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遗忘之物(1 / 1)
自那日被安王不留余地痛斥之后,我便逼着自己没日没夜的干着那些做饭洗衣、缝补打扫之事,从做不好到做得好,从做得好到做得熟,从做得熟到做得精,虽然有些意气用事,可我却无法接收自己便是他所说的那般无能。
岚伯看我如此拼命地把庄内大小的事都拉扯着做,心中总有些不忍,语重心长地劝道:“少夫人,您别再同少爷斗气了。”我一听,想张嘴说我没有与他斗气,可事实上其中却免不了是在他的激言下才会如此为之。见我久久未曾开口,岚伯又道:“这么多年来少爷带进庄的第一名女子便是您,可见他对您有多上心。”我嘴边扬起轻笑,自嘲道:“他能带我进庄也是无奈于我是皇上亲点的王妃,再者便是让我能好好领教一下他的夫威。”岚伯则微笑摇头叹道:“少爷对您又怎会如此简单?若是不上心之人,他是决不会轻易脱下那十年来贯有的面相。”的确正如岚伯所言,安王那一贯的邪气笑容我是已许久未见,若是如此道来,莫非现下才是他真正的面目?
我喃喃问道:“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岚伯轻轻笑了两声,打哇哇似的说道:“少爷是个什么样的人,您以后终会慢慢知晓。只是现下,您这头挑起针线一做便是半夜,他那头也跟着四更才熄灭灯烛。我这老头许是年纪大了,还真不明白你们玩得是哪门子调调?”心中不禁有些疑惑,面上却马上轻笑道:“谁晓得他耍得是什么招?”听我这般一言,岚伯的眉头便蹙了起来,对我又是摇头又是叹气的,就只差沉吟一句“儒子不可教也……”。
看到外面括起阵阵凉风,树藤叶子也在风中乱舞,忽想起后院晾着的衣裳还未收,起身便向后院行去,穿过院门之时,许是走的太急,倏地眼前一黑,我忙靠着门边,两支手紧紧握住可以着力的边角。缓缓地我眼前才算清明了一些,正欲迈步,脚下便传来一阵酥麻,紧接着一股酸痛涌上,我一时承受不了竟软身歪在了地上。
“怎么了?”有个人快速走近蹲下一把扶住我。心里慌乱地早已无以言喻,先前本以为是多日来辛劳所至,可那脚底的酥麻酸痛却如一记响雷将我击醒,预示着我的蛊毒过不了几日便要发作了。
目光有些游离地对上眼前人,是安王,看不清他此时面上的表情,只是觉得那捏在我双臂上的力量紧了又紧,已让我生生感到疼痛。“没……没事。”我颤颤道。他一把将我打横抱起,我惊得低呼一声,只觉整个人腾空眼前一阵眩晕,不禁一手使劲拽紧他的衣领,“我没事。”我急急说道。他却盯着我看了半晌,后沉沉道:“你太过倔强……”他又要开始对我加以评论吗?此时可没有功夫说这些,一想到蛊毒我整个人便心乱如麻。对上他的双眸,此时我已看得清晰,他眼中显然不悦,至于还掺杂了些什么在其中我也一时说不上来,因为心中着急,我便一改平日里对他的态度,低声恳求道:“我想下山……想回家……”声音带着自己都惊异地颤抖。
他被我突如其来的转变也惊得不轻,抱着我的双臂明显颤了下,眼中闪过无数我似是明了又不甚明了的神色,盯着我一瞬也不瞬,我不自在的垂下眼睑深叹口气,不禁自问:“我到底在做什么啊?”蛊毒发作之前我便如此慌乱,若真到发作之时我又该如何面对?忽耳边响起安王温柔的语调:“我们这就下山。”我惊讶地倏然抬头看他,是一张温和的脸,他答应了?竟然如此意外的一口答应了?我疑惑的近似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却没再多言,只是抱着我向马厮行去。
岚伯依依不舍的送我们到门口,“少爷和少夫人可要多回来看看,下次一定记得祭拜过再离开。”听到此处,我便想起岚伯曾说再过两日便去祭拜安王的母妃,祭品他已连续准备了多日了,此时我们却突然离开,不禁感到心中隐隐有些愧疚,暗想,若是下次有幸再来一定不忘好好祭拜。
梅梅已经驮着我们走了很远,回头望去,似乎还能看到岚伯的黑衫身影依旧立在红漆大门处,翘首远望我们渐渐模糊的身影。“累了,就靠会儿,天黑之前就能到驿馆。”安王温柔的声音传入我耳,我回转头盲目的看着前方,累了吗?一想起身上即将发作的蛊毒,我便恐惧的连求死之心也频频冒出,还有,那人喂我蛊毒的一幕反反复复于我脑中回荡,忘了吗?忘得掉吗?双手带着衣裙一起紧攥成拳,皱起的眉心愈收愈拢,十年情份,那人留给我的却只是“身”、“心”俱痛。
腰上骤然一紧,“冷吗?”他问道,迫使我的后背与他胸膛密密贴在一起,只觉阵阵暖意透过背脊,令我渐渐安下心来。原来我早在不知不觉中全身轻轻微颤,冷吗?是啊……心好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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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之时终是看到了山脚下的驿馆,梅梅在门口停了下来,我却发现立在那儿的侍卫竟然如此之多,应该不是安王府的才对,正在疑惑,从大门内走出一抹墨青色身影,后面还最跟着几个侍卫。
身后的安王已翻身下马,邪气的笑容满满的挂于脸上,他迎了过去:“三弟,你怎么来了?”那抹墨青色仍然面无表情,冷淡地每一丝亮光都悄悄躲避于他。晋王拱手向安王行了个礼,便说道:“父皇命臣弟去潘役州一带办事,特来邀二皇兄一同前去。”安王依然邪笑着,回头看了一眼已被仆人扶下马正慢慢走近的我,声音暧昧地说道:“恐怕……要令三弟白跑一趟。”我已走到他们身边,安王始终未曾看我一眼,“二皇兄,潘役州是你的封土范围,此事说大不大,说小却又偏偏让父皇尤为挂心,未免父皇生气,二皇兄还是勉为其难同臣弟走一趟。”安王一手很自然的搂过我,朝晋王笑道:“三弟何时变得如此罗嗦?你看,为兄可是才新婚不久……”我不禁斜他一眼,又开始作戏么?那也不要把我牵扯进去。正欲侧身脱离他,忽感到按在我腰上的手紧了紧又轻拍两下,应该是他在提醒我不要想着反抗,抬眼正对上他投来的一瞬精光,不禁倏然颔首垂目,未敢再动作。
晋王又道:“来回也只须六七日,断不会耽搁什么事。再者,臣弟与二皇兄同一日大婚,可这国事与家事还是要斟酌为之的……不知二皇兄认为如何?”他平日里冷漠贯了,像这般为一件事再三劝解我也是初见,看来潘役州的事件一定棘手且关系重大。安王似是正在细细思量他所说的这番话,许久也未应一句,晋王催促道:“二皇兄……”如此沉不住气,哪里像他平日的性情,看来此事确实不可轻言。“何时起程?”安王终是问出一句,“此时即刻起程。”晋王语气终是恢复了以往的淡淡,我却仍是感受到有那么一点点放松之音。
安王松开我的腰,转而顺握住我的手道:“裕儿,本王与三弟有事在身不能相陪,你不要闹脾气,且先回王府等我,不过六七日而已,很快便能见着。”闹脾气?他到是在说些什么,为何我全然都听不懂?正在懵懂之时,他倏地伸手轻捏我脸颊一把,对我邪邪一笑后转头便向着门口不远处的马车行去。我微微张着嘴讶异的不能言语,自从踏足驿馆大门,他身上就散出浓浓的阴谋之气,为何偏要在晋王面前频频表现这些暧昧之举?我只觉一股莫明的寒意透过背脊,心中惶惶地回转过头,却正对上晋王微微眯起的双眸,尴尬的想说些什么,他却“呼”的从我身旁擦肩而过,隐隐低沉地两个字传入我耳“保重……”。
他们的大队伍浩浩荡荡地渐行渐远,突觉得安王的离开对我来讲倒是一件极好的事,蛊毒一发作便是四天四夜的生死煎熬,我正在发愁如何才能瞒过安王,他现在被晋王带走了岂不正好。
正吩咐一旁的侍卫去备马车连夜回玉都城,忽听到不远处传来一声惊呼,顺着望过去,原来是梅梅不听话,将牵他的马童扬蹄吓到了地上,我暗叹口气,想这安王远行怎么也不把这个麻烦家伙一起带走,留在这里只会惹祸。
我几步走过去,正欲伸手探它的缰绳,一旁的马童便急急阻止道:“王妃小心,这马烈得很,通常只有王爷在的时候才会乖乖地。”我挥挥手笑道:“没事的。”一把牵过它的缰绳,揪着它的耳朵厉声道:“主人走了,你就闹番天?再不听话,便让你永远留在这儿。”梅梅甩了两下头摆脱了我对它耳朵的折磨,后蹄也不再乱弹,整个安静了下来。马童看到梅梅变乖了,惊喜的接过我手上的缰绳,“王妃真厉害,这马平时都软硬不吃的。”我只莞尔一笑,谁说它软硬不吃?要不是在岚伯的教授下对它“软硬兼施”,恐怖今日又免不了脸上一阵风夹“雨”。
打发马童先将梅梅带下去安排,我便转身去寻他们准备的马车,此时一个侍卫行过来,向我低头行礼,一抬眼竟觉得有几分面善,指着他疑惑地“你?”了声,他则轻声道:“小的郑喜,不知王妃可还有印象?”我恍然大悟,这不就是上次到将军府送我“定心丸”的那个皇氏侍卫,他应该是晋王的手下,怎么会在此处?不待我问出口,他便从身上掏出个不大的锦盒递于我。
“是什么?”我边问边打开锦盒,里面软锦之上放着一个朱红色的镯子,一时竟看不出是用的什么材质,为何送个镯子于我?这晋王又想喻意些什么?
郑喜低声道:“王爷让小人转告王妃,这是赋雷国的‘墨血镯’,据闻有安神镇痛之奇效。”赋雷国?这个世上还有赋雷国吗?早在三年前公子韩丘便已将此国灰飞烟灭,其间最为震惊之举便是火烧魅山,若说这是赋雷国的宝物,那么……心中不禁恻然,他定是早知我对这蛊毒不试一下是决不会甘心的,因此才以此物相赠,果然我的心事只有他最是明了。想起他刚才那低低地一声“保重”我不禁心中一紧,合上锦盒便向郑喜问道:“潘役州出了何等大事,竟惊动两位王爷亲自出马?”
郑喜显然一愣,喏喏道:“小,小的不知。”我斜瞟他一眼,“不知?……你乃晋王的心腹岂有不知之理?”郑喜的面色骤然暗了下来,紧抿着唇半晌不言,我轻笑着满不在乎地说道:“不肯说便算了,只是……不知我这里有没有很想知道你真正身份的人呢?”他明显打了个冷颤,眼眸慌乱的朝四周瞟了瞟,小心地再看我的脸色,最后终是忍不住叹气道:“王妃可不能说是小的跟您讲的。”看我轻点了点头,他继续道:“其实也没出什么大事,我们在这儿都呆了多日了,也不见潘役州那边有什么异动,看王爷的意思只是想将安王拉出去拖延一下时间,由此作借口而已,可为何如此,小的真是不知,请王妃千万别揎小的的底,小的的贱命是小,坏了王爷的正事是大。”他将头埋得更低了,看来是真有些怕,我挥了挥手,“行了,你该干嘛便干嘛去吧!”他惊喜的抬头,连连向我行了礼便转身一溜烟儿没了影。
马车内,我一手来回抚着膝盖锦盒面上的镂空格子,一边想着郑喜所说的话,他来了已有多日?只为拖延时间?又送我这个镯子?还有那声“保重”?……唉!难道全都只因为我?……真希望我的猜测是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