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吾婚变变(1 / 1)
“爹,请用茶。”父亲接过我手中的茶盏,望着我的眸中神情复杂,似有喜悦,似有悲痛,我深知他心中所想,连日来我在他面前的态度已缓和不少,他每每见到我时也尽力少蹙眉头,只是我不想表现得过于亲近,怕他心中想起更是难受。
“二娘,请用茶。”侧氏惊喜的望着我,高兴的嘴都合不拢了,有时,我真不知她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这种种表情有几分是真情又有几分是假意呢?不过,这大概是我一生中唯一一次这样称呼她了,因为今日是我的大喜之日。
小猪是我的陪嫁丫头,她扶我起身为我盖上喜帕,顿时我便沉浸于一片红色之中,火红的喜帕,火红的霞帔蟒袍,火红的龙凤绣花鞋,加之头上沉沉的珍珠凤冠,手腕上串串大小金镯,我觉得这不是成亲而是受刑。打不清东西南北向,左右都被人掺着,我想一边站着得大概是小猪而另一边是小表妹,暮林从前一天就过府来陪我,她很乖看着我只是笑,不停的说些吉利话,我想定是姑母叮嘱了她些什么,小时候娘就经常说姑母这个人最会为人,也最测得风云变换,想是看到我这王妃的身份,她不得不提点小表妹千万要谨言慎行。
我双手叠放于身前,人被掺着正欲转身,忽然一双大掌紧紧握住我的双手,那手上有长年握剑拉弓的茧子,今日低头细看才发现我的手其实长得像他,手指略显得短了些,完全没有修长玉指的感觉,只是我的比较肉嫩细滑又偏小,因此看起来还算凑合,哪似这双领兵打仗的大将军之手这般沧桑。可我心里却很高兴,也许是高兴我长得像父亲,也许是高兴连手也长得像父亲的手。我看着他的手、他的锦袍、他的朝靴,而他却久久未曾一语,手上的劲儿更是未退分毫。我轻轻唤道:“爹……裕儿走了。”父亲的手猛紧了下便开始微微颤抖,只听他轻嗯了声,然后松开了手道:“记得回门……”我也轻嗯了声转身出门。
上了花轿,身体便像是被抽了魂一般,整个人摊靠在轿内。轿外吹吹打打好不热闹,我被一颤一颤的,忽想起了晋王,他的药的确有效,连日来我都睡得特别香,虽然我今日还是要嫁给安王,但是我知道他已尽了力,其实我心中早已明了大王那样的旨意定是无反还的余地,可在看到他的“定心丸”时我委实被触动了,我知道他是了解我的,即使我之后的数年注定与何人一起,他也是最了解我的人,想到这儿我就倍感欣慰。
停轿,下轿,被掺着进凤仪堂,按皇氏大典对神祖娘娘行叩拜大礼,焚香、静跪、祈福,进待嫁喜房等吉时,吉时一到便上了安王的皇氏迎亲花轿,一路又是热闹的吹吹打打,被风风光光的抬进安王府。
跪拜天地、跪拜祖宗、夫妻交拜,接着便送入洞房。我规规矩矩地坐在床畔等着新郎来揭喜帕,我想以我的脾性应该是所有新娘中最后知后觉的一个了,此时方才想到这是所谓的“洞房”,心里终是不由自主的紧张起来。外面时不时传来喜气洋洋地欢声笑语,房内却寂寂静静地一片……一等不来,二等不来,三等还是未见人影,整个人都僵立的有些浑身酸痛,松散下来靠着床柱,我轻唤了声:“小猪……”结果半晌没人应我,悄悄抬起喜帕一角眼眸从左滑到右,竟然房内只我一人?这是怎么一回事,照说不应该是这样才对……啊!肚子好饿,早已过了午膳的时辰,根本没有人能想到我。再次挑开喜帕一角,瞟到八仙桌上有丰盛的食物,够着望了下全是些甜点,兴致顿时大减,此时我可不想吃甜的,我的腿是再怎么也迈不出一步,身体也如灌了铅水一般,双手向后撑床支着软扒扒的身体。咦?手指边是什么?低头一瞧,床上有花生、有桂圆、有红枣……拿着一粒花生,叭的捏开壳儿,里面赫然睡着三个饱满的胖娃娃,从喜帕底送入,张嘴凑近一昂头,三个娃娃顺顺的落入我口中,可是……我的喜帕也同时被来人揎高挑起,眼前顿时一片清明,新郎就立身站于我身前俯视着我,我瞪大眼望着他半个字也哼不出来。怎么会是他?怎么一下子变成了……晋王?
他拿过我手上的花生壳儿,冷冷瞟了眼淡淡道:“你偷吃。”我猛的一闭嘴回过神,三个胖娃娃还没带细细品味便一齐滚下了肚。我蹙眉道:“没有。……放在这儿不是吃的吗?”他撩袍在我身旁坐下,面无表情的说道:“用来应景应吉的东西怎可乱吃。”我斜睨他一眼,正欲开口,他便又道:“吃吧。”什么?吃吧?又说不能吃又叫我吃,把我当猴儿耍啊?他微抬下鄂一指,我这才看见他递过一个油纸包。
接过打开,三块香喷喷的鸡小腿,一口咬上,咸鲜得宜、口齿流香、人间极品也,我欢快的沉醉于三块鸡腿之中。吃完了,我便猛的伸手向他,他一缩身瞪我,最后终是极不情愿的从身上掏出锦帕递于我。接过来,先擦嘴再擦手,可怜的午膳暂歇第一回合。
我问:“王爷怎知我想吃咸的?”他不答,只面无表情的盯着我。我用手背蹭了蹭脸颊道:“没擦净吗?”他仍不语,看了我半晌终是叹了口气喃喃自言道:“就知会如此……”说什么呢?不明白。我蹙眉望他,他却兀自起身行到八仙桌前端了两杯酒过来,坐回我身旁递于我一杯,我看那两杯杯脚用红绳相系,这个喜娘曾告诉过我,叫合欢酒,是新人们用来共饮的。
他看我不接便催促道:“拿着。”我慢吞吞地伸手接过,为难道:“我不会饮酒。”他瞟我一眼冷冷道:“这是仪式。”我无奈的叹了口气,端杯一饮而尽,舔了舔嘴唇,眨眼望着他,他也喝了并从我手中接过空杯放在脚边榻阁上。我意尤未尽边巴打巴打嘴说道:“酒原来是甜的啊……”对上他冷冷的眼问:“不都说辛辣烧肠吗?”他不屑地淡淡道:“酒类繁多,此为赤枣佳酿,因此味甘。”我噢了声略点点头,接着屋子里便静了下来,沉默,又是沉默……
被他盯得发毛,止不住扭扭身子,道:“王爷……”,他眉尖一挑:“你终是忍不住好奇?”什么?有些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好奇什么?”他冷光像要穿透我一般,盯着我一瞬不瞬地,难道我做了什么错事不成?“有时,本王真想看看你小小的脑袋里面到是装了些什么?为何总不顺常理?”哈?说得如此委婉,不如直接骂我脑袋瓜子有病这样更简洁明了,还能省些口沫。他坐正,轻轻理了理玉袍下摆,今日他穿着皇子们正式的玉袍,袍上绣纹复杂金线穿叉下龙珠点点,无论肩角袖弯、袍面腰侧处处都挺直平匀,整个人清逸俊朗中又添上了几分挺硕威严。
他问:“看到是本王,你不好奇?”噢,原来他指的好奇就是这,我答:“先前刚瞧见时到是奇怪着,后来想了想便想通了。”他冷哼一声:“脑袋转得到是快……怎么想的,说来本王听听。”我撇撇嘴,“还是王爷说吧,我这儿是没事儿瞎猜的。”他将袍子打起向我侧过身子猛地凑近我:“本王就喜欢听你瞎猜。”他呼出的热气打在我脸上,我向后直缩脖子,艰难地咽了口口水,太近了,我都快看不清他了。他又眯了眯那双冷眼,向后移了小许,道:“说吧。”
唉!无可奈何地先叹一声,“王爷应该是在凤仪堂出得手吧。”他点头道:“婚嫁行礼中处处严密,只有凤仪堂这一处悬空,本王自当由此下手。这点于你言之当不在话下,即可轻易猜中。但你岂是只看表相之人,其间若想深一点,不觉有甚多不妥之处?”这个似狐狸似狼的家伙,答案就在嘴边偏要为难于我,此时到跟那个安王像足了两兄弟。唉!再叹一声,“王爷此举自然不妥,这可是欺君之罪啊……可是,只要王爷不说谁又会知晓这是王爷派人所为呢?”他轻轻挑眉,眼中闪过一抹慧光,接着轻“哦?”一声,“那裕儿认为父皇会认定是何人所为?”我冷笑一声,道“自然是那位脾性暴躁且好女色,公然顶撞大王之人。”“大胆!”晋王蹙眉怒喝于我,“怎可如此污损二皇兄,他乃皇氏贵胄岂容你出言相讽。”我被他的样子给怔住了,他虽平日里总是一副清冷模样且冷言冷语,却从不见太大火气,不禁自觉刚才之言确实未经细审,悔意顿起。忆起他曾言一句:“我古常国怎可由外姓人所主宰。”由此话可见他虽持满腔抱负,却是个带有围护血脉亲情之心的人。心中不禁轻叹,想起历代君王为成霸业,亲情、恋情、友情皆可抛,而我面前这样一位微存情意之人,又会如何?将来的日子里他又当如何,可能永保这一份亲情?正在如此感叹之时,忽又觉有些不对。今日他此番作为却已将大王的矛头推向了安王,安王当日力求华莹之举犹在眼前,此时若见到自己洞房内的人竟然是多日渴求之人,他哪还能再次放手,定将这“天赐良缘”演个透实,待木已成舟之时……一切岂不晚了?大王定会一口咬定安王抗旨欺君之罪,即使安王千张嘴也难辩驳。一番细细思来,此时我还能说晋王是犹存情意之人吗,又将自己的手足至于何地?相信不仅我不得而解,他自己也会时而矛盾相向吧。
“裕儿……”我回过神,他眼中似闪过些东西,快得我未及抓住,“本王并非有意斥责于你……”他道,眼中已然恢复平日之态。我淡淡回道:“王爷不必如此,裕儿自知言辞逾越。只是……我先前可不曾点名道姓,可见王爷心中对安王的脾性也是有几分认定的。”说完向他微微扬眉一笑,他也淡淡地不置与否,我又道:“裕儿认为王爷此次赌得颇大了些。皇上的脾性相信王爷更为深知,怎可担保不牵连众多,且不说我们赫连家,就算华太师一门也不定能逃得了干系。皇上虽会不忍,但也不定会收回圣旨,毕竟‘君无戏言’啊。”他面色依旧未变分毫,“父皇的脾性本王当然清楚,只是本王事先做了件大事……除过各自亲戚致友、皇亲权贵,外人们都只道安王与晋王要同时册立王妃,只是这两位王妃究竟是何许人也,却都无从而知。”我不禁大吃一惊,这是何等大事,能够轻易对整个古常国上下封锁部分消息,晋王竟有如此能耐?不对,不是晋王,这般能威胁及皇权之人,除了那个“臭老头”莫攘外又能是何人?把所知内情者缩减到朝内极少数人,如此一来在皇上那儿便有了转还的余地,木已成舟之下皇上便只有任其错有错着。果不其然,晋王又道:“这次莫相出力不少。……不过,你说的对,本王的确在赌,且赌的颇大,赌的就是他对儿子的那点血脉之情到底能承担多少反抗之力?”
说完他站起身理了理底袍,我笑问道:“不知王爷何时去禀明皇上,我与华莹小姐错嫁之事?”他侧头回望我道:“不急,时辰一到安王府邸的人便会告之。”安王府邸?哦!原来他一直等着安王与华莹的好事,等着木已成舟之时。这个似狐狸似狼的家伙,真是什么都被他算进去了。
他又理了理袖口和袍面,道:“外面宾客众多,本王也要出去打发一下。此处本王已交待过,下人们也撤了不会有人进来,你且在此歇息。”我像好学生般向“夫子”点了点头,他便向外行了出去。
四下一扫,这便是洞房?……完全沉腻在一片赤红之中,想起先前也是独自一人坐在凤仪堂的待嫁喜房里,我偷偷撩起喜帕看到的也是同样地一片赤红,随之嘴里还情不自禁的嘟囔:“好想吃鸡腿……”
兀自莞尔,这就是你知我想吃咸味的原由?晋王,你真不愧是我的知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