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第六八章 离合(1 / 1)
狱火持续燃烧了许久,直到他们意识到已无生还余地时,方才止住。
那时候墨离与云逸的魂元已被彻底烧化,而回复肉身的赤炎也早昏迷不醒。伏仙过去查看时,断定赤炎基本已无法救治。倒也不是因这火,而是被附期间,精力全被吸收了去,再也没有元神力可以支持。
所以迟早还是会死。
当乔溪得知这消息时,没有太大情绪波动,赤炎曾经做过太多伤天害理之事,如今也算是得到了报应。只是不免感慨,这事迟早要向赤染交代,不知到时她会作何感想。或许会十分难受吧。
正这么想着,脚下突然被什么给拽住,乔溪低眸望去,不由得倒吸口凉气。不知何时起,赤炎已稍微清醒,此刻正半睁着双眼,似有所求地看着她。
乔溪本能地想到救命之类的话语,没好气地别过脸,倒是一旁伏仙开了口:“请说。”
“和他还有什么好说。”乔溪闷闷地说道。想当初赤炎就是用这点伎俩来玩弄她,难免这次也是同样。
伏仙一脸镇静:“他已无法做害人之事。”
乔溪抿抿嘴,有点郁闷,就着这么点小肚量,真的和所谓的统领完全沾不上边。可是她并非什么圣人,要做到对仇人完全释怀或者不去在意,简直比登天还难。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原来光是拥有喜欢的心情还不够,若想在一起,那得考虑太多太多的事情。
“勿要忘记。”伏仙道。
“什么?”声音来得突然,乔溪惊吓有余,十分不解。
眼神提醒无效,伏仙面色微微起红,沉默了片刻,方才缓缓道:“只你一人,别无他选。”
“啊?啊——”乔溪顿时也不好意思起来,从没想过他会如此直白,那时只当是场梦,但不料如今竟会是如此真实的存在,以至于真实到让她不知该如何应对。好在此时赤炎终于攒足了气,断断续续地开口:“我明……明白如今说什么也都无用……但我只求你,求你将我的魂元带回故土,带回她的手中。”
果然如伏仙所说,即使赤炎还有那份心,他也再无力去做伤天害理之事。或许也真的只有在临死前,才能看清许多事情,放弃一些曾经的执著。但真的是为时已晚吧,事以至此,赤炎才总算真正明白,原来他一直求的,是能与心中的那个人一起,永远平平安安的生活……只可惜他再不能履行当初的承诺,而这些话,也再不能说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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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上云端飞离邪神境地之时,乔溪握着刚逝不久的赤炎的魂元,心情格外沉重。平日里心思掩藏惯了,这次也便习惯性的一声不吭。
倒是伏仙有些难忍,静休了多次,均已失败告终。又试几次,最终还是没能熬过,出言关心道:“在想什么。”
乔溪吃惊,好不容易回过神,细细看了他几眼,突然嘿嘿一笑,有意捉弄:“你猜啊。”
以往想什么总能被看出来,难不成这次变特例?毕竟伏仙也不万能,和灭邪的紫眼是没法比。她这么一想,就更觉有趣,往常自己总是被他弄得团团转,偶尔也叫他犯犯难。
哪知伏仙也自有对付的办法,索性闭起眼,又作沉默。
一弹指的工夫过去,二人都在忍。
一柱香的工夫过去,二人仍在忍。
一盏茶的工夫过去,二人都忍无可忍,双双盯着对方。
还是乔溪先做了退步:“赤炎曾和我说,他不懂情。”
“仅是这些?”
乔溪点点头:“可是今天我却觉得,他也许并非是个无情之人。”
“仅是这些?”
乔溪纳闷:“那你还要哪些。”
伏仙轻描淡写地扫了她一眼,重又闭目静休。
乔溪的嘴角不停抽搐:“你怎么突然就……”
伏仙冷冷地打断:“并无什么。”
这副样子怎么可能没有什么。乔溪忿忿地瞪着他,恨不得立即抓住他的衣领猛摇一阵才觉快意。
然而真正想去实行的时候,她又全然丧失爆发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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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大半日,二人方才来到雪焰山。
如今这山已属于傲孤的管辖范围内,而整片戮毒土地,也皆都是傲孤所有。其实山内情况倒也还好,至少人人活得安逸,比起原先来,两势力合并之后显得更为热闹。
当初夜孤残带领狼族前来侵略时,戮毒内部仅有部分不服从之人被害,大多也都为虎族族民。对于这类战争,普通民众只求能够平安过日,不祸及到自身已是万幸,所以一般也不会轻易去加入这类抗争队伍。
显然,谁能带来安定的生活,就跟着谁。虽说这里是妖界,但和人的想法,也大同小异。
乔溪能理解那些“普通百姓”的想法,只是还是可惜,这等安定的背后,也存有着牺牲——赤染为保全此地,甘愿嫁于祁朗。
对于这个色狼,她仍是持着极差的印象,所以此次前来转交物事,十分不希望与其照面。
俗话说,该来的总归要来,躲也躲不掉。也不知是中了什么邪,这才下地走了没多少路,就在不远处的人群里看见了和女人打成一片的祁朗。
杵了许久,见他仍是沉浸于美色,并未发现这里的情况,乔溪没好气地翻了一个白眼,自顾自地朝前走。
伏仙从后头追上,闷了半天,还是忍不住问道:“你与他很熟?”
乔溪没在意太多,只闷闷地答:“那个色狼,我还不想看见呢。”
伏仙略微踌躇,还是道:“不熟?”
乔溪转过脸来,盯着他,一字字地:“我要是和他熟,我的名字就倒过来写。”刚说完,就觉着好象哪里不对,不免奇怪,“为什么被你这么一说,倒感觉我和他有什么撇不清的关系?”
伏仙没有答话,脸色已然煞白。
乔溪察觉到异样,小心问:“你怎么了?”
伏仙看似云淡风清的:“并无什么。”
乔溪十分不满,恹恹道:“你今天怎么这么奇怪。”
被一个很少说话的冰块一直追问些有的没的,自然十分奇怪,乔溪想了又想,都快把心思想翻了过来,还是想不出个合适的理由。不过这些出发点都是关于异性……
她突然目光一亮,笑道:“难道……你吃醋了?”
伏仙停步,望她一眼,又快速朝前走,仍是扔下那四个字:“并无什么。”
并无什么,并无什么,遇事就是并无什么,乔溪跟在后面碎碎念着,早快被这“并无什么”折腾成疯。然而正因为此,才在没有任何帮助的情况下,一口气爬完天炎居前万层石阶。
伏仙倒还是那种似乎对世事都漠不关心的态度,仿佛先前有关传达感情之事,全是空梦一场。
乔溪瞧见那样,总算是彻底败了。轻叹一声后,她才指着天炎居大敞的门,说道:“路你还记得么,我似乎不太记得了。”
随口的说法,因为大家都已释然,只可惜还是忘了,伏仙向来喜欢一针见血,当下便道:“榆木脑袋。”
“死狐狸!”这一整天都唱反调,乔溪气得背过身去,半晌才好不客气地道:“大师有理,教训的是。”其他人说的时候她也从没这么在意,可是伏仙就完全不同,似乎他的每句话都能影响情绪。
真的是在不知不觉中越来越在乎。
感慨之余,伏仙已从身旁走过,朝门的方向而去。乔溪努努嘴,尽量平复心情,待到差不多降回零度,才赶紧追了上去。
然而这心情越来越糟,步伐也就跟着越来越快。不久就超越伏仙,俨然就是副横冲直撞的模样,甚至在见到有两人从门内走出时,都来不及刹住脚。
眼看就要撞上那两人,乔溪倒抽口气的同时,自然性地闭上眼。
“啊!”她惊呼一声,并不是因为相撞的痛感,而是突然离地的惊险。
“榆木脑袋。”
心里像有根极细的线在捻着,乔溪忙睁开眼,在见到伏仙就在眼下,正将她高高举起,面色便瞬间烧红。
原来这些词,在情侣间流传,也会有种新的意义。
“乔姑娘。”有人在旁唤道。
乔溪眨了眨眼,这才回神。她赶紧叫伏仙将她放下,转脸又看方才出门的两人。
这两人皆都为模样姣好的女子,一个虽穿衣裙,气概却似男儿,正是赤染;另一个长相温善,里子却一点都不温柔,乔溪印象犹重,正是姬尧。
见她仍在打量,赤染好心再唤一声:“乔姑娘,你没事吧?”
“没,没事。”乔溪笑笑,也打招呼,“好久不见你们,都快认不出来了。”
赤染明白话中意,也笑:“那次的事还要多谢二位,赤染如今与姬尧姑娘相处甚好。”
旁边姬尧闻言,十分不满:“都说多少次了,是尧姐姐!”
乔溪客气道:“这事是你们两位自己的功劳,谢我们做什么。”
赤染憨厚地笑:“也是。”
“喂,弟妹,你还没喊我姐姐呢!”
“这……”
乔溪忍不住笑,叫男子气概如此强烈的赤染叫什么姐姐,实在是有趣。简直就是一害羞的小兄弟称呼歆慕已久的小姐姐。
想到不久前还在山下遇上围在女人堆中的祁朗,她又有些气,虽是打趣,口气却不自觉重了些:“我看你二人成一对都比和男人的强。”
这话听到她们两女耳中,却是另一番滋味。
赤染一时伤感,不再作声。姬尧却是突然上前挽住乔溪的手,似有意又似无意地看眼一边伏仙,低语:“乔姑娘,你这期间可是带了不少男人了吧。”
乔溪听得不甚明白,只是因此而想到鬼禅,一时也觉酸涩难耐,便没有答话。
姬尧见状,知自己说话太大咧,语不达意,赶紧纠正:“我是想……讨教方法。”
“啊?”乔溪讶异地望着面前那副害羞的模样,严重怀疑这真是本尊?
刚这么想,姬尧就愤愤道:“怎么,你不乐意啊。”
乔溪汗颜,这态度恢复得还真快,但起码还知道求人的时候要客气些,便没太计较:“不是,我只是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姬尧倒也爽快,直话直说:“你给我说说,你是怎么个方法让这些男人死心塌地地跟在你身边?”
“啊?”乔溪又叫了声,简直快从“瀑布汗”转到“成吉思汗”的境界,“你哪里看出我和他们……”不经意瞥到身旁,伏仙的脸居然如纸一般白。
姬尧还没反映过来,见她不说,继续请教:“那总归有个方法吧。比方说,他们是因为什么而跟着你?”
乔溪尴尬地笑:“我真没什么方法,而且你真误会了。”
姬尧不满意这说法:“你可别藏着,平时都是我教人,这次可是我……”由于好面子的问题,即使考虑许久,这后半段仍是没有说完。
但仅凭这三两句,乔溪也能明白七七八八,姬尧确实是真心想来讨教方法,因为似乎和夜孤残的感情还是那样,没有任何进展。
说到没有任何进展,乔溪难免会想到伏仙,虽然感情之事确也听他亲口承认,可总感觉不那么真切,或者是因他总刻意回避的缘故。所以即使明晓得他在吃醋,也还是心心念念着望他能再亲口承认一遍。
乔溪有点闷闷不乐:“我倒还想和你学习,管教男人的方法。”
姬尧闻言,怔怔地望着她,良久才又转脸看伏仙,总算明白过来。怎么说也是同病相怜,想到自己也总搞不清楚夜孤残的真正想法,她不禁有些失神:“我凶是凶了点,可也最多是对男人,绝不会为难你。既然你不知,那便算了。”
乔溪苦笑。
姬尧见状,变相地安慰道:“你不是说要和我学些方法吗,不如往后你多来来,也好陪陪我俩。”赶紧拉了拉还在发怔的赤染,这才都摆出笑脸。
乔溪也笑着回应,立马接受她们的好意,复又想起正事,忙看向赤染:“这次我来,其实是想有话同你说。”
赤染摆个“请”的姿势,却被乔溪拒绝:“多谢好意,但在这里说就可以了,我们还得赶快回仙魔。”又看了眼姬尧,委婉地:“不知姬尧姑娘可否……”
把自己当外人,姬尧有些怒:“有什么话我不能听。”
“是有关我的事……有些不方便。”乔溪故意装得尴尬,表现得好象真是自己遇上什么难事般,让姬尧没有起疑。
“那好,你们先聊,我去山下把祁朗给逮回来。”
乔溪点点头,又招呼几句,忙着和赤染一起,将她目送下山。
回过头,乔溪一脸严肃:“其实这事并不是有关我的。”
赤染笑答:“我明白。”
乔溪仔细想了想,还是决定一口气说完:“赤炎死了,这里是他的魂元。”从怀里掏出粒珠。
虽然事先做好准备,知道绝不会有好事,但这消息还是犹如晴空霹雳……赤染颤抖着手去接,表面却强装镇静:“多谢乔姑娘。”
可即使如此,这短短一句话的每一字都说得重如千金,原本也没乔溪什么事,但这失去亲人的痛楚也顺延感染到她……乔溪赶紧别过脸,不敢多言。
良久,良久,赤染才淡薄地笑:“赤炎作恶多端,死有余辜,乔姑娘此举,真是除却一大后患,赤染是真心感谢。”
乔溪沉默,并不因赤染下意识的想法而辩驳,许久后才问:“以后你打算怎么办?”
赤染望眼手中珠,思绪渐渐飘远:“赤染还是原先那句话,多谢乔姑娘好意。”
深爱着的人死了,为守土地又嫁给一个不爱的人,更何况这后者还总在外鬼混。乔溪知道这些事情与她毫不相干,可赤染曾不计所有,多番拼尽全力帮助并不相识的她,还教会了她要适当敞开心胸的道理。光凭这几点,就必要报答。
而若是赤染肯应下与他们一同回去仙魔这桩事,乔溪也必当拜托伏仙将前后事情安排妥当。只可惜赤染也是个硬性子,倔强顽固得很,竟然宁愿舍弃幸福也要换取守护土地的使命。
乔溪不禁心生佩服,若是换自己在同样处境,绝对不会因这点事而割舍即来的幸福。
“既然你执意如此,我也不再多说了,希望你能……”乔溪噎了噎,还是改口,“你若真当我是朋友,往后就不要总乔姑娘前乔姑娘后的称呼了。”
赤染微微一笑:“乔姑……呵呵,乔溪姑娘。”
名字确实说了,但还是又加上“姑娘”二字。乔溪轻轻摇头,特别强调:“下次我来的时候,要叫乔溪。”
赤染点头。
“我们也该走了。”话都带到,乔溪放下这个大包袱,打算立即回仙魔,便忙推了推一旁面无表情的伏仙。
“我送二位一程。”赤染前脚刚说完,后脚就已朝石阶行去,引得乔溪忙道:“不用不用,你也有事,还是先去忙自己的吧。我们都打扰好长时间了。”
听来是客套话,但其实是希望她能多休息休息,毕竟才有丧亲之痛,表面再表现得如何平淡,也不可能那么快从伤痛中走出。
赤染一怔,似是明白了此用意,便也不再推辞:“路上小心。”
乔溪“嗯”了声,再三道别以后,才跟着伏仙一同远去。
这一次,她仍选择下完所有石阶再回。那时两旁仍是红艳艳一片,偶尔还有一两片落叶飘下,却再无人拣。乔溪幽幽地叹了口气,盯着地面一片红叶,仿佛又看见那双烈火红瞳,仿佛他依然就在身边。
正当感怀,一阵风不是时候地吹过,掠走那片红叶,也带离了她的思绪。红叶已逝,故人已去,一切都不复存在。
而不论如今再如何悲伤,乔溪也绝不会再流一滴眼泪。因为坚强的活着,才是给逝者最大的幸福。
“今天姬尧姑娘玩笑开得有些过了,你千万不要当真。他们,都只是我最好的朋友。”觉得有必要说清,乔溪便坦言相告。只可惜走在前头的伏仙并没有应答。
“你真的生气了吗?”
伏仙仍没有应答。
乔溪撇撇嘴,也沉闷。
忽然,伏仙竟停住脚步:“玲珑之事,你若真愿,我可以说与你听。”
乔溪怔住。一个素来不肯过多解释的男人竟忽然愿意讲过往之事,这会需要多大的决心,甚至是勇气才能做到?只可惜关于玲珑的事,她已大不如从前那般有兴趣:“我以前有很长段时间确实想知道,也因此困扰过许久,可如今并不那么想明白了。”
伏仙并不回头,只问道:“为何又改变主意。”
“过去的事都过去了,何必再去追究,况且你也……”
不等说完,便被伏仙打断:“路尚遥远,也分外艰苦,你真愿意留于我身边?”
乔溪连想都不想,直接以很肯定的语气答:“路是我选的,与你无关,就像当初我说喜欢你的事也一样,这些都是我的事,我的选择,与你并不相干。”
“你也真是个薄情女子,”伏仙淡笑着回头,伸出那只大而温暖的手,似要迎她入怀,“这些又怎会与我不相干?”