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第二章 喜宴（二）（1 / 1）

佳人芳踪已去，满堂的客人依然没有回过神来。

南光晓连连咋舌，一迭声大呼小叫：“哇！这么漂亮的新娘子，我还是头一次见到！简直跟天上下凡的仙女一模一样！”

南书怀红着脸提醒他：“领主，人家从前是仙缘族的公主，现在是东侯副总领主的夫人。”

乔西白了他一眼：“你要是也想娶个天仙似的公主，就像东侯二哥那样仗义救人去，光在嘴上羡慕有什么用？”

南光晓厚着脸皮傻笑：“嘿嘿，我可没有那么大的本事。娶什么公主就不指望了，也不知道有谁肯嫁给我？……”

只有乔雪晨心中暗道：这位新娘子，怎地好像不太开心的样子？

但她一向矜持贤淑，虽然心里这么想，嘴上却没有说出来。

一名东灵山的侍卫长兴冲冲进来禀报：

“领主！独步山的辛领主、萧然山的裴领主，还有穿龙山的简领主，刚刚在靖安城外黄风岗上歼灭800名魔军，正在山下等候。”

话音未落，一个粗豪洪亮的声音紧跟进殿内：

“哈哈！这么大喜的日子，自然要多宰掉几个伏魔岛的兔崽子，给东侯副总领主贺喜！”

人随声到，三名手持灵剑的精壮汉子气宇轩昂、英姿勃勃迈入东君殿。

这三位领主，分别就是《灵剑谱》上排名第13位的断喉剑、第17位的步影剑，以及第20 位的龙鳞剑三大灵剑的主人——独步山领主辛无间、萧然山领主裴慕舟，再加上一个穿龙山的领主简方豪。后头还跟着数十个心腹手下和弟子，前呼后拥，人人脸上喜气洋溢。

早在前两日，东灵山就收到情报：有一队魔军残部企图绕道靖安城，欲与秋水河西线的主力会合。虽然这部分魔兵未必会对东灵山和周边地区构成威胁，为了防备万一，也为了尽可能打击伏魔岛的士气，东侯逸与众人商议之后，最终决定遣出三位实力不俗的领主前往阻击。果然一击即中，初战告捷，正好于喜宴开始时顺利归来。

在场嘉宾无不欢欣鼓舞，顿觉精神大振。

东侯逸微笑站起身，擎起手里刚斟满的酒杯：“三位领主辛苦了。这杯薄酒，同贺各位凯旋而归。我先饮为敬！”仰头一气饮干。

众人艳羡的目光中，三位领主脸上均有自豪之色。

方才进门说话的，正是排名第13位的独步山领主辛无间，性情最是粗鲁耿直，神气十足地一挥手：

“我们还给东侯领主特意带回来一份贺礼，让大伙儿也见识见识！”

七八个身着灵剑之盟服饰的弟子抬着一架宽大的铁笼，小心翼翼摆在堂前。遮盖的白布一掀起，所有人都伸长脖子，瞪大了眼睛——

这是一辆足有丈余高的铁笼，围栏的每根铁枝都有拇指粗，显然极为坚固而沉重。笼子里面只有一个灰白的人影，一动不动缩在角落里，根本看不清相貌。

东侯逸脸色微沉：“这是……”

一同站在堂下的穿龙山领主简方豪迫不及待抢先答话：

“启禀副总领主，这是我们在魔军阵营里捕获的天茧人。其他魔兵都消灭光了，就剩下这个刚刚从魔茧里面出来的妖人！”

所谓“天茧人”，乃是伏魔岛上利用各类妖灵与魔人□□培育出来的新人种，需要在魔茧幼小时，放置于幽冥海水中吸取海底魔兽的灵力，直到三年之后，才能破茧而出，拥有与人类极相似的外貌和体能。当然，他们和所有的魔兵、魔兽一样，都是伏魔岛用以征服人类大陆的杀戮工具。只不过数量比较稀少，绝大多数人并没有机会亲见，只是听说有这么一种极像人类的品种而已。

就连东侯逸本人，印象中似乎见过几个天茧人，然而无论外型、智慧，倒是比较接近那些半兽人或者半魔人，并不觉得有多稀奇。放眼望去，也辨不出笼中人的形象，不禁皱起眉头：

“简领主如何肯定这是天茧人？又是怎么捉到手的？”

辛无间挺胸环顾四方，声若洪钟地回话：

“不瞒各位和副总领主，我们也是在收拾战场的时候，在一个山洞里发现了他。当时，这妖人正躲在魔茧里面，是我和简领主用灵剑劈开外壳，才把他逮住。眼看就要到今年的六月初六了，我和另外两位领主商量过，正好可以拿这妖孽来祭剑，也算为陷落的各大灵山出一口恶气！”

这番话一说出来，马上有大半人同声叫好。

每年六月初六的灵剑祭日，都要用邪魔外道的鲜血来祭祀灵剑，这是数百年流传下来的一种仪式。近来与伏魔岛的争战中，灵剑之盟屡次受挫，每每处于劣势，实在很需要多剿杀几个魔族来提振士气。

而且，不少见识广博的领主们都听说过：由魔茧孵出的天茧人，一生中必须经过数次自身的进化，也就是不断地重复结茧——藏身茧中——闭茧修行——破茧这一过程，最终才能发育为成熟的生灵体。否则，便会半途夭亡，根本无法长成人形。根据辛无间的描述，这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天茧人无疑，可算意外收获的战利品。

席上有人当场提出：“三位领主不如把俘虏带出来让大伙瞧瞧，验证一下是否真正的天茧人？”

辛无间向另外两人打个眼色。萧然山的领主裴慕舟大步走到铁笼边，隔着粗大的栅栏，一把将里面的人拖过来：

“这个容易——各位想必也知道，天茧人的血液是深蓝色的，骨骼透明如水晶状。裴某就验证给大家看个明白。”

手上一翻，排名第17位的步影剑夺目出鞘。

满殿的客人头一次看清楚笼里的人，俱都吃了一惊：

居然是一个相貌十分清冷俊美的青年男子！一头披拂的苍白色乱发，泛着极浅极浅的淡蓝色，被人拉到光亮处，现出长发遮蔽下的五官，如同精工雕刻一样完美。尤其是那双清亮的眼眸，冷冷地睨视众人，倔强又高傲，仿佛全不把周围一切放在眼里。他半靠在铁栏上，微微喘着粗气，身上的衣衫原本洁白如新，如今却沾满泥土和污垢，然而一点也不显得颓丧，只是有些凌乱和松散。

萧然山领主一手掰住他手腕，右手的灵剑就势一挥，薄薄的皮肤立刻被划开一道口子，再用力一捏，那年轻魔人的脸色霎时转白，却硬咬着嘴唇，不肯叫出来。如同日落之前最深邃的天空，继而变得像蓝宝石溶液一样晶莹的液体从伤口涌出，串串滴落地上。

——这世上果然有蓝色血液的人！而且还是一个比绝大多数人类都好看的魔族人！

眼见众人难以置信的神情，裴慕舟愈发得意，手里紧紧拽住那天茧人的手臂，继续说道：

“各位要是仍不相信，裴某再给大家看另一个证据！”

右手猛然翻过俘虏的手掌，攥着他的指骨向外一扳，只听见清脆的骨骼断裂声——这一次，笼子里的人再也承受不住，痛呼出声，全身抖颤，半截小指就这样生生被拗下！

流淌而出的鲜血自然也是深蓝色的。更奇妙的是，那半截扯下来的指骨在裴慕舟掌中，随着血液流干，渐渐变成灰白，直至最后，褪变成透明的湖蓝色，宛如水晶一样晶莹发光。

裴慕舟嘿嘿一笑，掌中运劲，半截透明的指骨被他搓成粉末，随风飘散。

“如何？这下各位可以确信无疑了吧？”

这时候，东君殿里客人们的反应可谓千姿百态：有人诧异，有人好奇，有人兴奋，还有人不屑，有人怀疑……

南光晓和北辰晖等领主都是在血腥中拼杀过来的，早见惯各种降妖伏魔的场面，并没有多少惊悸。乔雪晨的脸上已露出不忍之色。

那一直趴在易逐尘膝上的小狐兽突然焦躁起来，不停地扭动，似想跃下地。易逐尘一面抚摩它的背脊，低声安抚：

“不要着急，魅影！不会有事的……”

坐在堂上的东侯逸神色肃然，正待开口。

谁也料不到，铁笼里的那个人，原本痛苦地蜷缩在铁栏边，蓦的一声怒吼，挣脱出裴慕舟的钳制，飞掠而起。

笼子顶部的铁条虽然略为宽疏，也有拇指般粗细，被他运力一顶，“嘭”地从中间断开，白色的身影随即蹿出笼外！

满殿宾客禁不住大声惊呼：“快拿下他！别让妖人逃走了！”

辛无间三人居然一点都不着急。穿龙山领主不紧不慢从怀里掏出一样事物，像是一面镀黄铜的圆镜，对着厅外映入的阳光一晃——

铜镜原本就有聚光的功能，这面圆镜更加不同寻常，顷刻间放射出璀璨耀眼的金光，形成一道十分粗大的光柱，将那白色身影罩在其中。

刚刚掠出笼外的人浑身一震，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拖住一般，无论如何飞不出方寸之地，随着一声惨痛的□□，重重跌回笼子里。

他落在地上之后，还一面遮住自己的眼睛，拼命往角落里躲，嘴里发出绝望的哀求：

“不要……不要照着我！啊——太亮了！”

然而那巨大的光柱仍紧紧跟随着他，逼得他瑟缩成一团，仿佛要将自己藏进想象中的躯壳。但他无论怎样躲避，都只能让自己从头到脚每一处细节，彻底暴露在所有人面前。

——据说天茧人因为常年累月躲在茧壳里，喜暗畏光，最怕出其不意的强光照射。尤其是刚出茧的天茧人，一旦置于烈日下，便会失去所有力量，惶恐至死。

辛无间一脸自得地向众人解释：“我们逮住这妖人后，特意请教过一名高人，讨来这面玄光镜，就是为了对付这种妖孽用的。哈哈，果然灵得很，比什么绳子锁链都管用，怎么也不怕他逃走！”

那只黑白相间的小狐兽忽然一蹿下地，像闪电一样飙出去。

易逐尘压低嗓门疾呼：“嘘！魅影，快回来！”

偏偏这小家伙动作极快，两下跃进铁笼里，蹭到白色的人影身边不住哀鸣。

聚光照射中的人正匍伏在地上，慢慢抬起头，一眼看到这只小狐兽，俊美失神的脸上流露出惊喜之色：

“魅影！魅影……你怎么会在这里？你还好吗？”

那小兽亲昵地钻入怀里，搭上软软的脚爪又蹭又咬，发出低低的呜咽，像是安慰，又像向他倾诉。

他伸出残缺指节的双手，轻抚它油亮的毛发，封冻如寒冰的明眸似有泪将落：

“魅影，我知道，我知道的……你想说什么。我也很挂念你呀！别为我担心……快回去吧，不要再到处乱跑了……”

小狐兽黑灵灵的眼睛觑视他，低下头一遍遍舔舐他被拗断的残指和腕上伤痕，总是不肯离去。

萧然山领主瞥眼笼里的人，向辛无间低语：“辛领主，虽说有玄光镜在，为防万一，我看干脆斩断他一条腿，让他再也走不动比较稳妥。”

辛无间还在犹豫，裴慕舟已经提起步影剑，走上前去，挥手就要斩下。

那只小狐兽焦急地蹿来蹿去，死命拉扯笼里人的衣服。

席间的乔雪晨突然脸都白了，全身微微发抖。

乔西还道她是过于惊惧，出言安慰：“姐，你看不惯这种血腥杀戮的场面，就不要看了。我陪你到外面走走好不好？”

这时的易逐尘在南光晓耳边嘀咕了句什么。

南光晓连连点头，站出来大声说：

“裴领主先等一等！照我看，今天是东侯二哥大喜的日子，见血似乎不太吉利，反倒白白坏了大家喝喜酒的兴致。惩戒邪教魔人，还是留到六月六的灵剑祭比较合适。东侯二哥，我说的对不对？”

其余人等均领会过来，纷纷表示赞同。

东侯逸略做沉吟：“既然有玄光镜可以克制这个魔物，就不必斩断他的手脚了。先把他暂时看押在后殿的长廊下，烦请简领主将玄光镜安放好，多派几个人手，过两天再带到中灵山去。大伙儿继续尽兴，务必不醉无归！”

有副总领主发话，辛无间爽快地一拍自己脑袋：“说的也是！东侯领主的良辰吉日，总不能这么大煞风景。哈哈，快把这只倒胃口的妖人带走，我自罚三杯！”

众人哄笑声中，开始重新入席，笑语喧天。自有七八个灵剑之盟的弟子将弄断的栅栏接好，抬着铁笼走下大堂。

唯有那小狐兽恋恋不舍地在笼边逡巡，一直追至大门口。听到易逐尘轻击两下手掌——

“魅影，听话！给我回来！”

只好怏怏止步，垂头丧气掉回头，极是不甘心。

易逐尘将它抱回怀里，嗔怪地一记敲在脑瓜上。“小家伙就是性急！你急什么？总会再见到的……”

这句话说巧不巧，恰好被近旁的乔雪晨听见，顿时又失了神。连坐在对面的北辰晖也有所觉察，对她投以异样的目光。

一段小小的插曲就此过去，只是激起一点微不足道的余响。跟普天之下所有的喜宴一样，觥筹交错、喜气洋洋才是最应该具有的气氛。在举座欢腾的笑颜背后，有谁能看到无声暗涌的潜流？由喜剧开始的故事，又有多少是以喜剧的方式落幕？不过都是命运之手翻覆间，一枚落子的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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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武王朝二十年四月初十，晴。大吉。灵剑之盟副总领主东侯逸与仙缘族公主，于东灵山顶东君殿完婚大典，设宴三千，贺者如云。世所公认，是次婚宴，也标志着烟霞宫与灵剑之盟正式联姻，公开站在了伏魔岛的对立方。

（注：有关天茧人的设定，可以参看第一部的章节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