇彻底摆脱追踪，骑上魔族的飞行兽，仅用了七天到达幽冥海岸。
这时候，战局的发展也有新的变化：经过整个三月和四月的休整，魔军在另一大巨头海狼神的带领下，重新整合了四万多精兵，加上其余归降的、或由人类转化而来的魔人武士，共计十万之众，集结在秋水河西线的鹤隐城附近，大有兵临城下、重开战火之势。
四月中旬，刚刚新婚不久的灵剑之盟副总领主东侯逸，受总领主风舞阳委托，同样集合了二十多位领主，以及各大灵山的守卫军共二十万人，开往中州临水关一带，恰好与秋水河对岸的魔军隔江对峙，形成僵持不下的局面。
大战似乎一触即发！
所有这些消息，当然传不到雪晨耳里。但她就算知晓，作为一个既没有武功，又无法参与的弱质女子，所谓的王朝兴衰、天下大势，至多也是隔岸观火，或者自保其身而已，最好能和自己牵挂的亲友、爱人在一起，平平安安，已别无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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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冥海边，恶浪滔天。一排排山墙似的怒涛，像要把天地都席卷一样，嘶吼着扑上礁石，撞成粉碎！然后再次扑上，再次溃退！
雪晨站在岸上，她的心情并不比海水平静，遥望头顶几乎与海面同样深邃、阴郁的穹顶，更有一种压抑得透不过气的感觉。
按时辰计算，现在也不过是刚刚日落时分，太阳早已躲到铅灰的云层后面，天上不见星月，只有凛冽的寒风刮过。视野所及的地平线尽头，隐约可见有五根高大的白石柱矗立在海中央，顶天立地，不可撼动。除此之外，再无其他路径。
“我们……应该从哪里上伏魔岛呢？”
雪晨看了看身边的江十四郎，拉住他的手担心地问。
“等多一阵子，通往岛上的路径就会出现。每日当中，只有日落时这一刻，岛上的大门才会开启。也只有我们魔族的人知道咒语，可以顺利通过。否则，就算是你们灵剑之盟的领主来到，单凭咒语，照样无法进入。”
他没有甩开她，目不转睛注视前面。
天色越发昏暗。遥远的地平线上升起一缕异光，越来越亮。咆哮的海水，像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推动着，朝两边遽然分开，现出中间一条笔直的通道，直伸向远处的五根大石柱。
“就是这时候！你跟着我来，千万不要停下！”
他紧紧攥住雪晨的手掌，带着她跃入水中。雪晨只觉得脚底生风，排天的巨浪仿如两堵悬崖峭壁一样，在身边飞快掠过，而自己就像在谷底穿行，不一会儿功夫，已置身于石柱之下。
雪晨此时才发现：这五根大石柱原来是成环状排列，他们正站在五根石柱的中央，抬头望去，更显得柱体高耸入云，气势宏伟。奇妙的是，他们明明处于大海之中，脚下踩的既不是海水，也不是土地，仅仅是一圈浮动的光轮。
江十四郎低声念了几句咒语。雪晨也无心细听，回看来时的路，又吓一跳：那条奇迹般出现的神秘路径，却不知何时消失？海面上依旧是波涛翻滚，一望无际，哪怕一只飞鸟，也找不到落脚的地方！
正在惊异，身处的光轮微微震动，隐约听见江十四郎说道：“抓紧点！”眼前一阵异光闪动，身子一轻，竟是直往下坠——
仿佛坠入永恒的黑暗世界，除了呼啸的风声，什么都听不见。可是雪晨一点也不害怕，因为她可以清晰地感受到身边人有力的心跳，轻缓的呼吸，还有他始终紧握住自己的双手……
视野里现出一点微光。雪晨的脚步微顿，已经踩在坚硬的土地上。她睁大眼睛四处张望，发现自己好像身处一个漆黑幽深的山洞里，汹涌的海浪声也离她远去。
“到了！我们出去吧。”
江十四郎拽了她一下，大步朝洞口走去。
眼前的景物豁然开朗，雪晨惊讶得差点叫出来：
多么神奇而又壮观的景象！他们正站在半山腰一处伸展的平台上，脚下是一片黝黑的大地，阴郁绵延的树林，一座座突兀嶙峋的高山……还有一条蜿蜒流动的河流从群山之间穿过，静寂无声。而在群山环抱中，一座十四层的高塔巍然兀立。塔顶的尖端，放射出并不炫目的银白色光芒，比不上日光的灿烂耀眼，却比月光更为明亮清澈，令整个岛屿都披上一层银辉，沐浴在如水的玄光中。
雪晨没有想到，人们传说中与地狱一样可怕的伏魔岛，会是这般模样，看得愣了神！冷不防一道白影跳到面前：
“雪晨姐姐！”
那白衣少女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扑在她的身上，咯咯直笑。
雪晨不禁又惊又喜：“是你呀！你什么时候来的？我怎么一点都没发觉？”
那少女朝她顽皮地眨着眼睛：
“我一直跟在你们后面啊，是你自己光顾着看别人，哪里顾得上看我一眼？”
雪晨不禁大窘。江十四郎放开她的手掌，走到旁边一株山树下，摘下一个红色的果子递给她。
“把这个先吃了。”
雪晨见那棵山树甚为奇特，有些像大陆上常见的秋梧桐，树叶枯黄委顿，枝头上挂满或红色，或紫色的果实，有的像拳头般大小，有的只有一串枇杷那么大，不免觉得好奇：
“这是什么果？真的能吃吗？”
少女抢着回答：
“这叫枯叶桐，结的果实叫仙灵果，是我们魔王岛上特有的，吃了可以增加灵力。像我们这些低等的妖精族，都是靠吃它的果实为生。因为这里的阴气太盛，气候也不好，姐姐你是凡人，又不会修炼真气护体，怕你抵受不住，吃了仙灵果可以暂时获取灵力，就不怕被寒气侵蚀了。不过这种果实的功效很短，顶多能维持二十来天。那时候，雪晨姐姐你反正不用留在魔王岛上，也无所谓啦！”
这女孩一开口就叽里呱啦说个没完。雪晨知道她是好意，把果子擦拭干净，放进嘴里一点点咀嚼，味道微带酸涩，爽脆多汁，有些像未成熟的山桃，并无其他异状。
“你一定要时刻跟我们在一起，绝对不能自行离开！见到什么事情都不用管，也别多问。”
江十四郎异常严肃地嘱咐，带头踏上崎岖的山路。雪晨牵住那女孩的小手，跟在后面，慢慢走下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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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路行来，雪晨眼中的景象都是那么气象万千，神秘独特。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吃了仙灵果的缘故，全身都有一种轻飘飘的、仿佛踩在棉花堆上的感觉。
刚走不过几里路，山坳里忽然刮起暴烈的飓风。如箭的气流在怪石山间穿梭回旋，像千军万马在嘶吼，又像无数厉鬼在哀号，吹得人眼睛都睁不开，分外骇人。还有一块块磨盘大的巨石也被卷起，从山顶滚落，噼噼啪啪撞在坚硬的岩壁上，扬起漫天尘沙。一时间天昏地暗，怪影迷离，衬着惨淡的天光，更觉萧瑟。三人赶紧躲进就近的石洞里，等到风力稍停，才走出来重新上路。
少女告诉雪晨：“这是魔王岛上最常见的大风暴，一天到晚都会刮上好几回。只要暂时躲一下，就没事了。”
转到下一个山口，脚下的大地开始隆隆震动。对面一座山头骤然喷出炽热的岩浆，橙红色的火焰就像燃放烟火一样，从顶部迸发，映得半个天幕都红了一片。
“是火山喷发。这里的很多山岭，其实都是这种比较活跃的火山，随时会爆发。”
看见雪晨露出惊异的表情，江十四郎淡淡解释。
岩浆涌入低谷，地面也在开裂、下陷，形成深达几十丈的极度深渊，仿如地狱里流出的熊熊烈火在燃烧，翻腾的熔炉之水奔突飞溅，瑰丽而壮观。虽然隔着一个山谷的距离，尚不至于使他们陷入危险，可是蒸腾的热流炙烤在身上，实在令人非常难受。雪晨的脸颊和额头都被火光照着，泛起潮红，浑身香汗淋漓。
这样顶着热浪走了一阵，半空中却毫无征兆飘起了雪花，而且越下越大，不一会儿功夫已转变为铺天盖地的暴风雪，每一片雪花，足足有草席那么大。脚下的山谷就在瞬间变成银白一片的垂直冰窖，一根根耸立的冰柱犹如噬人而食的尖利獠牙，寒风刺人肌肤。
气候的变幻如此之大！雪晨再也走不下去。江十四郎把她搂在怀里，躲在背风的石壁后暂避风头，她还是冷得瑟瑟发抖。
那白衣少女不晓得打哪里奔回来，手里拎着一顶雪白的毛皮。
“雪晨姐姐，你把这个披上就不冷了！”
“你是……从哪里找来的？”
“是狐狸皮呀！当然是我刚从妖族的姐妹们那里借来的！”
少女笑得一脸得意。
雪晨依言披上狐皮，果然暖和许多。心中暗忖：这伏魔岛果真只有魔族才能生存，普通人简直寸步难行，自己一定要倍加小心谨慎，才不会成为别人的累赘……
风雪平息之后，总算走走停停到了山下。放眼是一片堆满乱石的荒原，寸草不生，热烫的砂石冒出缕缕轻烟——那是从山顶滚落的岩浆，冷却凝结而成岩石。
踩在高低不平的砂岩间，雪晨偶尔会看到三五只形状古怪、闻所未闻的魔兽从身边经过，或者是一些虚无飘渺的幽灵在半空中漂浮。它们都对雪晨视而不见，要么只是匆匆而过。据那少女说，这条路已算岛上较为僻静的，路过的都是一些低级魔族，也不会对人类发生兴趣。
头顶响起刺耳的鸣叫声，有四五十只浑身披满坚硬鳞甲的铁鸟在互相撕咬、鏖战。个个目露凶光，扯落的羽毛片片飘下来，那副气势汹汹的狰狞模样，非要置对方于死地……一些被击败、受伤的铁鸟刚刚落在地上，立即被其他窥视在旁的魔兽们一拥而上，撕成粉碎，俨然在享受一场等待已久的盛宴。取得胜利的一方，则得意洋洋地在空中盘旋，夸示自己不容小视的威严。
远处密林里，不时传来凄厉的长嚎，似是某种巨型怪兽出没的身影……
雪晨不敢再看，忙低下头，紧紧扯住江十四郎的衣袖。
前面是一条宽广的河流，弯弯曲曲伸向远方。河边孤独地立着一块石碑，约有半人高，上面刻了八个苍劲斑驳的大字，雪晨居然都认识：
“逝者如斯，川流不息。”
江面蓝黑一片，深不见底，暗哑无声。
那少女说：“这是逝水之川，也是魔王岛最大、最长的一条河流。你别看这河水没什么特别，里面可是蓄满了取之不竭的灵力，我们魔族的人只要下到水里，就能吸取当中的能量，增加自己的修为。不过姐姐你是人类，可千万不能碰这河水，否则会沾染上毒性，谁也救不了你！”
雪晨立在岸边，旋转的阴风扑面而来。河水粘稠如墨，好似凝滞不动，水底下却有团团黑影在游移，也辨不清是什么生物，抬头望望江十四郎。他自然明白她的意思，摇头道：
“我是按照人类形态制作出来的天茧人，这河水的灵力对我帮助不大，只能回到当初孵化成茧的山洞里，才能重新修炼，恢复元气。”
三人沿江岸前行，穿过一棵棵高大的枯叶桐。脚底下踩着绵软的落叶和各类腐败物质，触目所及，到处都是粗如巨蟒的枯藤，盘根虬结的老树，景象诡异奇崛。
自从踏上伏魔岛，雪晨觉得江十四郎的精神和状态都轻松、和缓许多，不再整日绷紧了脸。可是他对她的态度，总是忽冷忽热，甚至更加冷漠。为了让他多开口说话，雪晨不得不尽量寻找交谈的话题。
“咦，这座石塔真特别，为什么塔顶上会发光呢？”雪晨指着河源尽头、那座无论处于什么方位都能一眼看到的十四层高塔，半带认真地问。
“那叫死灵之塔。塔顶的神光，是魔界之王赐给全体魔族力量的源泉，也是维持岛上照明的唯一来源。可以说，如果没有死灵之塔的存在，也就没有我们这些生活在这里的所有魔族。”
江十四郎极其简单扼要地解释，再无一句多言。
雪晨不甘心地问：“什么叫神光？这石塔里还有别的玄妙么？为什么会跟魔界有联系？”
那女孩在一边答话：“雪晨姐姐，你想知道什么叫神光，正好再过七八个时辰左右就能亲眼看到了。至于这死灵之塔里面，的确曾经住过岛上最重要的一位大人物，你一定也听说过——他就是六位魔首大人的师尊、天劫会的立派祖师天谴老人啊！”
“天谴老魔”这个称号，乃是二百多年来人类大陆上最令人避讳的名字。即使雪晨这样从不涉足江湖的闺中小姐，亦是耳熟能详，闻者心惊，不由被勾起了好奇心。
“你是说那个……数百年来天下第一大魔头！他不是应该超过二百多岁了吗？难道真的尚存人世？”
少女略含责备道：“姐姐，师尊大人可是我们魔王岛最尊贵、至高无上的主人。如果不是他创立天劫会，被流放到这里，有谁能够冲破禁忌之墙的封印，带领我们自由进出人间？我也是听族里的同类说，当年师尊大人就是在死灵之塔里，与魔界的大魔王直接对话，才能借助魔界的黑暗力量，他自己也得到一个交换的条件——可以保持容颜不老，永远停留在二十岁最风华正茂的鼎盛之龄。”
雪晨不好意思起来，“对不起……我绝对没有冒犯之意。我是奇怪，一个活了二百多岁的人，怎么还能保持二十岁的容貌和身体？你有没有亲眼看到，那是什么样子？”
少女歪了一下头，似在回忆某个无比神往，令她如此难忘的画面——
“其实，我只见过一次，而且离得好远，都是七八年前的事情了，我到现在还记得他的绝世风采……正好是天上玄光出现的时辰，师尊大人就站在第十四层高塔上。他穿着一件普普通通的灰白色长衫，头发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银蓝色，有点像你们人间天气晴朗的时候，接近天空的颜色。那天的风也不很大，塔顶的玄光全部聚集在他身上，那种君临天下的高贵气势……至少有好几万名魔族和我一样，都在逝水河边看着他，却没有人发出一丝声响——因为我们都认为，除了他，再也没有第二个人配站在那里，接受我们魔王岛上全体成员的膜拜。我那时就想，这一定是我这辈子见到的最好看、最令人倾倒的人……”
雪晨越听越惊奇，简直不敢相信，“真的吗？原来世人所说的天谴老魔，莫非是个风姿俊朗的绝世男子？我一直以为，所有的大魔头，都是一副凶神恶煞……要么就是面目可怕的古怪形象。”
江十四郎接道：“这都是你们人类自以为是的想法。说来一点都不奇怪。传闻师尊大人未入魔道之前，曾经是夜帝亲传的大弟子，下一代夜帝的指定继承人。如果不是后来发生变故，也许会和你们人族历史上无数君王一样，接受万民的朝拜和赞颂，名留千古也未可知。当年江湖上流传着两句人人皆知的话——‘长倾天下醉，白马系轻尘’，说的就是师尊大人的名讳。”
雪晨忍不住又问：“那么这位师尊大人现在哪里？还住在塔里面么？”
“没有。”江十四郎微带遗憾地回答：“早在数年前，师尊把毕生功力传给五位魔首大人后，自己就离开了魔王岛，一次也没有回来，只有几位首领才能找到他。”
三人这样边走边说，一路上再没遇到其他特别的意外。雪晨觉得所见所闻都是如此匪夷所思，新鲜又奇特，不知不觉来到一座洞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