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又见雷锋（1 / 1）
明媚的阳光下，奔走的人群中，她感动地望着手里的那张崭新的，被验过的火车票，有懊悔、有欣赏、有期待，懊悔的是自己的反应能力那么迟钝，还没来得及问人家的姓名；欣赏的是男孩的阳光、帅气和慷慨；期待的是茫茫人海，能否和他再次相遇？让她了却这份异乡他地的欠债？
她抿了抿嘴，把火车票小心翼翼地塞进书包的底层，她想，这张火车票是最珍贵的，值得她用一生去珍藏的，因为这不但是她第一次坐火车的见证，还因为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在她最无助迷茫、不知所措、百口莫辩的时候，有个陌生的好心男孩让她走出了困境，让她感到了漂泊他乡的温暖，让她感到了陌生人之间的那份真心援助的雷锋式的爱……
她跟随着人群，兴奋地上了电梯。好奇地望着脚下自动上升的电梯，她想大概坐飞机也就这种感觉吧，她的心里涌出一阵狂喜，她真的没有想到自己竟也乘上了以前只有在学校的电视上才看到的电梯。
她意犹未尽地下了电梯，迂回着铁栅栏，随着前面的行人，迷茫地站在了嘈杂的路边。
立时，四通八达的马路，川流不息的车辆，摩天的高楼大厦，瞬间都映入了眼帘，她惊讶地望着眼前的这一切，好奇而兴奋。她想她终于看到了都市的繁华，幻想着淘金从这里开始，一年就可以把所有的帐还清……
她从沉思中回过神来，不由得笑了，提了提肩头的书包带，重又望着远处，熙熙攘攘的人流变得一点也不陌生，川流不息的车辆变得一点也不可怕，天是那样的高，瓦蓝瓦蓝的，没有一丁点的风，可那瓦块似的浮云就镶嵌在那儿，似乎在注视着这个温暖的世界。远处的高楼一座连着一座，尖顶的、圆顶的、方顶的高矮不等，他也许就住在那座高楼里，就在不远处，她突然觉得这个城市好温馨啊，好有人情味啊。哪儿也不去了，就在这儿吧，就从这儿开始吧。她突然下了这个决定，就是为了要寻找那个她欠了一张车票的男孩。
“走啊，小姑娘，不要老站在这儿，车多，很危险的。”一个身穿警服的年轻的警官走了过来，对她打了个敬礼。威严地说：“你在干什么？到哪儿去啊？需要帮助吗？”
“哦——哦——俺……想找点活干，还没有去处。”第一次看到警察给她打了立正，她慌忙紧张地解释着，唯恐警察怀疑她图谋不轨，有点语无伦次了，“请……请问同志哪里需要人员啊？我可什么活都能干啊！俺是从黄土高坡来的，俺家里爹生病在床，娘靠卖血供俺上学，俺弟又有病，他花掉了俺的学费，俺考上大学了，真的，是广东医科大的，不信您看——这是录取通知书，就是，就是……它昨晚被俺撕了，就只剩这么一点……”她惊慌地翻扯自己的裤兜，唯恐那点纸片又丢了，还好，它还在，她小心翼翼地把它举到了警察的面前，“您看、您请看，这就是录取通知书，它——被俺——撕坏了……”
年轻的警察没有接她递过来的小纸片，相反地看着她那笨拙的举动，质朴的模样，羞红的脸蛋，微笑了，“不用解释，不是查你的户口，看你也是初次出门，要想找工作的话，前面路口往左拐100米以外，有个红绿灯，然后再右拐，大约五百米的地方有一个广场，广场的东南角是一个劳务市场，那里有很多人在那等候找工作，你可以去碰碰运气，说不准哪里就有招保姆的。”
她不知道该怎么感谢警察了，只好深深地朝着警察鞠了一个躬。
她顺着警察给她指明的路线向前走，到了红绿灯，左顾右盼发现没有行人，便径直走了过去。
“哧——哧——”地面摩擦轮胎的声音刺耳地停在她的身边。
“啊——啊——”她惊叫着，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虚黄的脸上，随即淌下了一行冷汗。
立时后面的车辆拥挤了这个路口，堵塞了这个交通要道，两三位警察快速地来到她的面前。
“怎么样？”
“怎么样？怎么样？”
她腼腆的站起来，看着周围怒目而赤的人群，一时语塞，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司机正神情激动地向警察斥责着她，她吓得二话没说，就掉头就往回走，另一位警察拦住了她，以为她要自寻短见，把她请进了民警治安室。
片刻工夫，两位警察都回来了，听他们的语气要把她送往什么治安管理委员会，她着急地哭了，用她那不怎么标准的本地普通话解释着，从接到大学录取通知书说起，说到了怎样筹钱，说到了小弟的病，说到了朝阳的婚事，说到了黑夜出逃……末了，她又拿出来了那片录取通知书。
看她那声泪俱下的模样，不像说谎，又看到那张纸片上确实写有广东医科大的字眼，警察们这才信了她的话。告诉她在这儿，横穿马路要经过前面的人行天桥，并送给了她一本上海市的交通规则小册子，她千恩万谢地走了。
经过了这一个意外的瞬间，她变得诚惶诚恐。走在了人行天桥上，她走走停停，感慨万千，体会到了奶奶常说的那句话，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
一路问着，她终于来到了劳务市场，在这里她看到了社会的底层，很多像她一样的，从农村走来的男女们，都聚集在这儿，有的站着，有的蹲着，有的席地而坐，在面前的木板上或者纸片上写着自己的技能，向这个繁华的都市，向这个居住在繁华都市里的群体，推销着自己，等待着他们的雇佣，期待着他们的招聘。
她怏怏地从他们的前面经过，被来回的呵斥着，只好来到了他们的后面，看到了一位大嫂一只手拿着两个馍，正在大口地啃吃着，她突然听到自己的肚子发出的咕咕声，才想起了自己两天来，只喝了一瓶水，啃了一个面包。她再也挪不动脚步，两眼贪婪地盯着大嫂手里的馍。
女人的感官就是敏感，大嫂顺着目光抬起头，看到了那双无助的、饥饿的、贪婪的眼睛，她突然站起了身，伸出了右手，递给了她那个没有吃的馍。
她犹豫了，她惶恐了，她有些不知所措地咽了咽口水，她不知道是否该去接那个对她来说具有神奇诱惑力的馍。
“哝——快接着。”一个带有四川口味的声音响起。
她抬起头看到了一双不大的但却真诚的眼睛，饥饿让她变得无法抗拒，她点着头，飞快地抓过了那个馍，几口就塞进了嘴里，那情景，就像饥饿了半个世纪。
口腔里过多的干馍，让她无法卷动舌根，她很想吐出来一部分，但又舍不得，憋得她两眼噙泪，但还是硬生生吞下去了这个馍。
她闭着眼睛，接过了从左边递过来的半瓶水，猛地往喉管里狂倒，直到一滴都没有，她才喘着粗气，不好意思的睁开了眼睛，她看到有一个十七八岁的瘦弱小女孩正好笑地看着她。
她的脸立时红了，尴尬地向左边叫了一声妹妹，又向右边叫了一声嫂子。“谢谢你们，谢谢你们，等俺有了钱一定还给你们。”
“嗨——姐姐不要见外，咱都是出来打工的，不易啊！你刚来吧？”
“是、妹子、是，俺今清早才到。”
“来——坐下吧妹子，你几天没吃饭了？看，饿得，让你家大人看到，不心疼死才怪呢？”
一句话说的小慧泪眼婆娑，她在她们的中间坐了下来，她不知怎么就打开了话匣子，对他们诉说了起来，又从接到录取通知书说起，说到了奶奶的辛酸，姑姑的被嫁，娘的卖血，说到她的婚姻，一直说到了现在，直说的两个女人都跟着掉眼泪……所有的苦楚伴着小慧的声音一起流泻出来，她这才觉得心里好受多了，感觉对得起嫂子的一个馍和妹子的半瓶水了。
一个下午她们都在翘首以待着工作的光临，但事与愿违，并没有人来到她们的面前雇佣她们，而夕阳却不知不觉地来到了他们的面前，光顾了这群与这个城市的发展格格不入的打工者，与这个城市的风貌不相符合的淘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