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陌路之人(1 / 1)
两日后,我没有等到父亲来接我,却等来了另一个人——莫良。
我被他带到一个偏院,许是很久没人打理,满地的残叶尘土,梁柱也毁漆失色,偌大富贵的宰相府邸也会有这样的偏院,上上下下又是奴仆又是侍婢,又是小厮又是侍卫,怎么就没有一个人打理这个院子呢?不禁让人有些不解。
脑子里还想想些别的,身体却被熟悉的气息包围,他的手紧紧扣住我的腰,我的侧脸如往昔般贴在他厚实的胸膛上,手不动,身体也没有动,只是这么静静地贴着他,没有一丝反应。他突然搂得我更紧,甚至让我觉得痛疼,可我还是一动不动。
许久,他终于忍不住松开了我,如往昔般温柔的目光印在我脸上,我却感受不到半点温度。“你……你……”他声音低沉嘶哑,已不能像往昔般给我安心。
十几年来的相处,他很了解我,此时见到如此反应的我,他眼中也闪过一丝害怕,他不敢说出他的猜测,只是“你”了两声,下面的话却怎么也无法呼出,他怕他猜的正如我想告知他的一样,是的,从此我要与他作“陌路之人”。
他温柔的双手扶上我的肩,感到有一丝轻颤,他将目光透过我远远地望着这片院子,声音异常的低沉空幽:“十四年前,这里住着一个六岁的男孩,他……”不待他继续,我猛的抬手捂住双耳,大吼道:“我不听,不要听,你什么都不用对我讲。”他被我的样子怔住,我退后一步,却仍旧捂着双耳,他张了张嘴,从口型可以看出,他在叫我的名字,“裕儿……”他表情痛苦地望着我。
熟悉的双臂伸向我,我向后急退一步,捂耳直视于他,怒道:“别过来。”我缓缓闭上眼,深吸口气,复又睁开眼,望着他难以言喻的表情,我笑了,他不可思议的盯着我,眼中痛苦依旧。
我在笑,不知道此时的笑容是否比哭更难看,他的眉蹙的更紧,嘴抿得更白。我直视他的双眼道:“我的小良他正在洛城等我,如果……他今日来到玉都,来到相府,更甚是来到兰苑,他唯一会做的事,便是带我离开相府,带我离开玉都,带我一起回洛城……可,这是在做什么?带我到这里来是想要解释些什么?那样的开头,又是想讲个怎样凄美动人的故事给我听?你……已经不是我的小良,永远不是。”
他欲开口,“你不用说。”我厉声道:“你只要听我说,……此时起,你我前缘尽没,莫,大,公,子。”说完向他展开我一向最灿烂的笑容,转身离去。
正欲跨出院门,眼前却出现几个人挡了过来,我惊讶的看着来人,褐色锦袍,墨色玉带,三寸短须,挺鼻鹰目,霸气慑人,此中年男子曾在观戏台上远远见过,他便是这宰相府的主人,莫攘,莫丞相。
他负手默视着我,眼中的深意我无法猜透,隐隐只觉得寒气凛人,不禁打了个冷颤。他两边分别站了四个护卫,却不似普通的侍卫,个个英挺非凡,有大将之风,能让这样些人随侍在自己身边,这个莫丞相的确不简单。
“拜见丞相大人。”我侧身行礼,余光瞟到莫良已站在我身后,只听他道:“孩儿参见父亲。”我低头垂目,只想快点离开这里。
“免礼。”我正欲抬头,却闻到一阵奇香,眼前便陷入一片黑暗,只觉背后一暖,似是滑入他的怀抱,后便失去了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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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轻轻握住我的手:“裕儿,回洛城吧,为父也只能与你作到此处,万事还要靠你自己。”他慈祥的脸上爬满了皱纹,那是岁月无情的过痕,显得苍老而无奈。
我轻轻点头,望向佛江,今日的江水还是浑黄,却不是太急,远处的商船缓缓行来,这是来接我回洛城的吧,我心中满是期待,终于可以回去了,这些日子就只当是一场梦。
船停在我面前,正高兴地准备上前,却鄂然发现这并非商船而是一艘官船,一堆黑压压的侍卫军从船上涌出直奔过来,我即紧张又害怕,紧紧回握父亲的手,转头却发现面前的人已不是父亲,是他?我轻不可闻的张嘴:“小良。”他摇摇头,眼中没有半分温度,“我是莫良。”我瞪着他猛地后退,他却反抓着我的手不放。“放手。”我怒吼,他手抓得更紧,声音浑厚且带着回响:“你再也回不去了……”
“不要……我要回洛城,我要回到我来之前……”我的喊声牵动着我的灵魂,痛苦激动的猛睁开双眼,这才发现自己正靠坐在一张红木靠椅上,原来刚刚才是一场梦。
环顾四周,我不知道这是哪里,应该是个密室,十几盏灯火,把眼前的几个人也照得分外清晰。
莫丞相坐在中间上位,莫炎、莫良分别站在他左右两侧,还有苇姐姐也站在那里,下堂两排侍卫分立在两侧,各个都目不斜视,直立得像是雕塑。
“醒了?”问话的是莫丞相,我们四目相对,想要支起身体,却发现全身都酸软无力,动不得半分。
我心中不禁苦笑,这算什么?看他一副老狐狸的模样,这样对付我一介弱女子到底是为了什么?我淡淡笑道:“莫丞相如此厚待,赫连裕真是受宠若惊。”声音虽然虚弱,但也算是清楚。
他看着我,那双鹰目下藏着多年的历练与精明,嘴角微扬,笑道:“不愧是赫连将军的女儿,自有一番处事不惊的气魄。”
“丞相过誉,万事大可开门见山,相信为了等我醒来,定是耗费了您不少时辰。”我说得不急不慢,眸光左右回扫向他两侧,莫炎望着我已无平时的调侃样,严肃的看不出任何预兆,莫良的脸上更是风平浪静,我从未见过他如此神态,让人畏惧且霸气十足,像极了他的父亲莫攘,只觉得仿若陌生人,后想想,不禁暗自苦笑,不是已经将他视作陌生人了吗,怎么还想抱有一丝希望不成?真是愚蠢之极。最后是苇姐姐,她能在此处的确让我委实不解,再者是她的眼神也太过复杂,有担心,有焦急,有嫉妒,有无奈,虽然知道她的身份,可我总也对她恨不起来,我想,我不应该恨她,更没有资格恨她。
莫丞相又开始发话:“小丫头,你不用再耍心机,任你聪明绝顶今日也逃不过这早已定下的命运。”老狐狸就是老狐狸,一看便知我在激他,且寻求可以助我的帮手。他侧头看向莫良,“良儿,你去。”莫良听了,脸上仍然没有表情,只是我看到他右手轻颤了一下,接着他便向我走来。
行到面前,他从怀中掏出一个白瓷小瓶,轻启瓶塞,接着一手捏住我的下颚迫我张嘴,我立即明白他的欲意,紧咬牙关,摇头摆脱他的控制,可我心中尽是绝望,我的力量在他的手中完全是个笑话,他轻而易举的将瓶颈送入了我口中,只觉得喉间一凉,似是什么活的生物滑入了我的体内,这令我更是惊恐,这样的东西我早已猜得三分,除了蛊又会是什么?
我瞪着眼前的人,他脸上一层不变,眼中暗黑地深不见底,捏着我下颚的右手轻颤了一下,接着猛的收回,整个过程是如此纯熟且没有分毫犹豫。
我体内没有任何感觉,就仿佛没有吞噬蛊毒一般,可我明确的知道,从此之后,我的人生再不得自主,自由已离我远去,十六岁的花季少女到此就算结束了,再来就是毫无自我的行尸走肉之途。
只是,我努力抬头仰视,眼前将我送上这条绝路的男人是谁?我向他微笑,耳边还回荡着他低沉的声音:“不过,以后只有乖乖地留在我身边,让我保护了。”保护我?我笑得更厉害了,胸膛起伏得快接不上气,他可曾还记得他说过的话。
我喘着气,脸上笑容仍旧,用尽我全部的力气,大声道:“多,谢!”
这两个字委实给他们都带来了不小的震撼,都有一瞬被怔住,后又恢复原态。莫良站回他父亲的身侧,莫攘看着我的眼中竟多了几分赞许,笑道:“良儿果然说的没错,叶子恒的女徒弟就这么死了也太可惜了。”
听他这话,难道之前他曾想要了我的命?为什么?我收住笑容,望着莫攘道:“臭老头,我没什么本事的,你现在就把我了断吧。”莫攘皱了下眉,显然对我的称呼很是不满:“你想死?”“没错。”我回答的没有半分犹豫,把目光移到莫良身上,道“还是让这个人动手吧,他的动作流畅且没有分毫犹豫,我应该还没觉到痛就能见到我娘了。”我说的轻描淡写,却终于见到莫良的嘴抿了起来,大概是牙关咬得太紧了吧,别装样子了,如果心有不忍又怎会作刚才的事?
“哈哈……”莫攘大笑起来:“看来就算让你服下魅山奇蛊,你仍然不是个好操纵的手下。”他侧头向一边的莫炎:“炎儿,你去。”莫炎点头便走了过来。
他在我面前也从身上掏出一个白瓷小瓶,看着人模狗样的,怎么各个身上都藏毒。不过此次,我却本能地感到万分恐惧,这里面又是什么毒?这个老狐狸。莫炎伸手向我的下鄂,我本能的大叫:“慢着。”莫炎的手停在空中,看向莫攘,他正自在的轻撩胡须。“这里面是什么?”我问。
莫攘向我诡异一笑,“你不是想死吗,本相这是成全你。”我冷哼一声,“你当我是三岁娃娃,你若真要我死又何必浪费那瓶珍贵的蛊毒。”他笑意更浓:“你这丫头的确聪明,只要你能乖乖地为效命于本相,这瓶‘舍魂’就收回。”
舍魂?没想到这只老狐狸连这种奇药也有。舍魂,顾名思义“舍人之魂,留人其身。”说来也算是死了,却要留下躯体任他们驱使,而他们又将拿这副空壳做什么我却不得而知,我不要,他也定是知我不愿如此才会让莫炎拿这瓶药来逼我就范。
“你要我为你做什么?”我万分屈辱的说道。上座却传来莫攘刺耳的笑声,那是高手训服猛兽后的快意畅笑,他正坐在高处俯视我,从此我将真正被他所操纵。
“本相要你嫁给晋王。”他说,声音已恢复冷静。我冷哼一声,轻笑道:“即使你不给我下蛊毒,我也逃不了嫁给他的命运。”他摇摇头道:“你虽嫁给他,但你永远效命于本相,明白吗?你不是早就知道本相为他选妃的真正目的吗?”他慢慢起身走到我身边,看了看我,又看向一旁的莫炎,道:“以后,这丫头就交给你了。”又望向我:“炎儿会告诉你该怎么效命于莫家。”说完欲抬步而去,忽又想到什么撤回一步,望着我道:“以后你再叫本相那三个字,就割了你灵巧的舌头。”他还凶狠的瞪我一眼,然后才离去。
我愣在那里,哪三个字啊?想了想,猛然记起,哦!“臭老头。”他还真记仇。我目送他出了密室后,发现眼前已不止站着莫炎一人,还有莫良和苇姐姐,他们眼中都神情复杂,我也不想深究,更不想与莫良有眼神接触,便偏头看向一边。
莫炎突然伸手拉我的胳膊,却被莫良从中一挡,莫炎眯眼望向他,手一挥反挡开他,莫良手被停在空中不可思议的望着莫炎,好似他没想到莫炎会还手。莫炎复又看向我,微微躬身,顺手拉过我的胳膊搭上他的肩,一手伸入我背后,一手伸入我腿弯处,接着我就整个腾空靠入了他怀中,我顿时想要推开他,却不幸的发现我对他的捶打之力已然变成温柔的抚摸,因为我实在是提不起一丝力气,全身仍然酸软。
我拿眼瞪他,虽然气愤,脑子里却很冷静,我看到莫炎脸上并没有特别的表情,他的目光已转开直视前方,提步欲离开密室。突然一只手从后面搭上他的左肩,他被迫停下脚步,“大哥,你还不明白吗?”他的声音很低,给人一种无形的压力。
我看到那只手在他肩上突地一颤,随之滑了下去,又听到莫炎的声音:“记住自己的身份,还有……对大嫂……你应该清楚的。”接着便带我一起行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