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第八章 南光晓(二)(1 / 1)
从四月十七开始,一连下了三天大雨。南光晓很丢脸地发现,自己好像着凉受风寒了,不到一刻钟,居然连打十来个喷嚏!
春末夏初的天气,本来就善变,又是在山林里,空气分外潮湿寒凉。为了追踪雪晨和那个魔族人的下落,百来号人马不停蹄地转了三天三夜,几乎没怎么歇过,还是茫无半点头绪。眼看明日就会走出东灵山范围,进入人口密集的市镇地带,无论如何不适用大队人马出动搜寻,能够追上目标的机会也将更加渺茫——考虑到这一点,向来娇生惯养的南光晓也不得不日夜兼程、风餐露宿,累得差点病了,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夜色越发深沉,山路实在太过湿滑。乔西和几位领主商量了一下,一致决定就地休整,等到天明继续上路。
南光晓揉着发酸的胳膊,东张张西望望,终于被他在树丛下找到一块比较干爽的所在,赶紧向乔西招呼。
“乔姑娘!你看这里既干净又清静,将就休息一个晚上应该不错吧?……”
话没说完,又打一个响亮的喷嚏。
乔西瞧了树下一眼,再瞅瞅他,赞同地点头:
“嗯,这地方是不错。小光你好像着凉了,在这里歇歇也好。我就不陪你了……”
转身要走,又想起什么,解下身披的挡雨斗篷铺在地上,一手把南光晓按坐在地。
“地面太湿,你坐在我的斗篷上吧。”
可怜西灵山领主原本就不是一个足够细致入微的人,压根没有注意到斗篷底下还有一块尖角突出的硬石头。南光晓晕乎乎一屁 股坐下去,立时蹦起老高——
“妈呀!我不——”
“我说你这人怎么这么婆婆妈妈的!不就是一顶斗篷么,你跟我客气什么?叫你坐就坐嘛!”乔西用双手死死摁住他。
“哎,不是……哇!!!”
南光晓捂住不晓得有没有挂彩的臀部,痛得眼泪都要飙出来了,拼命想站起身。一只手无意中按到旁边一丛荆棘树上,尖锐的倒刺把手掌刺得鲜血直流!
“哇呀!我不要——”
看见南光晓一个劲甩着手、上窜下跳的样子,乔西不满地皱起眉头。
“不是我说你,小光,都这么大个人了,明明看见这荆棘上有刺,你为什么非要把手按上去?就算被刺破点皮,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伤,一个大男人叫得跟鬼哭似的,你羞不羞啊?”
口里虽然这么说,不容分说抓住他的手掌,就着月光一一替他拔除陷入肉里的倒刺。没剔掉几根,索性凑到唇边,逐根用嘴吸吮。大概乔西也不是个有耐心的人,才弄了两下便嫌麻烦,攥着南光晓的手臂又摇又甩,使劲挤压……
倒霉的南灵山领主,简直摇摆在地狱到天堂之间的煎熬:一忽儿感动得心里甜丝丝的;一忽儿心头燥热,砰砰直跳;一忽儿却痛苦得死去活来,嗷嗷大叫。
冷不防被乔西一个冷眼抛来,没好气地道:
“你鬼叫那么大声干什么?不用力点,怎么能把刺弄出来?这点痛都经不起,别人还以为我欺负你呢!”
可怜南光晓的手掌血糊一片,眼泪汪汪只往肚里咽。
好不容易把刺全部拔出,乔西撇下南光晓站在原地,“我去问他们要点伤药就回来,你在这里等着——”
人已经一阵风的走开。
南光晓转过头,却见自己的守卫长站在不远处,憋得脸都红了,死命忍住没笑出声。
“那个……领主,我看这里也没我什么事,我……我还是去喂马吧。”一转身就没了人。
南光晓气得干瞪眼,刚想开口,看到乔西正从对面过来,忍不住又打几个喷嚏。
西灵山领主把一盒膏药抛给他,取出带来的酒葫芦。
“对了,小光,我见你着凉得不轻,这一壶刚烫好的烈酒,给你解解寒气。快趁热喝吧!”
南光晓好生感激,早把手上的疼痛忘个一干二净,喜滋滋接过酒囊,仰头一饮而尽。
怎知这壶烈酒,还真是刚温好就拿过来的。甫入喉中,南光晓立马被烫得两眼发直,咽又咽不下,吐又吐不出,狼狈之极。
从来不善体贴人意的乔大领主,当然没有考虑到这酒是否需要先放凉,再给人喝的琐碎问题,连声催促:
“你倒是快点喝啊!山里的湿气重,像你们这些从小娇生惯养的,肯定不适应。这酒性虽然烈了点,驱寒的效果最是不错。这种环境下,你也将就点,别挑三拣四的!”
南光晓嘴里含着半口烈酒,咿咿呀呀,头摇得像拨浪鼓。
幸好这时,有人在远处禀报:
“乔领主!方领主和辛领主他们,有事请领主过去商议。”
乔西答应一声,向南光晓嘱咐:“我过去看看,你早点歇息。”
等到她的背影远去,南光晓一溜烟冲到树后,“哇”一下把烫嘴的烈酒全部吐出,扶着树干咳了半天,才缓过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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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行的侍卫和武士都在别处忙碌,并无人顾及这边。头顶传来一连串银铃般的娇笑:
“咯咯咯……真是笑死人了!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没用又窝囊的男人……”
笑声清脆又悦耳,在僻静的夜里分外清晰。南光晓抬起头,赫然发现高高的枝桠上坐着一个乌发白裙的妙龄少女,乌亮的鬓发间插着几簇白色翎羽,一对穿着漆皮短靴的玉足在头上晃啊晃的,好不得意。
“你……给我说清楚点!你在笑谁?是谁窝囊又没用了?!”南光晓正嫌气闷没处发泄,单手叉腰,指着树上便骂回去。
“嘻嘻,我在笑谁?当然是你这个天下一等一的大笨蛋啊!人家乔姑娘喜欢的是比她强的男子汉,可不是处处要人照顾的大废物。你呀,根本就排不上号,这不是癞□□想吃天鹅肉——不自量力么?亏你还是什么排名第九位的灵山领主,哈哈哈,太好笑了……”
那少女冲他扮个鬼脸,笑得前仰后合,气都喘不过来。
南光晓在树下直跳脚:
“呸呸,放狗屁!我哪里不如别人了?那个……我的灵剑排名是比她低了点,可是,灵剑谱上的排名并不等于领主能力的排名——你什么都不懂,在这里乱说什么?”
“呸呸,你才是放……那个狗什么东西!怪不得人家说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什么名门世家的子弟,原来一点教养都不懂。是了,听说南大领主好威风哟,才在山上转了几圈就生病了,坐在地上也会戳到屁 股,喝口酒都被噎着,你到底羞不羞?活该人家一辈子不喜欢你!”
那少女坐在树上,故意皱起鼻子,一句句脆生生道来。气得南光晓吹胡子瞪眼,“你、你、你”了半天,愣没想到反驳的骂辞,抬手擎起灵剑,半寸锋刃出鞘——
“岂有此理!小妖精,有种你给我滚下来!别以为我看不出,你就是个妖孽。哼,要不是看在你是母的份上,休怪本领主空伤剑下绝不容情!”
“哎唷,南大领主神勇无敌,举世无双,小妖精好害怕啊!得了吧,唬人的话谁不会说,也不称称自己有多少斤两?反正你们这些正道人士都是一个德性,动不动借口弘扬正义,斩妖除魔,非要把我们魔族赶尽杀绝,也不见得全是好人。”
少女非但无惧色,噘着嘴巴,两只小脚在树丫上荡来荡去。
其实每一把灵剑都是天赐神器,能够自动识别各类妖灵魔兽。南光晓好歹当了几年领主,也不是不学无术的纨绔之流,最起码的眼光还是有的,早就看出这女孩的来历。此刻实在气不打一处来,挽起袖子,摆出恶狠狠的架势。
“小妖精,你当我真不敢教训你?正好大爷我也好久没有活动筋骨了。临死前让你记着——自古邪不压正,消灭你们这些邪魔外道,就是我们灵剑之盟的天职,哪有道理可讲?谁叫你们生为魔族,那就乖乖受死,低头认栽吧……”
正在口沫横飞,冷不防那女孩从枝头一跃而下,俏生生站在面前,一只手指点住他的胸口。
“喂!你说话用点脑子好不好?什么叫‘活该我们生为魔族’?就算是我们这些最低等的妖精,也是有被尊重的权利的,凭什么只有你们人族最高贵,要任你们宰割?”
南光晓几乎碰到少女的头发上,匆忙后退一步,嘴上偏不肯饶人:
“邪魔外道有什么权利?就是应该毫不留情除掉,以免遗祸人间!嘿嘿,凭你们伏魔岛那些大大小小的魔族,顶多只配给我们拿去祭剑!”
少女被他激怒了,连珠弹似的一轮抢白:
“我们魔王岛怎么了?魔族有哪里不好?你们人类很了不起么?别的不说,光是我们的六位魔首大人,你们有谁比得上?照我看,你们灵剑之盟也就剩下一些只会空口说大话、欺软怕硬的伪君子,要么就是像你一样又迟钝又没用的大傻瓜!”
“这个……那个,谁说我们灵剑之盟没有人?比如排名天下第一的风总领主,还有东侯二哥……”
论到吵架斗嘴的功夫,南光晓自然不如人家伶牙俐齿,原本理直气壮的话,不知怎么,自己说出来都觉得不够气派。
那少女忽然转了语气,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嗯,我刚才说错了。其实你们还是有一位非常了不起的大人物。他的功夫又高,本事又大,却从来不会摆出高人一等的架势,也不会假仁假义欺骗别人。即使对一只小小的魔兽,也愿意伸出援手。因为在他看来,最低等的魔兽也是生命,身为对立的敌人同样需要尊重。”
“我才不信!就算世上真有这样厉害的人物,绝不会同情、可怜你们这些邪恶又恶心的妖孽!”南光晓方才没占到上风,逮着机会便大肆挖苦。
那女孩瞟了他一眼,万分轻蔑道:“所以说你这人没见识,再令人佩服的道理,讲给你这个俗人听,也是白搭。咳咳,我记得那个人是这么说的——”
她摇头晃脑踱了几步,清清嗓门,逐句念道:
“因为每一个独立的生命都是最宝贵,而且平等的,无所谓高低贵贱之分。我们其实并没有资格随意剥夺自己,或者别人生存下去的权利。包括我和你,无论人族、魔族,以及这世上任何一个人——你听听,人家说得有多好!你们灵剑之盟里头,那么多名头响当当的领主大人,有几个能做到?”
“每一个独立的生命都是最宝贵,而且平等的。我们其实并没有资格随意剥夺自己,或者别人生存下去的权利?……这个嘛,我倒是没有想过,听上去好像有几分道理……咳,那就算了,念你没干什么坏事,本领主暂且不跟你计较。还有,小妖精你说的这个人他到底是谁?我认不认识?”
南光晓反复念叨那几句话,搔搔脑袋,把灵剑“啪”一声插回腰上,脑海里忽然生起一个念头:
如果那样的话,我们跟伏魔岛争战,到底为了什么?人族和魔族,原本就不是势不两立,何必非要斗个你死我活?
然而这种想法,只是一闪而过。南灵山领主并非爱钻牛角尖之人,很快抛诸脑后。
少女抱着双臂,满脸自得之色,“我才不会告诉你,反正你就是用八辈子,也赶不上人家万分之一。喂,你别老是妖精长妖孽短地乱叫行不行?人家虽然是妖族,也有名字的!”
南光晓毫不客气顶回去,“小妖精,你别‘喂喂’地乱叫好不好?大爷我在江湖上,一样有名号的!”
少女用袖子捂住嘴巴,吃吃笑了:“我知道呀!大家都叫你小光,连乔姑娘也是这么叫的……”
“不许叫小光!”南光晓的脸红了红,转眼又神气活现起来,“大爷我的名号,说出来吓死你们这些妖魔鬼怪!你掏干净耳朵听清楚了——本大爷姓南,大名光晓,光宗耀祖的光,拂晓天明的晓。”
“是啊,听上去好像满厉害。有你这种厚脸皮到天下无敌的继承人,不知道你们南家的祖宗,有没有气得从坟墓里跳出来?我看你还是乖乖叫回小光吧——小光!小光!哈哈!”
南光晓的鼻子又要气歪了!
“小妖精!你……胡说八道,你敢再叫一次试试看?”
“我偏要叫——小光!小光!”
“臭妖精!你还叫?!”
“我还要叫——小光!小光!大笨蛋!”
“妖孽!妖孽!妖孽!”
……
两人越吼越近。那女孩猛然凑上来,乌溜溜的黑眼睛差点瞪在南灵山领主的鼻尖上。南光晓心中不由一荡,依旧寸步不让,与她忿然对视。
南书怀就在这时气咻咻跑来。
“领主,出事了!辛领主他们刚刚跟千绝门交上手,中了剧毒,乔领主已经追到山下去了!”
南光晓大惊: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他们跟千绝门对阵,为什么不叫上我?”
“是乔领主……特别交代的。她说领主身子不舒服,最好留下来好好歇息。”
南光晓懊悔地连连顿足:
“书怀,你应该早点通知我!独孤兄弟向来诡计多端,卑鄙无耻。多一个人,至少多一分胜算。你快带我去瞧瞧!”
也顾不上其他,与南书怀急急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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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不远处的密林,就是辛无间、简方豪等人歇脚的营地。此时,一群带刀武士乱纷纷地四处巡视,喧哗一片,老远看见南光晓二人过来,忙让进林内。
两人第一眼见到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独步山领主和萧然山领主,四肢僵硬如木,脸上已呈灰黑色。穿龙山的领主简方豪大腿上被砍了一道深深的口子,血流如注,正在一边打坐调息,看情形同样好不到哪儿去。
“怎么回事?两位领主中的什么毒?千绝门呢?有没有抓住他们要解药?”南光晓急着问。
“是偷袭……”简方豪上气不接下气地回答,“我们……正在商量事情,想不到千绝门突然出现,出手没几招就用上了□□,幸好乔领主及时帮我们……封住心脉附近的穴道……”
“那乔姑娘又去了哪里?”
“乔领主是一个人追着独孤兄弟去的,恐怕现在……也到了山下。”
“什么?!她居然一个人跑去找那五个不男不女的人妖!”南光晓蹦起三丈高!
原本还想尽快找到乔西前去增援,可是总不能撇下眼前的伤员置之不理,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般团团转,幸好南书怀在旁边提醒:
“领主,看样子要及早把三位受伤的领主送到山下镇集里,请名医诊治,不能再拖了!”
南光晓万般无奈,只好召集林外的武士打点行装,带着辛无间等人连夜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