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第六章 北辰（二）（1 / 1）
已经第四天了，雪晨和江十四郎还在这茫无边际的山林里逃亡。
他们只有在夜间才敢继续上路，白天则大多数时候躲在僻静的地方调养休整，恢复体力。江十四郎的伤势虽不至于太糟糕，却已无力带着雪晨长时间施展轻功，只能一路走走歇歇地步行。幸好所有的魔族都有着天生的本能，即使在黑夜里，他总是能找到最正确的方向，及时躲避近在咫尺的追踪。
自从那晚之后，雪晨都很少见到那个穿着白裙黑靴的少女，偶尔出现一次，天一亮就不见了人影。倒是小狐狸魅影，时不时会从某个角落里窜出来，让人好一阵惊喜；又或者一连大半天神秘消失，也不知跑到哪里去。
接近晌午时分，他们居然在密林深处找到一间废弃的小木屋。这原本是附近进山砍柴狩猎的山民临时搭建的借以栖身的处所，因为整整一个冬季无人上山，所以闲置已久。里面的桌椅、床铺、灶台、锅碗等用具，一应俱全，颇有山野农家的味道。
江十四郎从不会计较所处的环境，对于他来说，最奢侈华美的宫阙和最龌龊污秽的洞穴相比，并无本质不同，只要能提供安全藏身的地方。雪晨却是自小勤劳持家的能手，而且性喜干净，纵然在逃亡途中，从不会蓬头垢面，尽量保持妆容和衣饰的整洁。有兴致的时候，还会采下路边一朵野花，戴在自己的鬓发上。
一踏进小屋，雪晨就里里外外忙开了：擦拭桌椅，洒扫地面，收拾锅台，刷洗碗筷……不需要多少功夫，已将这小屋上下收拾得窗明几净，焕然一新。最让她惊喜的是，居然在灶台下面发现了一些米面、干肉和油盐等藏货，想来也是那些山里人平日用剩下的。她立即想到可以用来做一顿热腾腾的饭菜，安抚这几日仅靠野果和捕食野兽充饥的肠胃。
在烹调方面，雪晨一向有着极高的天赋。她能够用最简单普通的食材，烹制出美味可口的佳肴，哪怕是尝遍天下山珍海味的人，也会赞不绝口。在这一点上，妹妹乔西则属于完全相反的“天才”——她会用一切最意想不到的方法，把最珍贵罕有的食物，捣鼓成一锅完全无法辨认，而且令人提不起勇气品尝的所谓“美食”。
雪晨先将一个悬挂在屋檐下、早已风干的小南瓜从中间剖开，掏空瓜瓤，把混合了油盐和肉干的生米填充进去，放在蒸笼上。再去屋后的菜园里，摘回几把野芹菜、水葱、香菜、樱桃、葫芦瓜等等可供食用的蔬果，拣出其中最鲜嫩的部分，蒸切炒煮，又是做汤又是洗菜，忙得不亦乐乎。
江十四郎坐在打扫干净的土炕上一面运功调息，看着雪晨进进出出的忙碌身影，耳边是叮叮当当的锅盆碰撞声，一缕缕饭菜的香气从灶台飘出来，渐渐生起一种从未体验的奇妙感觉，仿佛是一个离家已久的浪子，在长久的跋涉之后，终于找到了可以安心休憩的地方……
不到一个时辰，他的面前就摆好四五样菜式：芹菜炒肉干，香菜葱花阳春面，碧绿的翡翠樱桃白芋汤，揭开瓜盖立即有浓香扑鼻、热气蒸腾的南瓜饭，还有一碟特意用溪边采来的百合花瓣清炒的百合烩竹笋，雪白青翠，格外惹人垂涎……更叫人惊叹的，雪晨甚至撷回一把栀子花，在炉灶上细细烘干，冲泡成一壶清香沁脾的栀子花茶。
江十四郎平生第一次见到这样色香味俱全的家常菜肴，居然怔在桌旁，不知如何下手。
雪晨生怕他不合胃口，羞郝地道：“快趁热吃吧。炊具和调料都不太好用，味道或许差了点。”
想到入夜之后，两人还要赶路，他也不再客气，大口大口、狼吞虎咽就把桌上的菜肴几乎一扫而光，才发现雪晨都没怎么动过，不好意思地停下手。
“你……为什么不吃？”
“我还不饿。你要是喜欢，就多吃点。”
雪晨柔声答道，眼里流露出由衷的欣喜。看见他的白色衣襟上被撕开一道口子，掏出随身佩戴的针线包，自然而然靠坐过去，一针一线替他仔细缝补。
窗外的斜阳照进小屋，将室内的一切都镀上淡淡的金辉。江十四郎坐在案边，默默瞧着雪晨灵巧如兰花的柔荑，在眼前穿梭轻舞。还有她若有若无的甜美气息，轻扫过衣襟的丝丝乌发，靠近自己身前的缕缕幽香……竟令他有些心跳加速，更有一点点甜蜜和安详的暖流，在心头缓缓流淌。
雪晨缝完最后一针，贴近他的胸口咬断针脚的丝线。抬起头来，早已羞得晕生双颊，一对美目盈盈似水，仿佛含着万种柔情……
静谧中陡然响起细微的声音。
江十四郎神色一凛，霍然站起：
“又有人来了！而且不止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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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外相隔二十余丈的草丛里，潜伏着整整三排弓箭手，明晃晃的箭头全部对准目标中心的小木屋。
一个身穿宝蓝绣金锦袍的男子，负手站在队列旁，冷峻的目光紧盯着前方，似乎光用眼神就能将这小屋炸翻一千次！
独步山领主辛无间走上前来，小心翼翼询问：
“北辰领主，不知道里面还有没有人在？要不要先随便放几箭，把人吓出来？”
“不必。照我的命令行事，我叫射就射！”
紧抿的薄唇吐出这两句话，再无其他表示，举手一挥，上百支带着火药的流矢就像箭雨一样朝着小屋飞去——
这些火药都是用北辰家族特有的秘方配制，射出去时并不会点着，只是以此布下火线，一旦点燃，即刻可以引起连环爆炸，威力不可想象。
明明看到有好几十支箭射穿了薄薄的门板和木窗，屋子里偏偏没有一点动静。
众人正在纳闷。一阵马蹄疾响，乔西和南光晓飞一般从林外赶来，打马奔到近前，第一句就问：
“人呢？有没有找到？”
辛无间等尚未开口，北辰晖冷冷扫视二人：
“应该还在屋子里。这里周围的地方都被我们包围了。这么短时间内，我就不信他们能逃得出去！乔领主要不要进去瞧瞧？”
乔西不答话。
北辰晖已提起空绝剑，率先走进小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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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舍里不见一个人。
只不过是一间极其狭窄简陋的斗室，几位领主一进来，想要走动几步都不太方便。然而，除了地上落满方才射入的羽箭，到处都被收拾得一尘不染，整洁有序。
灶台上的热水刚刚烧开。桌子上还摆着吃剩的饭菜。连那壶栀子花茶也是微热的——可以想象这里的人定是才离开不久，而在此之前，他们曾经共享过一次多么惬意的午餐！
北辰晖在室内左看看，右转转，摸摸温热的茶壶，露出讽刺的表情，故意瞟着乔西。
“乔领主，看来令姐被那妖人劫持之后，当真好兴致啊！居然还有闲心与人家把盏言欢，共进午膳？”
乔西怎会认不出，这些菜肴和花茶，一看就是出自姐姐之手。却也懒得反驳，反正北辰晖又拿不出确凿的证据。
南灵山领主抢着解释：“我看未必！说不定乔大小姐也是被人所迫，或者这些东西根本就是别人做的呢？”
北辰晖撇撇嘴，继续在屋子里踱来踱去，不放过每一处最细微的地方。
自从离开东灵山，加入追捕那个天茧人的行列，北辰晖着实费了不少心思，好不容易锁定目标的踪迹。如今人说不定就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哪能让人轻易逃走？
一时间，乔西和南光晓都紧张起来，暗自留意他每个举动。
屋子里静得只听见窗外的鸟鸣声。
北辰晖忽而在一块隔板前停下脚步，上下打量，嘴角牵起一丝得意的轻笑，一掌击在板上——
“哪里走？给我滚出来！”
碎块纷飞，朽坏的木墙立马被击穿一个大窟窿。这小屋原本就是用薄木板随意搭建而成，墙体一旦毁坏，可以清楚地看见屋外的情形：
江十四郎和雪晨正并肩立在一堆柴草旁，距离足有四五丈远。众人方才都是从正门进入，却没有看到两人已经先一步离开室内，就藏在房屋后头。不过，由于时间紧迫，两人也来不及逃太远。
北辰晖眼见乔雪晨与那天茧人站在一道，要多亲密有多亲密，不禁怒从心底起，拔剑一挥，就要跃出去。
屋外的江十四郎忽然一声冷笑，手中细不可见的银丝微闪——房顶一根木梁当即掉落，整座木屋跟着倾塌下来！
屋里的众人都是大吃一惊，顿时醒悟这必定是他们临去之前在房梁上做的手脚。
千钧一发之际，乔西最先掠出，正好挡在北辰晖和江十四郎中间，低喝一声：
“快走！”
南光晓也在同时跨到北辰晖面前，不由分说拉住他握剑的手，嘴里一边大呼小叫：
“妈呀！不好了，房子要塌了！北辰你怎么还不走？当心被那些木头砸到！”
哔哔剥剥的木头断裂声，尘土和着木块飞落。北辰晖根本分不清周围的状况，一只手又被南光晓抓住，总不好对他发作，糊里糊涂之中便被硬拽着拖出室外，隐约还听到那些弓箭手叱喝的声音……
等到一干人等全部安全撤离，这小小的屋舍已变成一堆废墟，早不见了江十四郎和乔雪晨的踪影！
一名带刀武士期期艾艾上前汇报：
“北辰领主，刚才那魔人带着乔大小姐好像是从东面逃走了……我们没有得到几位领主的指令，怕伤了人质……所以没敢放箭。”
北辰晖气得一手甩开南光晓手臂，挥剑狠狠劈出，将旁边一棵大树都劈成了两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