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第二章 喜宴（一）（1 / 1）

居住在琉璃海烟霞宫里的仙缘族，是这片大陆上最神秘罕有的种族之一。他们的族人加起来，不过数千人，却是远古时期居于九天之上的仙人族留在人间的唯一后裔，与其他人类和魔族相比，有着迥然特异的体质和异能。

传说中的仙缘族人，从出生的那一天起，即受到神灵庇佑。在未成年之时，却与普通人类无异，只有到了十六岁，无论男女，头发将变成极淡的烟紫色，面貌和体态也会发生不可思议的变化，美如红尘之外的天上仙人。这时候，他们的种种特质才会显露出来。

据说，凡是故意伤害仙缘族的人，必定遭受天谴。还有人相信：每一个仙缘族的人生命终结之时，其实并不是肉体消亡的死去，而是彻底摆脱轮回之苦，归于天地，飞升成为真正的仙人族一员。所以，他们的寿命也比人类长得多，至少有数百年，而且可以保持终生容颜不老，青春永驻。

这样一个自诩血统纯正高贵的种族，自然很少跟大陆上的其他族类来往，更不用说与外族通婚。这一次，烟霞宫的小公主之所以下嫁给灵剑之盟的副总领主，完全是由于东侯逸年少之时与烟霞宫结下的一段渊源：

那时候，正当18岁盛龄的东灵山领主仗剑游历到琉璃海外仙山，无意中遇到因为提前分娩被困在海潮中的前任仙缘族公主。全赖热心仗义的少年出手相助，得以保住母女二人的平安。为答谢救命之恩，烟霞宫公主当即将自己刚刚诞下的女婴许配给东侯逸为妻，允诺十六年后，定将成年的小公主送上东灵山完婚。

这一段传奇般的往事，如今已在前来祝贺的客人中广为流传，成为众人津津乐道的佳话。料想东侯逸年满34岁，一直未曾娶妻，也是为了信守与仙缘族的婚约，成就这宗天赐良缘。

就这样，四月初十的正午，当南光晓和乔西一行人到达东灵山顶的东君殿时，满堂熙熙攘攘的客人最热衷讨论的，除了烟霞宫公主倾国倾城的美貌，都是以上这些翻来覆去不知重复过多少次的话题。

东灵山，是一座高达三千多尺的雄伟山峦，位于东部云州境内，峰峦叠嶂，郁郁葱葱。因为耸立于大陆的正东方，又被称为“最早目睹到日出的灵山”。山上常年日照充足，植被茂盛，最常见的都是一些松柏、杨树、银杏、水杉等高大乔木，以及紫藤花、金合欢等等花木。

东君殿是东灵山领主平日议事和居住的场所。作为108座灵山中地位最尊崇的东、南、西、北、春、夏、秋、冬八大灵山之首，尤其是总领主风舞阳不在中灵山的时候，一众事务都是交由东侯逸来打理，东君殿也就成为灵剑之盟事实上的聚会中心，众多领主均是常来常往，再熟悉不过。

而在今天，东君殿里的装饰并没有多奢华，一应陈设还是与平时无异，只是多了几幅大红喜字，红底绣金的帐幔，一排粗大的牛油蜡烛。甚至连身为新郎官本人的东侯逸，身上仍是那件洗得发白的灰布长衫，加上一幅红色襟带，目光锋锐，神情凝重站在堂前，不时与来往的客人应酬寒暄。

东侯逸为人严谨端方，不苟言笑，对待下属宽厚体恤，一向深得人望，众位领主都熟知他的脾性，并不觉得有任何失礼。在江湖上混的人，本来就不大注重这些繁琐的礼仪和排场，何况听说还是遵照烟霞宫的意思，所有的仪式过程力求从简，显然也是不喜张扬之意，倒是迟迟不见新娘子露面，更加好奇想要一睹传说中的绝世芳容。

正如南灵山的领主南光晓一踏进大门，立即笑嘻嘻奔过去：“恭喜东侯二哥，终于替我们娶回东侯二嫂了！喂，二哥你把新娘子藏到哪里去了，是不是怕我们看见你的天仙小美人啊？”

东侯逸不由笑了：“小光啊，什么时候你也该娶门媳妇，替你们南家好好管教管教你？去宴席上坐着吧。玲珑她不太习惯这种场合，正在后堂歇着。”

乔西也上前道贺，最后提到烈海：

“烈海说他今天恐怕赶不过来了……请东侯二哥原谅。”

东侯逸神色一黯，叹口气：“我明白他的心情。你要多劝解他，别太伤怀……”

想起原先好端端的四季灵山，至今只剩烈海一人独存。当日在小叶湖的乌篷船上，那两个人都曾经说过要来吃他的喜酒，谁料仅隔两个月便已物是人非，阴阳永隔，心中能不感慨？

门外传来响亮的通报：“北灵山北辰晖领主到！”

大厅里的其他客人都停止声响，一致将视线转向门口。

堂下走来一个相貌堂堂的高挑男子，一身宝蓝镶金线的宽大绣袍，头上束一顶金灿灿的紫金冠，贵气逼人，乌发垂肩，神情倨傲。在他身后还跟着一左一右两名白衣童子，一人手持佩剑，一个捧着装饰华丽的礼盒，排场亦做到了九分。

这面目英挺的男子，就是北灵山的当任领主北辰晖。那童子手里的佩剑，正是《灵剑谱》上排名第四位的灵剑“空绝”。

众人看这男子的眼光，却是掺杂了几分羡慕和妒忌——

因为朔北的北辰家族，乃是近几十年才兴起的大陆上第一富贵之家，依靠这几代王朝更替的乱世发迹，积聚的财产之丰，堪称富甲天下，连雷武皇帝的王宫也有所不及。不过，正因为是不太光彩的一夜暴富起家，难免显得富气有余，颇有显摆斗阔的嫌疑。像南氏家族和秋原家族这类正统的贵族世家，从来都是不屑与之并列。

当然，以北辰晖和空绝剑的排名之高，同为灵剑之盟的领主，绝无一人敢于小视北灵山的威严。而在北辰晖自己的心里，比谁都看得透亮，愈加傲视不凡，日渐隔绝于众人之外。

此时，他大步走到东侯逸面前，朝身后一摆手。

那名手捧礼盒的童子恭敬拜倒，双手高举过顶：

“北灵山领主恭贺东侯领主大婚之喜，特奉上薄礼一份！”

东侯逸接过礼盒，照例客气一番：“北辰又见外了。来吃几杯水酒也就罢了，还备什么贺礼？”

见盒子里装的似是一匹五色锦缎，正要交给手下人收起，恰好站在乔西旁边的乔雪晨说了一句：

“这是博罗州特产的纤云纱，面料最是考究，手工也是极少见的织金穿花双面绣法。听说用来做衣料冬暖夏凉，薄如蝉翼，还可以防尘辟虫蚋，名贵得很，在京城里要卖上千两子一匹呢！”

东侯逸等大部分领主均是江湖豪客出身，自然不识这些矜贵之物。南光晓虽说长在贵介之家，也从不理会什么衣料质地和价值。只有乔雪晨自小工于针线女红，对于各种织物布料的针法和花式最有心得，一眼就能看出这匹锦缎的名称来历。

北辰晖惊讶转过头，眼光一亮，仿佛才发现乔氏姐妹的存在：“原来乔大小姐也在？乔大姑娘冰雪聪明，果然好眼力，连纤云纱都识得。不似那些庸脂俗粉，只知道金银珠宝、珍奇玉器是贵重之物。”

当着满堂宾客的面送上贺礼，原本就有炫耀之意，难得有识货之人道破其价值，更加深得其心。北辰晖的神色虽仍显傲慢，唯独一见到乔雪晨，立即缓和不少，甚至有些刻意讨好。

乔雪晨脸上微红，羞涩低头：“我……不过是随便说说，倒让北辰公子见笑。”

站在近旁的易逐尘看在眼里，唇边闪过一丝笑意。

南光晓这才想起自己刚结交的新朋友，拉着易逐尘过来介绍：“东侯二哥，这是我在路上结识的易公子，特意来向二哥道喜。”

易逐尘大大方方拱手揖礼：“晚生久仰东侯领主和各位领主的威名，倾慕不已。今日得以拜会各位的尊颜，深感荣幸。何况还能得到乔姑娘指点，亲眼见识难得一见的纤云纱，实在是不虚此行，大开眼界！”

这番话又不露痕迹把以上数人暗捧了一把，连北辰晖也不由对他多注意两眼。

东侯逸笑着说道：“易公子赏光来赴酒宴，就是给面子，等会儿记得多喝几盅。小光你要替我好好招待远来的客人。”

于是亲自带领众人进入酒席，坐在同一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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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喜宴，其实就是数千名来自四面八方的江湖好友聚在一处吃喝玩笑，喧闹非凡。烟霞宫的人倒一个不见，更显低调神秘。

酒至微醺，司掌典礼的司仪一声宣报：

“吉时到——”

东君殿里全都安静下来。

大堂的屏风后面转出一个一身红妆的娉婷丽影，绣着金色仙鹤纹样的新娘礼服，头上披着大红盖头，却遮不住低垂到腰间的烟紫色长发。莲步轻摇，绰约生姿，仅仅一垂首站在那里，已有说不出的动人韵致。旁边还伴着一个身穿桃红色短褂的明艳少女。

众人都知，这必定就是来自仙缘族的小公主，不由屏住呼吸。

司仪开始宣读：

“一敬天地至亲！”

“二敬贺喜嘉宾！”

“夫妻互敬交杯！”

堂前的一对新人各自接过三杯酒，先是倾洒于地，再向席间客人致酒，一饮而尽。最后端起第三杯酒，两人交杯而饮。

火光之中，东侯逸的脸上难抑喜色。新娘子大红袖袍下伸出的一只纤手，却是白得分明，恍如玉石雕琢一般，竟有些微微发抖。

酒尽杯干，满堂宾客齐声欢呼。这表示礼成结束，两人已正式结为夫妇。东侯逸将酒杯高高举起，向四面的客人含笑答谢。

刚刚成为东侯夫人的新娘侧过身，正想把杯盏放回托盘。

靠近窗边坐的易逐尘不知摆了个什么手势。

一声嘹亮的马嘶骤然传来，于一片喧嚣中分外清晰。蹄声由远而近，一道矫健的白影掠过窗前！

新娘手中的酒杯就这样“叮”一下落在地上，跌得粉碎。

“雪麟马……”

没有人听到她的低语。遮挡的红盖头瞬间飘落，露出一张清丽绝伦而又无比苍白的脸，宛如误入凡尘的仙子，惹人怜惜。

在场众人都被这惊人美貌震得说不出话来。

她怔怔望着窗外，娇躯微颤，仿佛再也没有力气站下去。身边的少女赶紧扶住她，低声劝解：

“公主，你一定是听错了。快别这样……婚礼还没有完啊！”

东侯逸急步转过身，诧异地问：“怎么了？”

少女连忙禀告：“东侯领主，我们公主在烟霞宫住惯了，还不适应人间的气候和水土，要到后堂去歇一会儿。”

席间的易逐尘不慌不忙站起：

“不怕东侯领主责怪，方才经过外面的，大概是晚生那匹不小心走失的坐骑，惊扰了公主的大驾，失礼至极。”

南光晓惊奇地瞪着他：“易兄的马不是在山下走失的吗？怎会在这里出现！”

易逐尘把头扭到一边，只装作没听见。

绝世容颜的丽影失望地喃喃自语：

“原来……只是别人的坐骑。”

东侯逸向那陪侍少女点点头：“那就先送公主回去休息，这里的客人由我应酬。”

少女迅即答应，拾起地上的红盖头，覆回新娘的珠冠上，搀着她走进内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