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第六章 北辰（一）（1 / 1）
根据雷武王朝最负盛名的十大豪富之家列传记载，久居于朔北莫州的北辰家族，早在数代之前，就是靠制作和贩运火器起家。由于历代王朝对于火药刀兵之类的器械向来有严格管制，故而一直偏安一隅，并无多大的名声。
直至五十年前的沉香王朝末期，在那场颠覆旧王朝的战争中，正因为最出名的火器作坊都被朝廷所控制住，一向默默无闻的北辰家族却独具慧眼，坚定地站在了当时联手起兵的洛河王与雷武王那一方。不但暗中提供大量的军火和装备，更不遗余力、多方筹措联运粮草和物资，与同样出钱又出力、兼在幕后出谋划策的洛河苏氏一道，为新王朝的建立奠定无可动摇的根基。
正是凭着这样的汗马功劳，使得朔北的北辰之家赚足人气和资本，几乎在极短的时间内迅速崛起。到了洛河王朝时期，俨然成为朝廷指定的“官贩之家”，除了传统的火器生意，尚广泛涉足粮食、盐运、药材、布料等等重要领域。
当时的北辰家族掌舵人，被誉为百年不遇的“经商天才”。传说在其大字不识一个的童年时期，即能不假思索随口报出上百种货物的单价和总额；厚厚一本账簿，只需看一次便可倒背如流。及至接掌整个家族的生意，更以眼光奇准、算计精明、锱铢必较而著称，以至于世人都说：
“假如没有两倍以上的获利，北辰家族绝不会投入一两银子；要是有十倍以上的获利，北辰家的人甚至愿意把自己的裤子都抵押出去！”
传言绝非夸张。举一个众所熟悉的例子：
就在沉香王朝覆亡的前夜，北辰家族一面以供应军需为借口，不惜掷重金四处收购米面、布帛、茶叶等用品。等到洛河王朝立国，民生未定、人心惶惶之际，市面上的大米价格一连涨了10倍，小麦价格疯涨15倍，棉布价上涨8倍，各类药材价升10余倍，连茶叶价格也上升5倍之多，而且一货难求……此时的北辰家族才一举放出囤积的大量货品，狠狠搜刮了一把。单是这几票的生意，据说足以抵得上京城半数人家一年的收入！
历史的机遇总是垂青某些幸运者。生逢乱世对于普通民众而言，无异于一场生命的劫难，而在另外一些人眼里，却是可以借此成功翻本的大好良机。北辰家族毫无疑问就是这场与历史的豪赌中，少有的赚取丰厚利润的获利者。
到了２０余年后的洛河王朝末期，似乎连命运的车轮也有着可怕的惯性。在那次连夜举兵□□的宫闱政变中，又是北辰家族力排众议，当机立断地把筹码押在了谁也不看好的雷武王一方，导致当时市面上凡是隶属朔北莫州的商铺要么门可罗雀，或者干脆关门大吉——只因为人人皆以为，向来以识货精准自居的北辰之家，莫非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不必再详述后来局势的惊人逆转。
总而言之，历经三代王朝的兴衰，原本只是北地贩运火器的北辰家族，终于一跃成为雷武王朝第一豪富之家，积累的财产之巨，连皇宫也为之侧目，所属商号遍及各州各府，凡是能够博取利益的领域，几乎无一不涉及。无怪乎民间流传这样一种说法：
“哪一天要是国库出现空虚的话，只需把北辰家的仓库搬过来，没准就能度过危机。”
而在那位后来接任，同样目光长远、工于算计的北辰家新一代掌舵人心里，已在经营另一盘更大的生意：入主朝政，将整个家族的兴衰与王朝的命运紧紧联系在一起！
与其他根基深厚、人脉发达的豪门世族不同，想在朝堂中争取充分的话语权，北辰家族首先采用的是“金钱铺路”的战略：
其一，定期资助大批军火、武器装备王朝军队；
其二，每年六月初六的灵剑祭日，均无偿提供所有的仪式费用、协助警备的军用开销，以及一应军饷、粮草等等物资。
根据一些知情人士透露，光是在第二项上的支出，北辰家族每年至少要花费数万两白银。
不仅如此，为表示对“灵剑之盟”的鼎力支持，北辰家的人甚至主动拨出财物，为108座灵山修葺防御工事、加固各位领主的居住地、资助历次领主的大小集会、相关人等的往返路费诸如此类……最终，连总领主风舞阳都架不住他们的无比热情，答应了一个交换条件——
在雷武王朝十三年，也就是七年前的“灵剑祭”上，北辰家族最小的儿子、时年20岁的北辰晖，被正式推荐为排名第四的北灵山领主继承人。
当时的北灵山老领主已到龄满退休之年，北辰晖也是其众多入室弟子之一，早在十二岁时被送往门下拜师学艺，经过几年苦学，剑术修为大有所成，能够接掌北灵山的“空绝剑”，倒也没有多少值得非议的地方。
也有人私下传言：为了得到这领主之位，北辰家族曾经豪掷过多少多少真金白银，疏通过多少多少上上下下的关系，都只能作为闲暇时的谈资，聊博一笑而已。
那一年的北灵山领主继位典礼，可谓盛况空前，风光无限。
为庆祝北辰家族诞生有史以来第一位加入“灵剑之盟”的灵山领主，北灵山上的北倚轩筵开上千席，各方宾客云集而来，差点把山脚下的山门都挤破了！北辰家的人仍嫌不够排场，又在祖籍地莫州包下全城最气派的酒楼，宴请四方。凡是前往道贺者，皆可随意入席，尽情吃喝，所有花销，全部由北辰家族一力支付。
至于那些特意邀请来的贵宾，每人均获赠一个规格相同的礼盒以作答谢，内里包括：一对雕刻五福献寿的如意玉符，一副麒麟镀金锁，以及一把绘有北灵山风景和北辰家族徽的乌骨檀香扇。
直到数年后，这些回礼在坊间珍玩店里转手标售的价码，每一件均要上百两官银，而且奇货可居。
单是这一场延续了整整三天的继任典礼，足以令北灵山名声大噪。北辰晖上任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大兴土木，不惜动用巨资，将向来朴素简陋的北倚轩整饬一新，包括添置不少贵重稀罕的装饰、家什摆设，其富丽堂皇、豪华奢侈的派头，不要说其他各大灵山无可比拟，哪怕是久居未央殿的风舞阳也叹为观止。平日里的出行聚会、出现在公开场合，又有哪一次不是架势十足，风头令人瞩目？
许多人都听说过以下这件关于北灵山领主宴客的逸闻趣事：
话说某一年冬天，北辰晖曾经邀请东、西、南、春、夏、秋、冬七大灵山的领主到北灵山赴会饮宴。
一上到山顶，就把远道而来的四季灵山领主们给镇住了——
正是朔北最寒冷荒僻的时节，满园居然长满了五颜六色的奇花异草，树木葱茏，绿意盎然，连春灵山的春城领主骤眼看上去，也叫不出这些花草的名字。走到近前才发现，原来不过是用各色薄绢和绸缎扎制的假花，细致到每一片花瓣和叶脉均是精工制作，几能以假乱真。放眼这么大片树木和花草，真不知要耗费多少昂贵的布料和手工？
踏进北倚轩，又是令人瞠目的迎客礼仪：
大厅里铺就厚厚的貂毛绒毯，固然暖意融融，薰香袭人，还有几名身着薄纱的少女跪在门边，专门等着为客人解下披风，掸去衣上的尘土和雪花，再用她们的纤纤素手为来宾换上干净轻软的绒布便鞋。当场令夏灵山领主脸红得恨不能拉着冬灵山领主一道施展轻功，直接从屋顶飞进去。
还好北辰晖见他们确实尴尬，方才撤去这些侍女，得以直接进入厅堂。
酒席上的排场也是做到十足：
虽然只有寥寥七位客人，每人身后至少立着两名仆役，专职斟茶递水、上菜布碗、更换杯碟等等琐碎事情。食案上铺的是最上等的真丝餐巾，还是洁净的素白色，简直令人不忍心弄出一点油星和污渍溅到上面。于是从头至尾，无论喝汤、吃菜，都必须用最文雅轻柔的动作，才不至于污染了这些昂贵的桌布。
吃剩的食物残渣和骨头总不可能一股脑全吞进肚子里。那名随时立在身后的仆役就会殷勤地捧着一个白玉托盘，为客人承接秽物，收拾台面，动作绝对娴熟麻利，训练有素，生怕打搅了客人进食的兴致。
更无法理解的是，每一道摆上来的饭菜和茶饮，只要隔段时间稍微有些变凉，或者才吃了一半，立刻会被连盘带杯碗全部撤走，紧接着换上另一盘刚做好的同样菜式，味道和分量分毫不差。这样吃到后来，大家都不好意思去碰任何一盘刚奉上的热菜和自己面前的茶水，生怕主人又会撤掉这些实际上根本就没怎么动过的美食。不过一顿饭功夫，足足这样流水似的更换了五六次餐具和菜肴！
要是普通的珍馐美味、鸡鸭鱼肉也还罢了，至多是过于浪费，叫人看着心疼。偏偏台上的大部分菜式，即便长于800年贵族世家的秋灵山领主也说不出个所以然，遑论烈海和冰洋等人。
席间，有心炫耀的北灵山主人似乎低调地问过秋原静，是否尝过哪些珍稀的美食？
秋灵山领主只是淡然一笑，随口说道：“所谓不时不食。再珍贵罕有的食材，也只有在当令的季节进食，才会对人体最有补益，发挥适当功效。而且在烹调时，不宜添加太多的调料与配菜，反而失去了本真的味道。像我们家里，在这个时节，每日也是吃些清蒸麦米饭、酥酪烤羊腿、莼菜羹之类就已足够。”
问到南氏家族的继承人南光晓，答案更为简单：
“我也不知道自己吃过什么。反正在家中，无论任何食物，都得由三个人试食三遍，才会呈到我面前，早就尝不出是什么东西。喂，我说书怀，你刚才又忘记试吃了吧？要是让娘亲知道，又得唠叨……”
于是这一餐饭吃得可想而知。烈海和乔西固然食不甘味，浑身不自在；东侯逸借口要处理盟中事务，才坐下不久便早早退席；春灵山领主和秋原家族传人只随便动了几筷，坐在一边光顾着喝茶。
最郁闷的要数冬灵山领主沈冰洋。
因为左手微带残疾，服侍他的仆从也分外尽责，不但万分客气地替他分菜、盛汤，所有稍微大件的肉食均被切割成小片，连骨头鱼刺也预先挑出才上碟。只要略略停下手，立刻就有人递上擦手的毛巾或者热茶，只差没有直接送到他的嘴边。
更加忍无可忍的，是仆役们用来盛装食物残余的托盘——底下铺垫的丝巾上，竟然题着他最欣赏的大诗人撰写的名篇佳句，而且用完之后，将会与那些残渣一同丢弃！冬灵山领主平生最痛恨这种践踏文墨、侮辱书经的行为，如果不是看在同盟的份上，也许早就拂袖而去……
实在无法一一尽述此间的种种作派和烦琐礼仪。无需怀疑，就是这场款待规格不可谓不高的北灵山聚宴，造成的直接后果：此后每逢空绝剑主人说要宴客吃饭，各大领主都不得不慎重考虑一番。
包括脾气最温和平易的春灵山主人，也曾私底下向秋原静抱怨：
“秋原，去过北灵山我才知道，原来上回你请我到府上吃的那几顿饭，就是为了随便打发像我们这些撞上门来混吃骗喝的人！”
秋灵山领主当即回敬了一句：
“世子殿下，我也是现在才知道，原来那几次你请我到王宫的御花园里赏花，也不过是在糊弄像我们这些没有见过世面的升斗小民而已。”
自然啦，玩笑归玩笑。众位领主既然同为盟友，并不会无端鄙视其中任何一位成员，何况还是排名极高的北灵山之主？这么些半真半假的小道传闻，也是调侃夸张的居多，顶多一笑了之，谁都没有当真。
然而听在北辰晖耳里，却别有一番滋味。
北辰家族的家姓，来源于北斗七星中的主星北极星，在星相书籍里又称为“北辰”，乃是星图中位置最显著的星座。所谓“北辰位其中，而众星拱之”，其地位之尊可想而知。拥有这样不凡姓氏的北辰家族，从来不会甘于人后。至今尚在祖居的大堂里挂着一幅北斗七星星相图，就是为了激励子孙后代不断奋进，扬名显赫于当世。
身为家族数百年来第一位灵剑之盟的领主，北辰晖的确踌躇满志了好一阵。但他很快发现，无论本族如何富甲天下，财倾一方，总被视为靠侥幸和不义之财起家的暴发户，难登大雅之堂。更不必说与秋原静、南光晓这样的正统贵族世家相比，完全沦为可以忽略的存在，怎不倍觉苦闷！
说到江湖上的声望，排名第一、二位的风舞阳和东侯逸，自是没法比；仅仅排在他前一位的春灵山领主，同样声名播于四海，闻者赞叹；就算位列第五的夏灵山领主，也已经少年成名，名气和风头都远在他之上。还有不少好事者，总爱拿北辰晖和夏烈海来比较，而且言之凿凿、理直气壮地认为：夏灵山的流火剑，其战斗实力也超越了空绝剑！
倒是一提起北灵山的当任领主，众人除了第一时间想到是北辰家的人，再无其他评价。
自小心气高傲的北辰晖，当然不能忍受这种形同被无视、令他深感难堪的处境。尤其是数次前往西灵山提亲，均被乔大小姐婉拒之后，他无论如何想不通，自己到底有哪一方面不够出色，竟然连一个乔雪晨也对他看不上眼？他原本还自信地以为，单凭自身的相貌、家世、能力和才干，任何一个闺中名媛都会趋之若鹜，想讨好、巴结都来不及，有谁会真的拒绝？
想不到那天，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自己难得为之动心、数年追求未果的女子，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被一个天茧人劫走了，看上去还好似甘心屈就的样子……他怎么也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
他咽不下这口气。
他非要把乔雪晨和那个妖人一同抓回来！
他其实想的是——
哪怕自己得不到这个女人，也不能让一个来自伏魔岛的魔族得到她！
即使到了日后，北辰晖仍然不会相信：他的人生和际遇，早在冥冥中和这个时代以及家族的前途命运紧紧融合在一起，再也无法分离。而在后人的记忆里，“北灵山的领主北辰晖”这个名字，将会有着何等非比寻常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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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录：排名前十二位的灵山领主住所名称
1、中灵山——未央殿
2、东灵山——东君殿
3、春灵山——春晖殿
4、北灵山——北倚轩
5、夏灵山——御风堂
6、西灵山——西华楼
7、冬灵山——踏雪阁
8、秋灵山——秋名居
9、南灵山——南宁宫
10、博浪山——兴波府
11、玉落山——（雪影山庄）玉花厅
12、凤鸾山——引凤台
（注：有关三代王朝的更替，请参看第一部的历代王朝史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